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怎麼辦？我沒有衣服穿？這句話說給旁人聽會抱著肚子笑死，明明有著兩個
裝滿滿幾乎溢出快被衣裙褲裳塞暴了的大木櫃，可是我卻選不到任何一件合眼
的外出裝。荷葉邊粉紅印花的娃娃袖短洋裝好像太可愛太造作，牛仔褲幼顯得
沒有女人味太率性，雪紡紗的七分裙好像又太透明，民族風的長裙配夾腳涼鞋
又有點不搭，蘋果綠兩件式的綁帶T恤又顯得有些隨便‧‧‧，眼看時間一分一
秒的流逝，就要趕不上火車了！
算了算了！嘴裡雖這麼說，但我還是選了勉強入眼的一件滾邊蕾絲水藍色
的無袖上衣和白色花邊短裙，配上同色系的白圓點尖頭鞋。
要不要上妝呢？這又是一個好問題了！仔細一想，光是選適合的眼影顏色
就夠我傷腦筋了！罷了罷了！我打了點底妝，點上唇蜜就騎著摩托車到火車站。
說起到騎摩托車，我有一肚子的心酸。四年來我都是坐志豪的車，我從來
不知道原來車子要加油，原來車子找停車位不容易，原來騎摩托車也會累。
把小五十停在在雄中對面的志光補習班，鎖好後，我踏著輕快的步伐到火
車站。當我發現自己正哼著歌時，我不明白，為什今天感覺特別輕鬆愉快？應
該是週末放假的關係，我點醒自己這沒什麼好探究的，就像今天是星期五所以期待兩天的
假期和煩惱隔天要上班上課的星期一症候群一樣，這是普天同理的人之常情。
電車在第二月台進站，我坐在可以見到東邊窗戶的西邊長排座位上。
一排排的節次鱗比房子晃眼過去之後就是高美館，愛河也在窗外閃過，離
開高雄的第一站是左營，車廂裡湧進了一些學生顯的有些擁擠。經過岡山時，
一位背著奶娃的胖胖女人上車，我沒有移動，因為我想一定會有年輕人讓座，
但是五分鐘過去了，奶娃開始嚎啕大哭，背著小嬰兒的女人手忙腳亂的哄著孩
子，我於心不忍地站了起來，招手讓站在門邊幅著欄杆的母子坐下。
和我原本同一排坐著的年輕男女全都對車內的其他站著的老弱婦孺視若無
睹，一位身著著短裙的摩登女子甚至對隔壁的男伴說：「改天我沒買票時就裝
老或著在肚子裡塞枕頭騙位子！」聞言我心裡相當不滿，惡狠狠地鄧她一眼：
如果妳不懂得將心比心地為他人著想，那麼有一天妳面臨了困境，又怎能期待
陌生人事實的對妳伸出援手？把這個世界變得如此冷漠無情的，就是妳自己。
抵達路竹站時，一個衣衫不整一身酒氣的男子走進車廂，站在我身後。
不一會兒，列車開始移動，我感覺臀部有股異樣，我側著身想避開，沒想
到對方改攻擊大腿。我絕加以反擊，以眼角的餘光瞄準就以膝蓋往上頂。沒料
到，差了幾公分，那個噁心的中年男子竟然在眾目睽睽漠視之下要拉扯我的上
衣，就在我難堪萬分不知如何是好的當下，我看見剛才背著孩子的婦人匆匆地領
著列車長來，男子看見列車長瞬間酒醒變為舉止正常的中年歐吉桑，婦人則領著我坐在她
旁邊空下來的位子上。
接下了來渾渾噩噩地經過了幾站，台南終於到了，我鬆了一口氣。
站在後站出口，有許多接人的摩托車騎士，目光搜尋了一下，我發現裡面
並沒有志豪的身影。
一思及被放鴿子和剛剛在車上被變態亂摸，我的眼淚不爭氣的掉下來，怎
麼這麼倒楣！
「不好意思，才耽擱一點點時間，妳沒有必要就哭成這個樣子吧！」志豪
一臉詭異的出現在我面前。
「我肚子不舒服。」話一出口我想剪掉自己的舌頭！我明明就不是因為肚
子痛而哭！
「怎麼了？痛的很厲害嗎？要不要現在去看醫生？」志豪關切的問，焦急
寫在他曬黑的臉上。
「我剛剛是裝的，騙你的啦！」我賞了他一個大笑臉。
「以後這種玩笑不要亂開！」志豪的黝黑的臉加上鐵青顯的更黑了。
「就這次而已，也沒有以後了。」我收起笑容冷漠的說「你的五百塊，拿
去‧‧‧」我翻遍著自己側背的小包包，就是找不著紅色皮夾。
「小君，妳該不會故意沒帶錢吧！」我都快要急死了，志豪還出言調侃我。
「可能是剛剛在車上被那個死變態摸走了！」我一臉悔恨，將剛剛來台南
的艱辛過程全盤托出告訴志豪。
「幹！我去殺了他！」志豪四年來頭一次在我面前罵三字經「操！那你剛
剛哭一定也為了被吃豆腐的事情！我都還沒有摸過！怎麼就被人先摸走了！」
