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安排住院面談的是一個細小纖瘦的小女孩。
她有著甜美稚氣的面孔，身子瘦瘦小小，整體來看非常討人喜歡，她
進入面談室時手上還抱著一隻黑貓，那隻貓直到她坐在我面前時都乖乖待
在女孩胸前，瞇著眼享受著女孩的撫摸。
小女孩甜甜地向我打了個招呼，坐下來之後就低著頭玩弄手上的貓咪，
再也不看我一眼。
我估計她大約國小剛畢業吧，但是我手上的資料卻顯示她已經15歲了。
的確，厭食症會造成病人成長發育遲滯，所以的確有案例呈現類似幼
態持續的例子，但是像她這麼小的厭食症個案，我倒是從來沒有實際接觸過。
『克麗絲汀，我叫妳克麗絲行嗎？』
當然，個案的真名我們是不能在任何地方公開的，即使是我個人所寫
的手札中，也要防止有人窺看的情況產生，所以我的手札中所寫的故事，
也一向都沿用假名。
而那隻貓的本名我倒是可以告訴你們，牠叫奧斯卡。
克麗絲聽完我的話仍是不發一語，繼續撫弄著貓咪，摸著摸著，她竟
然開始哼起歌來了。她哼的曲子雖然簡單，但是我從來沒聽過，也分不出
是某個地方的兒歌還是民謠，我只知道一件事，她一直都不理會我。
使用認知治療技術的我最怕遇到這種情形，如果個案不跟你說話，那
要如何改善個案的認知呢？我決定先審視手上的資料，慢慢找出她厭食症
的成因。
厭食症的成因有兩大類，第一種是自己認為自己太胖，對身材不滿意，
所以下定決心不吃，以達到瘦身的目的。但是即使自己已經瘦到不能再瘦
了，個案仍堅持自己過胖，這就導致了病態的厭食症發生。
我眼前的小女孩，明顯的是第二類的成因。
第二類成因的厭食症常發生於青春期，主因是與家庭互動產生問題，
由於兒童或青少年是家庭中的弱勢分子，所以只能拿拒食當作一種手段，
作為自己抗議的方式。
於是我翻了翻她的病例資料與家庭問題概況，才發現這個小女孩真是
不得了啊。從三年前就不斷陸續的有休克進入醫院的紀錄，所有休克成因
都是血糖不足、營養不足。她是單親家庭，父親在車禍中去世，母親的工
作是報社記者，單從病例上看，我推測她是由於缺乏關心所造成的厭食，
以厭食方式來抗議媽媽工作忙碌而沒有理會她。
『克麗絲，妳不想吃東西嗎？叔叔拿糖果、巧克力給妳吃好不好？』
小女孩抬頭看看我，吐出一句超成熟、超冷漠的話：
『那些東西，我沒興趣。』
然後她又低下頭撫摸貓，邊摸邊抱怨：
『奧斯卡，沒有人懂我喔……。我跟他們說了好多好多次，我不喜歡
吃，有好多好多東西我不喜歡吃，可是每個人都要逼我吃，我不吃他們就
拿大大的針插我，可是這些東西都不好吃嘛，為什麼每個人和我一見面，
總是要我吃！吃！吃！』
小女孩發了一堆牢騷，我也總算了解她的想法。身為臨床心理師，原
本就不應該強迫個案做她不喜歡做的事，於是我也不想逼她吃東西，還是
先了解她心理在想些什麼才對。
『克麗絲，那你告訴叔叔，妳喜歡做什麼？』
『我喜歡摸奧斯卡，你看奧斯卡很乖呦，我跟牠說話牠都不會頂嘴，
媽媽說會頂嘴的小孩子不乖，奧斯卡最乖了。』
『那除了摸奧斯卡之外，妳平常還做些什麼呢？』
『呃……。』她歪著頭思索，卻好像沒想出什麼所以然來。『沒有啊，
奧斯卡都會在我身邊，雖然牠常常會跑走啦，可是還是會回來啊。』
跑走？我突然感覺到有希望可以說服她了，因為貓會跑走，只有一個
原因……。
『奧斯卡不在我身邊，我就一個人啊，一個人一個人呦，等到牠再跑
回來，我就不是一個人了呦。』小女孩補充著說。
『那妳知道奧斯卡為什麼會跑走嗎？』我開始引導著問。
『不知道，牠就跑走然後跑回來啊。』小女孩天真的回答。
正說著，女孩懷中的黑貓打了一個哈欠，身體掙了掙，換個方向繼續睡。
『我告訴妳呦，奧斯卡會跑走，是因為……。』我特別站起身，身體
趨向小女孩。
『牠要……去吃飯。』我特別加重後面三個字。
『啊？真的啊！』小女孩一副不相信的樣子。
『不相信我就試驗給妳看啊！』
我按下電話內線的對講機，告訴醫院的護士，請她準備一個貓食盆和
貓罐頭過來。
『唉呦，叔叔你騙人，奧斯卡很乖的，又沒有人逼牠吃東西，牠為什
麼要吃呢？』
『克麗絲，妳媽媽都沒有管妳嗎？她沒有煮東西給妳吃？』
『媽媽？她都給我一張一張不好吃的紙，叫我出去吃，可是出去了紙
還是一樣不好吃……。』
喂喂喂……這是什麼回答啊，她難道不知道錢可以買東西？可是她好
像連正常的食物也不喜歡吃啊，是沒有人教還是怎麼樣……。
等待護士拿貓罐頭的時間很難挨，應該是出去醫院地下室的便利商店
去買了吧！還好小女孩也不急躁，摸著呼呼大睡的黑貓發呆。
其實我有點搞不懂，這她這種摸法，奧斯卡的毛怎麼還沒掉光……。
等護士拿著我要的東西進來，我把貓食盆放在角落，打開貓罐頭，原
本在睡覺的奧斯卡猛地睜開眼，掙脫女孩的懷抱，飛也似的衝向盆子，開
始放口大嚼。
『妳看，奧斯卡也要吃東西，所以吃東西是正常的。』
『這樣啊……。』
女孩出神的走到奧斯卡身後，習慣性的伸出手撫摸黑貓的頭，黑貓並
不迴避，逕自吃著盆裡的食物。
