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小小的世界

[ikumisa (尾巴)]

　　其實我不是很喜歡小孩，無奈就是填到了社工系，無奈又抽到幼兒組，每個月幾乎都

    要跑好幾次幼稚園或是孤兒院之類的場所。
　　


　　我也不會討厭小孩，只是受不了他們像是過動兒一樣，總是有用不完的精力，常常問

　　著一些再簡單也不過的問題。



　「小魚姊姊，為什麼有些樹這麼高有些樹這麼矮？」小芬口齒不清的指著圍牆外的樹，

　　與園區裡的樹。




　「因為小樹還沒長大啊。」他們也聽不懂什麼樹的種類和名稱，隨隨便便解釋就好。


　「那小魚姊姊，為什麼小鳥有翅膀也有腳？」另一個小雯問著。


　「飛累了就要走路啊。」我真是快受夠這些問題了，這些無關緊要甚至可以稱為常識的

　　問題，並不會真的困擾他們，何況，在成長的過程中，他們自然而然就會知道。



　　可是當然不能這樣講，他們不會聽懂的，況且我還要畢業學分啊！



　「那，為什麼鳥有腳又有翅膀，人卻沒有呢？」一直蹲在角落翻著電話簿的陳珮琳問著

　　，「這樣不是很不公平嗎？」


　　我安靜的看了她一會兒，瘦瘦小小的卻有雙非常有靈氣的眼睛，她被我歸類在問題兒

　　童那一區塊。


　「因為鳥比較小啊。」


　「螞蟻也很小啊，他們就沒翅膀。」


　「有些螞蟻有翅膀啊。」


　　陳珮琳繼續和我爭辯著無關緊要的問題，最後我實在受不了，只好摸著她的頭說『長

　　大妳就會明白』，她只是看著我，然後回到角落繼續翻著電話簿。


　　其他孩子繼續拉著我問奇怪的問題。



　　我所在的地方是陽光之家，分別有托兒所和孤兒院兩個區塊，平常上課吃飯是分開的

　　，但是遊玩的區域與下課時間卻是一致的，而陳珮琳就是孤兒院的孩子，她大概六

　　歲左右，而其他總是拉著我問說為什麼雲會變形狀、花不會講話之類的問題則是托兒

　　所的孩子，三到六歲不等。




　　我又看了一下角落的陳珮琳，或許是孤兒的關係，讓人感覺相當陰沉，總是縮在角落

　　，翻著那郵局都不再發放的黃頁電話簿，常常亂打電話，我常為了這件事情指責她。



　　陳珮琳只是淡淡的說她無聊，不知道要幹麻，只好亂打電話。




　　
　　下午我來到學校準備一些資料，恰巧看見班上的人聚在一起，大家都圍著一個正在哭

　　泣的女孩。


　「怎麼啦？」我好奇的走過去，看著班上的女孩哭得臉紅通通的。


　「她看顧的老人今天死了。」另一個女同學小聲的對我說。


　「我昨天才說…今天要帶水果給她吃的…怎麼想到今天…今天她就走了。」她一說完又

　　大哭，大家拍著她的背要她別太難過了。


　　啊啊，照顧老人也有這風險呢，所以說，別放感情啊，那不過就是一個『作業』。


　　說起來，陽光之家有時候也會有些孤兒被領養，每每院長總是紅著眼眶送走他們，找

　　到新家不是很好嗎，我都想拍手呢。






　「小魚姊姊，麻雀和小鳥有什麼不一樣啊？」托兒所的小芬又問著。


　「兩個都是鳥啊。」我意興闌珊的回答，陽光暖洋洋的，讓我一點都提不起勁。


　「那為什麼要分開叫呢？」小芬不死心的又問，這問題就像是我和人類有什麼不同，簡

　　直是常識中的常識。


　　我對她笑了笑，她也傻傻的微笑，不想說話笑就對了，這招對大人小孩都管用。


　「那為什麼爸爸媽媽不要我了？」突然另一個孤兒院莫約三歲的小胖孩問我，這天真的
　　
　　童語讓我一時語塞，我怎麼會知道為什麼，大人有很多不得已的苦衷，等他…


　「等你長大就會明白。」


　　陳珮琳在角落說。


　　我愣愣的望著她，她的眼睛就像是要穿透我。


　「我猜小魚姊姊會這樣說。」她轉過頭繼續翻著電話簿，然後拿起電話打。