聽到志豪這麼說，我真是哭笑不得。
「我連坐火車回去的錢都沒有，你說怎麼辦？裡面還有身分證提款卡和一
些證件，看來我接下來的日子會很慘。」我一張臉垮了下來，今天還真是我的
黑色星期五。
「走吧！」
「去哪呀？」
「先陪我吃個飯再說！我餓了！」志豪沒有縣從前一樣徵詢我的意見，就
自己做主拉著我上車。
我們已經不是男女朋友的身分了，穿著側坐的我很本分地將手牢牢地緊抓客尾的槓槓
。
「咕嚕嚕嚕咕嚕咕嚕嚕！」隔著口罩，志豪咭哩咕嚕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咕嚕嚕嚕咕嚕咕嚕嚕！」志豪又再次把火星話更大聲的說了一次。
「我聽不清楚。」我在他耳邊講。
志豪把車停在路旁，口罩拿了下來：「我說，側坐危險，你可以抱我！」
志豪說完氣呼呼地開始騎車，我還是覺得「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摟腰
那是女朋友的專利，我還是敬謝不銘。
經過三的十字路口後，志豪忽然開始瘋狂飆起車來，我在他身後被嚇出一
身冷汗，但是我有我所堅持的原則，我感覺我的指關節因為用力緊握的緣故全
都泛白發紅。
在一個紅燈前的緊急煞車之後，志豪恢復了正常速度，我在心裡默念：阿
彌陀佛！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就吃這個吧！」志豪在無預警之下停了下來。
我已經坐車坐到屁股酸痛兩腿發麻，軟綿綿的腳踏到地上，感覺一陣暈眩。
店門口寫著"樹木廚房"，感覺是一家小巧可愛的店，和穿著系服、短褲、運
動涼鞋的志豪很不搭。以前志豪最喜歡帶我去吃廟口的臭豆腐、林媽媽雞排、
阿珠的燴飯、阿雪的醬油炒飯或著無師父魯味等路邊攤或小吃店，怎麼一畢業
來台南就變成了個陌生人？
「你想吃什麼自己點。」
「我沒有錢。」我悶悶的說。
「以前每次吃飯幾乎都是我付，怎麼就不見你分你的、我的那麼清楚！」志
豪火了起來。
「不要生氣嘛！」看著志豪的臉色，我覺得好恐怖，他以前不是這樣的。我
骨子裡住著的除了小氣軌外還有一個是欺善怕惡的膽小鬼，我只好陪笑臉的撒
嬌，希望能幫志豪降溫，畢竟，我現在是身無分文地站在別人的地盤上。
「那你選個餐。」
「我吃義大利麵好了。」我點了個價錢中等兩百元的，志豪選了迷迭香烤
雞腿飯。
兩個人對望著各自沉默，氣氛僵持著，誰也不願意先示弱打破無聲的寂靜。
「蕃茄義大利麵附湯是奶油玉米濃湯，請問是哪位？」服務生試圖打破僵
局，但是我們兩人誰也不願意先開口，附務生端著餐盤，定格在桌前，笑容都
凍結了。
「是我的。」等一下還要跟志豪借車錢回高雄，我想我還是先退一步好了。
「慢慢喝，小心燙。」不知道是不是濃湯冒出的煙燻壞了我的視神經，我
發現志豪眼底有著溫情。
主餐不一會兒都擺在桌上了，兩人之間又只剩下刀叉的聲音。
很難吃，是全素的，我的餐裡除了蕃茄和香菇之外沒有別的配料，志豪切
開雞腿，發現是豆腐乾製品做成的素雞腿。
兩個蠻頭苦幹的人的臉上都寫著苦哈哈，餐點的份量又很少，碗盤很精緻
美觀但是裡頭的東西卻一點也不對胃口，淡而無味。
飯後飲料是味道詭異的草根茶，我喝了一口就沒動，志豪聞了聞味道就放
下杯子。
等志豪買單後，我和他如釋負重的走出樹木廚房。
「你是故意選這家難吃的要死的店來氣我的嗎？」想到那個茶的氣味我就
反胃。
志豪表情無辜的看我一眼：「我想說你不是很喜歡新堀江的小荳荳。說那
裡感覺很溫馨，這家裝潢跟小荳荳差不多，誰曉得是間又櫃又難吃的黑店！」
「好嘛！還是謝謝你。」
「小君，你怎麼最近都說一些難聽的話來刺激我？你以前不是都溫柔體貼
輕聲細語嗎？你是不是因為受到我們分開的刺激，個性才發生如此巨大的轉
變？」志豪一邊騎車一邊回頭問，他這次沒有戴口罩。
「你是男生耶！不要像個哭哭啼啼愛計較、心機重的娘們好不好！男生的
心臟就是要夠強壯，能忍受各式各樣的打擊，我現在是在訓練你的EQ！你應