『叔叔，你說這樣就是正常啊？』她一邊摸著奧斯卡的頭，一邊望著我問。
『是啊，吃東西是正常的，不吃才是不正常的……。』
話還沒說完，只見小女孩伸手往貓盆裡拿食物放進嘴裡，我還沒反應
過來阻止，她就已經吃了起來。
『還是不好吃啊，叔叔……。』女孩皺著眉頭對我說。
其實她有意願吃東西已經是一個好的開始了，只要假以時日讓她接受
普通食物也很好吃，我想厭食症應該可以慢慢治好。於是我回答她：
『當然不好吃啊，奧斯卡有奧斯卡喜歡吃的東西，妳自己也要找到自
己喜歡吃的東西才可以啊。』
『可是和糖果餅乾比起來，我覺得這個比較好吃耶……。』女孩說著
又開始吃了起來，和奧斯卡搶了個不亦樂乎。
好吧，聽說貓食狗食人也是可以吃的，就先這樣吧。並且如果小女孩
會吃黑貓吃的食物，反過來說，只要餵黑貓吃一般人吃的東西，小女孩也
會接受囉。
有這個想法的我，決定今天的療程就先這樣，安排小女孩住院觀察吧。
***
小女孩住院之後，我的主治精神科醫生才出現向我說明病況。
『怎樣，這個個案很難搞喔？』
『還好啊，不過就是不吃東西而已，用認知心理治療慢慢治就好了嘛。』
『嘿嘿，說得倒輕鬆，你不知道這個個案難倒多少精神科醫師和心理
師了嗎？』
『有這麼困難？我不覺得處理起來有特別難啊。』
『那是因為我不想先讓你知道，你要是知道了實際病況，可能就不會
想接這個個案了。事實證明，不告訴你你反而處理得很好。』
『什麼病況？不就是厭食症嗎？』
『嘿嘿，這個小孩可不是厭食症這麼簡單，她厭食症的主要成因，是
因為她神經病變，變成沒有飢餓感，而且味覺好像也出了問題，所以吃東
西對她而言不是一種增強行為，對這種個案，一般心理學家都沒辦法處理。
虧你想得出來用貓食，這可不是一般人想得到的治療方式呢。』
主治醫生拍了我肩膀一下，我心中只有一堆疑問。
『她不會飢餓？那不是說她應該一出生就養不活啊，沒有進食本能的
人怎麼還活得下來？』
『嘿嘿，這就不是你當心理師該探究的地方啦，我這邊得到的資訊只
提到這種病變是後天漸進的病程，再加上她母親會強迫她進食，所以撐了
那麼久都還沒發病，等到她爸爸意外死亡，她媽媽忙工作沒空理她吃東西，
才會搞到休克被我們發現，現在好多家醫院想做她的個案研究呢。你好好
幹，有確實療效之後我們再來合發論文，嘿嘿。』
主治醫生再拍了我肩膀一下離開，我心頭一陣茫然，原來是這樣啊，
如果我先知道了病情，搞不好真的會放棄也說不一定。
看了看時間，今天是小女孩住院後的第三天，雖然她還是習慣用盆子
進食，但總比之前不吃的好。我想我應該去看看她。
小女孩住的是隔離病房，因為她可以說是重要的研究對象，我在附有
透明窗的病房門前，觀察著小女孩在做什麼。
她背對著我，蹲在地上進食。
這是習慣用貓盆之後唯一的壞處，我這幾天勸了她幾次把盆子放到桌
上來吃，她總是不聽。算了，之後慢慢有機會能改進。
我敲了敲門，她並沒有回應，於是我自己推門進去。
『叔叔啊？我現在會吃東西囉，你等一下，等我吃完。』
她背對著我很努力的在吃著，我忙叫她別急。
『慢慢吃，小心噎到，我可以等沒關係。』
『喔，叔叔，你上次跟我說叫我要發現自己想吃的東西，我找到囉。』
嗯？我叫醫院廚房每餐放在貓盆裡的食物都不一樣，而且種類眾多，
目的就是讓她尋找自己喜歡吃的食物種類。不過在知道她連味覺都有問題
的狀況之下，我也不抱太大希望，現在聽到她這樣說，我不禁心中高興了
起來。
『是什麼？炸雞？漢堡？披薩？蔬菜？水果？』我好奇的猜。
『都不是喔……。』
她高興的轉頭，拿著她喜歡吃的食物現給我看。
我只看到……她嘴邊的血漬與黑毛，和提在她手上，啃到一半的奧斯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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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名字，飄邈的魂。 └┘ ┌┐ │
│ ┌┐ 沒有聲音，辯解的真。 └■
│ ■┼ 沒有真假，瞬寂永恆。 ┼──┼
┼─ ■┐ □┐ ──┼ 以心篆鏤，若語云紛。
│ └┘ └┘ ┼──── ∮Spitf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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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在 05/05/25 16:31:03 從 218-169-3-174.dynamic.hinet.net 修改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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