Ｌ俯低著頭，若有似無的嘆息音域並不廣。今晚的月光色彩淺淺淡淡的，篩過
了他直挺的身形，拉成了地面上扁細的影子。
我在心裡偷偷地琢磨，如果卸下了這襲影子，Ｌ真正的表情是什麼。
「未來啊，」我睜大了眼，將視線往遠方投遞，「是啊，太遠了看不見。」
對於看不見的，我們習慣去臆測、去杜撰、去描邊，去替它具體化。『時間』
是這座偌大城市裡的一枚截角，剪下了它，人們握在手心裡去兌換一種可能性。
一種失而復得，或是得而復失的抗衡。
Ｌ在臉上砌出了一面艱澀的神情，「不過，我知道我現在很快樂。」他所意指
的快樂有些複雜，因為我讀不出他表情與心情之間的關聯。
「我喜歡和Ｋ手牽手在黃昏的河濱公園裡並肩，不論是散步、聊天或停滯，那
都有一種安定的感覺。」
「就像是拓墾過後發展而成的聚落嗎？」
「大概是吧。」Ｌ笑了笑，「那我也來說一個比喻好了，」他眼球轉呀轉的，
稍後才緩緩地：「就像一張定格的照片。」
「你們有合照嗎？可不可以讓我看看。」
「當然有啊。」Ｌ開心地臉上漾出一轉很甜很甜的微笑。他抽出了口袋裡的皮
夾，翻開後鑲有一片薄薄的，很有層次的相紙。
那是一則精緻的段落。Ｋ坐在前，Ｌ從後方摟倚著他，幸福繪滿了整張相片，
波動著浮光掠影，是一窗滿溢了旖旎風光的美景。
突然，在我體內的某個角落有一股泉湧。我看著照片，眼神沿著人物剪裁，裁
過後的碎片倏然剝落，我的聲音跟著灑著：「很好看的照片，很幸福也很登對。」
我闔起了Ｌ的皮夾，遞還給他。
那皮夾有著不和諧的重量。
※
大概是無風的夜晚，沉沉地壓著風鈴，它唱不出聲。
他在窗台晾著一架小小的風車，那風車有個名字，叫做『十一月』。十一月很
安靜，以立正的姿態不肯放棄的，仍嘗試著網羅任何可能經過的風聲。
『是不是說完了晚安就要去流浪了？』十一月身上的每面扇葉塗抹著白雲的油
彩，好像輕輕一揮就能飛翔似的，質感很輕盈。
十一月望著窗外，外頭墨色一片，是連說話都無法破壞的那種靜謐。
『流浪到早安的世界去嗎？』十一月全身僵直，如果可以，它的願望是蜷曲著
身，不再倚賴風的撥弄。
沒有對流就沒有生命的生活，它不想再承接，不想再停留原地漩渦。
從晚安到早安之間的距離，流浪全程需要一次換季。這趟旅途，十一月無法參
與，它總是望著他遷徙，而自己只是遠遠地留在窗台，無能為力。
『他說他長了一雙成熟了的翅膀，想為了一個值得的人飛翔。』十一月魚拓著
記憶，它提到他時其實很想落淚，但是它無法。
它就像置身在晚秋初冬尷尬的交界。
『是不是一切都變了？』十一月顫顫地，外表卻依然堅強，『搭乘在他翅膀上
的，是無法再體會的青春，以及負載另一個有缺口的重量。』
那個重量是愛情的痕跡，魚貫地串在翅膀裡的每一片羽毛上。稀薄的海拔裡，
他想為了一個人開啟振翅的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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