該要好好感謝我才對！」我對志豪循循善誘，說之以理。
「怎麼說都是你對。」志豪不想在和我爭辯下去。
志豪把車子停在成大外面的圍牆下。
「不是要送我回去了嗎？」我疑惑著問。
「現在還早，我想帶你看看系館和研究室。反正你也沒來過成大，就當做
來郊遊好了。」志豪不由分說的就領著我從側門進入腳踏車停車場，他從牽出
一輛腳踏車來。
「上車吧！」志豪一腳跨上鐵馬。
「啊？」我有點愣住。
「啊什麼啊！成大有好幾個校區，有自強、光復、建國、成功、敬業、勝利
和仁德七個校區，我帶你去繞繞光復校區，你穿那種細跟的鞋子不好走，等一
下腳痠或跌倒在地上哭鬧，我可不理你！快上車！」
坐在鐵架上，我拉著他的衣角，乘著晚風，覺得一切相當詩情畫意。
明明是如此快樂的時光，我心中卻覺得不踏實，我是以什麼身分陪在志豪
的旁邊的呢？前女友。
當前女友這三個字在腦海中輸入時，我覺得喉頭哽咽，像是喉嚨被人塞了
個大饅頭似的，一句話也吐不出來。
我逼迫自己將心思拉回到校園景觀，成功湖岸楊柳垂岸和蔣公型館附近的
小塘相仿，湖面上有白鵝在棲息。湖的對面是一片茂盛的榕園，在我腦海中浮
現的卻是西灣行政大樓後面的菩提樹和翠嶺道旁搖搖欲墬的懶惰樹。
成大是平坦的，無山無海，當然也沒有陡坡和爬不完的階梯。
一棟棟的各系所大樓、校舍也和中山的氣息截然不同。
「那裡是古蹟，我們去看看！」志豪圖來的一句打斷了我的思路。
我和志豪往舊城們的方向走去，發現那是清乾隆五十六年所建的小西門。
「有兩個砲台耶！」志豪像是柴山上看到早餐的猴子般衝了過去，爬上古
砲。
「上面有刻字，你這個中文系的快來幫我看看！」志豪興奮地大叫。
「右邊的砲台是同治十二年年間鑄…重一千…鑄工有兩名都是姓林，一個
林什麼棋…另外一個名字已經模糊了。左邊的砲台是道光六年間鑄……也是重
達一千…鑄工林津邦。」很暗又沒有燈光，很難分辨清楚已經老舊的字跡。
「這是我姓林的祖先喔！小君！難怪我會選機械製造組！因為這是血液流
有喜歡製造機械的基因呀！」志豪像隻過動的猴子跳上跳下。
看著他開心的樣子，感染了喜悅的心情，我也覺得有趣。
「自從升上大四，每次看你都這樣！心情不好的樣子。」志豪做了個皺眉
的表情，擠眉弄眼的，好滑稽。
「那是因為你都利用我幫你做一些額外的工作，像是按年份整理各校的各
科熱力、動力的考古題，都不知道我有多辛苦！好幾次都想著不要再幫你剪貼
了！」話一出口，我才明白我心中積怨已久。
「可是你不是課很少很閒嗎？我要準備考試不能常常陪你，本來想找一點
事讓你打發時間，讓你參與我的考試，幫我打氣。我不知道你是這麼想的。」志
豪的語氣微微透著不諒解。
我抬起頭來定定的看向志豪，我陳怡君也是直到此刻才知道我在整理影印
的歷屆考題時，為什麼會這麼心不甘情不願。我不希望他考得太好，到台清交
去。
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呢？難道我在忌妒志豪將來飛黃騰達比我有成就嗎？
我是那種斗筲之量的小人嗎？
腦海中突然天外飛來一闕在詞曲選課堂背過的元人小令。
欲寄君衣君不還，不寄君衣君又寒。寄與不寄間，妾身千萬難。
這是姚燧所譜的《憑闌人○寄征衣》。這闕詞是在描寫一位丈夫在前線遠征的
婦人的矛盾心情，怕寄禦寒的冬衣給夫婿夫婿便不會返家了，但不寄登一給良人
，又捨不得丈夫受寒，在這進退兩難之下的嘆息。
為什麼我會忽然追憶起大三上的課程內容？
看著我呆了幾秒鐘，志豪捏捏我的臉：「怎麼又開始鬱鬱寡歡了？」
「不要亂碰！我的臉又不是麻薯！」我大聲喝止志豪的動作。
可能是剛剛沒吃飽吧！大概是生理影響心理，肚子空空腦子也空空，這是
我自己對於剛剛那突然湧現得奇異想法做的最佳解釋。
「走！我帶你去吃小吃！」志豪俐落地跳下砲台。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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