　「真的嗎？真的嗎小魚姊姊？那我什麼時候會長大呢？」小胖孩有些激動的搖著我的手

　　，我只好安撫他。


　「有天他們來帶你回家的。」


　「真的嘛！？」小胖孩開心的露出笑容，我有些心虛，這種不負責任的話不應該說的，

　　可是除了這樣我又不知道要怎麼辦，反正總有一天他們會明白的，在成長過程中他們

　　會懂得。



　　陳珮琳掛掉電話，然後看著我。



　　我真的好討厭她的眼睛，純淨的沒有一絲雜質，彷彿就是在責備我，為什麼要說那種

　　話。
　　


　　她翻著電話簿，繼續打著下一個號碼，等對方接通，她又馬上掛掉，再播打下一個號

　　碼，反反覆覆。


　　突然我有些生氣，衝過去搶走她的電話，她疑惑的看著我，又是那種根本看不出她在

　　想什麼的眼神。



　「陳珮琳，小魚姊姊說過好多次了，不可以亂玩電話，妳會造成別人的困擾！」我大聲

　　的說，遊戲園區裡一片安靜，突然有幾個小孩哭了，天啊，我又不是在罵你們，在湊

　　什麼熱鬧啊！？



　　陳珮琳依舊用那雙眼睛看著我，然後將電話簿闔上走進她的教室。


　「怎麼啦？」托兒所的老師從另一邊教室跑出來，把托兒所的孩子連哄帶騙的帶進教室

　　，接著過來問我發生什麼事情，我只好老實告訴她，只見她嘆了口氣。




　「我很不贊成讓托兒所的孩子與孤兒院的孩子有所接觸，雖然院長是說要讓孤兒院的孩

　　子不要有被排擠的感覺，但孩子畢竟是很纖細的，這樣反而有反效果，妳想想，孤兒

　　院的孩子看著托兒所的孩子一個個被父母接回家，他們會怎麼想？他們的父母根本不

　　知道什麼時候來接他們，我知道院長有院長的考量，但妳看看，實際上，又有多少孤

　　兒院和托兒所的學生玩在一起？」




　　托兒所老師說完就進去教室上課了，我有些發愣，突然很後悔剛剛對小胖孩說的話，

　　也許會給他一時開心，然後給他一個希望，他將帶著這個希望等待，可是有天他會發

　　現，這不是希望，然後他會變得絕望、變得生氣、變得憤怒，然後怨天尤人！！



　　我連忙搖搖頭，現在是演連續劇嗎？我是不是想得太嚴重了？



　　小胖孩在教室內繼續說著他的父母很快就來接他了，其他孩子露出羨慕的神情，陳珮

　　琳依然在位置上翻著電話簿，一邊皺著眉頭看著小胖孩，突然她站起來，過去拍了拍

　　小胖孩的肩膀。



　「你爸媽不會來接你，你永遠都會待在這裡。」此話一出，小胖孩立即哭了出來，哭聲

　　之大，我立刻衝進去哄著小胖孩，一邊斥責陳珮琳的言語。


　「陳珮琳，妳怎麼可以這樣說！快道歉！」小胖孩依然哭得很大聲，使得我必須用更大

　　聲的音量說話，其他孩子也跟著哭了，我快氣炸了，實在是吵死了。



　「我只是說實話！」陳珮琳也大聲的回應我，這小鬼還敢頂嘴啊！



　「等你們長大就會明白，大人都在說謊！」突然她又這樣喊，這小鬼身體裡是住著幾歲

　　的靈魂啊？講話怎麼這樣？



　「陳珮琳妳閉嘴！」班上被我這樣一吼，全部安靜了下來。


　　我發現自己語氣太重了，對方不過是一個不到七歲的孩子，我在認真什麼。


　　陳珮琳只是靜靜的看著我，然後又回到自己位置上翻著電話簿。


　　後來小孩的哭聲把院長引來了，我直道歉，院長卻笑著叫我不要在意，院長是個五十

　　幾歲的胖胖修女，總是笑瞇瞇的。
　　
　　

　　安撫了孩子後，我們到了院長室，位在園區孤兒院的小宿舍旁，院長正幫我的研修資

　　料上蓋章。




　「院長，我想請問，為什麼你要讓兩個地方的孩子在同一園區呢？難到妳不怕他們看見

　　別人有父母接送時，心裡會產生自卑或是其他負面情緒嗎？」



　　院長對我突如其來的問題似乎不太意外。



　「妳不是第一個這樣問的，我相信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她笑著說，「的確，一定會有

