最後的一支單人舞（45）
by 王筠 DearW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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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天空陰沉沉的，偶爾飄起絲絲細雨，些微沾濕了路面，然後又維持
著台北冬日時節一貫地冰冷。
我跟何偉倫在台北一家飯店裡宴客，這是我們另外用來招待自己同學、朋友
以及老師的，所以是以訂婚的名義來進行。因為這個緣故，場面很輕鬆，除卻雙
方家長，其他的都是年輕人，所以我們並不需要刻意擺出莊重的姿態。畢竟，禮
俗存在的目的，從不是用在真正熟稔的朋友之間。
長條桌，漂浮蠟燭游泳在玻璃盤盛載的清水上，粉紅彩帶繫滿桌腳，瓜子糖
果甜美地躺在小碗小碟中。人聲沸騰，很多久未見面的朋友，穿著西裝美服，他
們優雅的模樣兒使我倍感貼心，難得看到他們這麼正經可愛，許多人因為如此，
男的顯得帥氣，女的則是美麗又動人。
會場上採用的是自助餐的形式，所以大夥兒來來去去，非常自由。
「妳今天好漂亮。」元婷過來跟我說話。她戴著別緻的粉黃長手套，身穿典
雅秀氣的仿鳳仙領旗袍，她碩長的身材，非常適合這樣的打扮。
「不漂亮怎麼行，這都用多少粉塗的！」我說，「我可不是天生麗質的女人呢，
要是不靠後天的掩飾，根本見不得人。」
「妳別這樣說，在我面前，妳可以驕傲沒關係。妳一點都沒必要謙虛。」她
湊過來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何偉倫在我的旁邊，愣頭愣腦地傻笑，他竟比我還要緊張。
元婷說完話後，走開去幫我招待客人。她是我特別商請來的女儐相，她有義
務要替我照顧每個客人，當然，她也真的做得非常好，我很感激她。可惜，像她
那樣優秀的女人，卻總是不想再踏入感情漩渦。她老愛說，自己一個人活得精采
比較重要，對於她的想法，我只能寄予無限祝福。
陳毅帶著他的未婚妻，來到何偉倫身邊跟他握手。他突然靠在何偉倫耳邊喃
喃了幾句，接著說些祝福我們的話，就牽起那個美麗的女孩的手，回去自己的座
位上。
我轉頭問何偉倫，剛剛陳毅說了什麼話。
他搖搖頭，苦笑地對我說：「他說，他現在這個比妳要好上一百倍，他的激將
法果真有效。現在我才是踏入婚姻墳墓的受害者，要我當心一點。」
聽完他說的話，我惡狠狠地瞪了坐在遠方的陳毅一眼。而陳毅竟也笑笑地舉
起了酒杯向我致意，要不是我得維持新娘的形象，我一定當場把他趕出去。
大學時代的系學會會長，兼任幾乎每一場大小型活動的總召－何世昌，今天
更是義不容辭地帶著自己的女朋友，來我們的婚宴熱情相助。他雖然人看起來很
靦腆，卻出乎人意外地有獨特的舞台魅力。他站上主持的小禮台，自己一個人兀
自要大家往他那邊集中注意力。
「看過來，看過來。」他說，「今天是何偉倫先生與楊曉晴小姐的結婚大喜之
日，我們當然不能讓他們兩個自己在那邊甜蜜對不對？」
下面的觀眾，個個興致被提振起來，他們都等著要看捉弄新人的好戲。
「現在不管單身的，還是名花、名草有主的，請分男生女生牽起手圍好圈圈。
男生站裡圈，女生站外圈。」他繼續指揮大家，「這可是今天我們新人們當年的定
情之舞。」
「這是你安排的嗎？」我問身旁的何偉倫，他笑笑地點了點頭。
我的腦海裡浮現過往許多美好的回憶，我緊緊閉上眼，想起當初我們年紀都
還小，四個人曾經擁有過的青澀單純的時光。
擴音器傳來學欣聲音，那是她從未公開過的歌曲，只有在最後的精選輯裡面
收錄。那是重新翻唱自團康活動必跳的一首歌──
＊ 第一支舞 ＊
帶著笑容妳走向我 做個邀請的動作
我不知道應該做什麼 只覺雙腳在發抖
樂正悠揚人婆娑 我只覺的臉兒紅透
隨著不斷加快的心跳 踩著沒有節奏的節奏
鼓起勇氣低下頭 卻又不敢對妳說
曾經見過的女孩中 妳是最美的一個
要是能就這樣挽著妳的手 從現在開始到最後一刻
只要不嫌我舞步笨拙 妳是唯一的選擇
你是我唯一的選擇。是的，沒有往後看，我們不會懂得這句話的意思。那原
是學欣此生也不願意忘卻的回憶。我一直都應該知道，她是我們四個人中，最瞭
解這支舞給予我們什麼開始的人。從那時起，我們就被牽扯在一塊兒。我們手拉
著手，跳過了少年的憂愁，然後踱步經歷了重重苦澀，接著在幸福前面，我終於
來到何偉倫身邊，而她也在另一個世界裡擁著夏辰志。
記憶瞬間翻過去，我們曾有的其實不過就是一支舞，當在那裡旋轉時，我們
永遠不會曉得，走到最後，停留在自己眼前的人會是誰，而又會是誰，陪伴著我
們跳最後的一支舞。我知道，從這一天起，我不會再孤單。
寂寞的人，會明白歌裡、舞裡的那段哀傷。我們有的苦澀，是如此漫長，快
樂也不過就是停留下來的那一瞬間，我看到他仍在，沒有離開。
「他們會知道吧？」我張開眼睛問站在我身旁的何偉倫。
他握住我的手，我們看著會場上大家鬧成一團，開心地轉著圓圈。
「當然。」他回答我。
何世昌跑過來，把我跟何偉倫拉起來。
「怎麼主角自己在這裡發呆呢？你們得要表演，還要招待我們大家。兩個人
在那邊卿卿我我也不覺得不好意思？」他調侃我們。
何偉倫彎下腰來，低著頭問我話：「小姐，請問妳願意陪我跳一支舞嗎？」
我看著他，久久說不出話來，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我願意。」我說，「等等我只要跟你一起跳舞，我不要換舞伴。」
「為什麼？」他問我。
「這支舞是給找不到伴的人跳的，我們適合的是雙人舞。」我回答他。
然後他牽起我的手，我們兩人到了圈圈的中央，這是屬於我們的《第一支舞》，
也是我們最後的一支單人舞。從此，我們不會再分離。
「妳錯了。」何偉倫突然在我耳邊說了一句話。
我抬頭望著他。
他擁抱著我說：「現在是三人舞了。」他微笑。
外面的雨停了，台北今晚的夜色很美，天空還看得到幾許星光。玻璃帷幕外，
有很多人在尋找自己的幸福，而我的早已經在身旁。
我們等待過了晨昏夕晚，有時結局不見得美好。只是，這一路上，在我們踩
踏苦澀而過時，仍會相信還有一絲希望。
當我們沉默凝望，過往我們所有的寂寞與哀愁，就會發現，曾經銘心的，都
有過一段心傷。最美好的從不是在故事的終端出現，而是我們一開始相遇的瞬間，
就已然刻劃在心上。我們努力了那麼久，不過就是捨不得那些回憶被遺忘。
我們終會明白──
流洩過我們生命的，在最初，總是朝往另一個方向。
（ＥＮ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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