　　為數不少的孩子埋怨，為什麼別人有，而我卻沒有，這種心態就連大人也有，但是，
　　
　　怎麼不逆向思考呢？大人可以調適，孩子也可以，甚至做得更好，我們教育孩子，人

　　生本來就不公平，有人有完整家庭也不見得幸福，但在這個園區裡，我盡量給孩子最

　　好的，我讓他們和托兒所的孩子們相處，不是要讓他們有自卑感，而是要讓他們不要

　　自卑，一群小孩玩在一起，妳看得出來誰是孤兒、誰有父母嗎？」




　　我沒有說話，院長繼續說：「孩子渴望溫暖，我們給他溫暖，也許那不能成為他心中

　　家庭的替代品，但我還是願意這麼做，至少讓他們不感到孤獨，我不給他們有天父母

　　會來接他們的希望，因為那太慘忍。」院長看了看我，我心虛的低下頭，「小魚，很

　　多事情，只要妳投入感情，那都會不一樣的。」



　　我感到無地自容，原來一切都被院長看在眼底。



　　離開院長室後，已經將近傍晚，托兒所的學童都回家了，孤兒院的小朋友也都回到飯

　　廳吃晚餐。



　　經過遊戲園區，赫然發現陳珮琳坐在盪鞦韆上，手裡依然翻著那黃頁電話簿，然後拿

　　著無線電話打。


　　我走了過去，坐上另一個盪鞦韆，「妳到底為什麼要這樣惡作劇呢？」



　　她沒有回答我，繼續打著電話。



　「妳在找誰嗎？」我問，或許我用網路幫她找都比較快呢。



　　她還是沒有回答。



　「也許，小魚姊姊可以幫妳啊，電話兩個人打比一個人打快啊。」


　　我拿出手機假裝要打電話，陳珮琳抬起頭，然後幽幽的開口。


　「我在找我的爸爸媽媽。」



　「咦！？」我想都沒想到是這個答案。




　「陳珮琳，意思就是陳配上林，所以我爸爸姓陳，我媽媽姓林。」陳珮琳開心的說著，

　　真不知道是誰教她這些的，事實上，連院長都不知道她爸媽的名字。



　「所以妳翻電話簿，難不成都是在打給姓陳和姓林的嗎？」



　　她笑了笑點頭，然後將黃頁電話簿攤在我面前，裡頭密密麻麻的劃了一堆紅線，「打

　　過的我就劃掉，這樣就不會重複打了。」陳珮琳自豪的笑著，這一瞬間我才覺得她真

　　的是個孩子。



　「妳這樣根本是大海撈針，妳難道不知道陳林半天下嗎？」



　　陳珮琳一臉疑惑的看著我，天啊我在說什麼啊，她才幾歲，她聽得懂嗎？



　「我的意思是，姓陳和姓林的這麼多，妳要找到妳爸媽非常非常非常難！」



　「我想，我聽到我爸媽的聲音，我會認得出來。」陳珮琳咬著下唇，我差點就要說出不

　　可能三個字。



　　黃頁電話簿的資料說不定都好久以前的，況且戶籍地和居住地不一定相同，加上電話

　　不可能剛好會是她父母本人接，又或許，他父母窮到沒電話更甚至已經死亡，要在兩

　　千多萬人口中找到她爸媽，比我雙修跳級還難！！



　　可是話到嘴邊我就停住了，在她那炯亮有神的眼睛裡，浮著霧霧的淚水，沒來由的我

　　覺得心好痛。



　　我不自覺的哭了出來，我想陳珮琳一定知道，這個希望有多難，但她還是這麼做，因

　　為在她的小小世界裡，這是最重要的事情，她在成長過程中會明白，但是對現在才六

　　歲的她，是最重要的事情。



　「等妳長大就會明白。」陳珮琳笑著說，這讓我更加難受了，我抱住她，然後大聲哭著

　　。


　　她爸媽是不是真的姓陳和林，我想永遠不會知道，但她卻保有這樣的希望在打電話令

　　我難過。




　　我想起自己對小胖孩說的話，還有當時陳珮琳的反應。



　　也許她知道這不可能，但她卻不去想，只是當她看著小胖孩，明明知道小胖孩的家人

　　不會再來，但看著小胖孩保持希望的樣子就讓她感到厭煩，她討厭自己保有希望，但

　　卻又不得不那樣做，所以她打破小胖孩的希望，是想打破自己的希望。



　　我不知道在她那小小的腦袋瓜裡，是不是有這麼多複雜的情感，我不知道她懂不懂，

　　也許她只是本能那麼做，但已經夠叫我心疼了。



　
　　後來啊，我哭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她的頭，然後就回家了。



　　從來，我都沒有在這裡放入感情，我也無法體會當初照顧的老人突然走了，那女同學

　　哭的心情，可是現在，當我站在陳珮琳的角度，我發現，那真的是很哀傷很哀傷的心

　　情，幾乎壓得我窒息無法呼吸。



　　躺在床上，又不自覺的掉下眼淚，摀著心口，也無法降低那份傷感。






　　小時候我也討厭大人對我說謊，騙我會有聖誕老公公、騙我一百分就給我一百顆糖，

　　這沒有什麼，現在回想只是有趣的回憶，沒想到等我長大後，也變成這種敷衍小孩的

　　大人，只是我更糟糕，我的更為惡劣。



　　那些對大人來說『沒什麼的事情』，卻是小孩的世界中最重要的事情，在他們那小小

　　世界，最大的事情。



　　我和小胖孩坐在遊戲園區，他問著天氣的變化、四季的轉移，我都沒有回答，因為那

　　些事情，就連我這大人也不清楚。



　　沒有辦法再敷衍他們，其實小孩的心思比我們細膩許多，很多時後，他們聽得懂看得

　　懂我們在做什麼。



　　小胖孩也安靜下來，然後哼著兒歌。




　「其實，小魚姊姊不知道你爸媽會不會來接你。」我突然開口。


　　小胖孩瞪大眼睛，「可是妳之前說會…」


　「對不起，小魚姊姊不應該這樣說。」我咬著下唇，面對純真的孩子，我的謊言更顯得

　　骯髒。



　　我以為他會哭，沒想到他只是將手放到膝蓋上，然後看著前方的溜滑梯。



　「謝謝。」沒想到小胖孩這樣說，他不是說沒關係，也不是哭，居然是跟我道謝，我的

　　鼻頭強烈一酸，完全說不出話來。



　　小胖孩碰碰跳跳的跑去和托兒所的孩子玩，而我也看見坐在角落，依然翻著電話簿的

　　陳珮琳。


　「妳打到哪一個了？」我走道她身邊蹲下，她攤開電話簿給我看。



　「我就快全部打完了。」她漂亮的臉蛋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等我打完的時候，我就

　　長大了。」




　　我忍住想哭的衝動，然後靜靜坐在她身邊。




　「雖然小魚姊姊不能代替妳的爸媽，」我頓了頓，「可是，我可以當妳的姊姊。」


　　陳珮琳稚氣的臉蛋先是張大嘴巴，接著露出一個，真正符合她這年紀該有的笑容。


　　她開心的抱住我，我也抱起她，一堆孩子都跑來吵著也要抱抱。


　　在他們那小小的世界中，總有天，會凝聚成一個大世界。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03.77.48.155
※ 編輯: ikumisa         來自: 203.77.48.155        (01/05 00:17)
推 amazora:居然沒有人推...那我又來當第一推了~哇哈哈
→ amazora:話說這篇溫馨多了XD
推 fetemen:我一直帶著馬上就會有爆點的準備看..沒想到就這樣看完了==
推 Mitiya:推這篇，我都快哭了。
推 bmw735id:推~!
推 sterlingAg:要哭了Q_Q
→ ikumisa:變態風格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該來的時候就會來 哈
→ ikumisa:這次是真的是正常的~溫馨風格
→ ikumisa:也謝謝大家推~~> <
推 pj2752:溫馨..
推 dd4585:不知道為什麼讓我想起"他們在畢業前一天爆炸"
推 abigcook:風格怎麼變溫馨了
→ ikumisa:我還沒看過那部呢，聽說很好看，有打算追
→ ikumisa:我本來就有溫馨的作品啦....哈哈哈哈~只是偏好奇怪的風格
推 amazora:其實原PO很耐斯的...這其中一定沒有什麼誤會
推 Lucyyy:溫馨
推 nekoprincess:推 溫馨
推 judy13955:推
推 hunter051989:讚
推 Abu7689:推推　　
→ ikumisa:原ＰＯ很溫馨的哈哈哈～　謝謝大家推
推 LydiaJuan:很感動的的一篇
推 redchia:大推~~Q_Q
→ ikumisa:謝謝大家> <  Y
推 lovelyjojo:推～看了好感動～
推 zselon:好看!
→ ikumisa:謝謝^^
推 wawwaw:好看
→ ikumisa:謝謝啦~~!
推 haua:不可能阿...變態的點呢？
→ ikumisa:拜託~我的心可是很細膩的 哈哈哈
推 DC007:大推呀！Q_Q 害我哭老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