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是一個讓人憧憬卻陌生的遠方。
而小周來到這個異鄉求學已經有一段時候了。
初來時，總是會懷抱著未來的幻想和希望，並自信地誇口自己一定會要功成名就，但
這個世界前進的速度好快，他覺得自己總是氣喘噓噓地努力跟著。
這樣的日子久了，他覺得自己像自願走進大籠子的候鳥，到了某個時候想飛回溫暖的
南方卻只能拘束自己的羽翼，埋首在假想中過冬。
這晚，小周從補習班的歸途無意間抬頭，發現租賃的小套房對面，也有一盞與他同樣
晚睡的燈。
窗簾上映著一抹側身倩影，似乎在看電視。
是說這時已經很晚很晚了......
是的，小周明白這個時間的確不早了，因為他下課後轉車回到家已經是深夜了，晚得
似乎連星星都睡了，要不怎麼沒有人聽到他心裡吶喊的孤寂？
一盞昏黃小燈下，電視發出的光芒一閃一閃，她的模樣看來是這麼寂寞，也像是在等
著誰。
莫名地他覺得女人的身影是那樣熟悉而親切，好像在哪兒看過，但他想不起來。
夜風襲來，他拉緊外套，腳步加快回房，但視線仍念念不忘那抹身影－－
異鄉的夜，總有種難以描繪的孤冷，於是，就假想她是在守護自己吧！有個人等著守
著是多麼幸福的事。
從此有了一種奇妙的吸引力牽引著小周的視線。回家前望一眼那個女人的身影成為他
每天的例行公事。
聽說了那戶姓孫。屋主是一個業務員，非常忙碌，很少看到他在家，即使回家也已經
很晚了，鄰居避談孫先生的事，對他也沒什麼興趣，其實了解也不多。
像是一座眼前明明看得到的孤島，但怎麼樣也踏不到那個世界。
既然鮮少與鄰居有來往，所以那個女人看起來才會這麼寂寞吧！但是男人出外打拼奮
鬥養家也是沒辦法的。而她就是那樣守在家裡守著一盞昏黃的小燈，等著她的男人回家。
或許等待造就了她的美麗，她的身影看起來是那麼地美。
他發現自己很想跟她說話。
跟她說，養隻寵物吧！會讓她的生活熱鬧些。因為聽說孫家沒有小孩。但當他從a開
頭的動物想到z開頭的動物都想完了，才想到這樣都市裡的小公寓是不能養寵物的。
那麼，跟她說些別的吧！比如說某月某日有部電影是十二點會重播的，雖然血腥但是
很精彩好看。但當他把兩個月內覺得好看的電影都列完後，才想到說不定她根本不想看深
夜節目，只是打發時間才打開電視的。
跟她說，其實他一直在注意她......但當那盞燈因為期待歸人回家而暗下後，他卻無
語到天明。
有天她好像挽了一個隨意的髻，前天她坐在窗邊、昨晚她好像倚在沙發，今天－－
他看見，燈沒亮起。
第二天，燈還是暗著。
第三天，燈從沒點亮過。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不是只有一天兩天，已經連續一個星期，那盞燈、那抹身影都不再出現了。
應該不是搬走了吧？他並沒有注意到房子要出租的消息或是有任何搬家公司出現的情
形。
雖然不關自己的事，他莫名地有種著急的感覺。
那個女人，去哪兒了？
第八天，那扇窗終於又亮起了燈。但是女人的身影卻沒有出現。
說不定她躺在沙發上看電視、說不定她坐在比較偏旁的位置，說不定說不定說不定......說不定一切都只是他找理由來說服自己，唯一可見的，是從那之後，即使偶爾晚上的燈亮著、或是突地那扇窗的燈被點起，女人的身影卻再也沒有出現過。
小周像是沙漠中飢渴難耐時發現了一座綠洲，但奮力衝向目標時才發現一切只是海市
蜃樓。
真的只是幻影嗎？疑問和期待充斥小周的腦中，但是他莫可奈何。
於是他的日子回到了之前那樣，日升日落，月圓月缺，每一天明明不一樣卻好像不斷
重覆的單調。
不知道是第幾天了，小周沒去注意沒去數，只是在一個有著暖陽的國定假日，小周不
用出門上課，他也不想去圖書館念書，只是趴在自己的窗旁百般無聊，別眼卻看見那扇孫
家的窗，拉開了窗簾－－
小周又驚又喜地努力探長身子想看進孫宅，但瞧了半天，裡面並沒有任何女人的身影
，有的只是再平凡不過而且簡單的家具擺設，就如他所猜想，窗簾後是一張長茶桌、一張
沙發和電視櫃。
有種奇異且強烈的衝動湧上，那些禮數和拘謹都先擱在一旁，他迫不及待地跑了過去
，按了那戶孫姓人家的門鈴。
「誰？」應門的是一個中年人，穿著隨性，但十分謹慎，沒有打開門，只是透過鐵
門的縫隙望著小周。
「請問是孫先生嗎？」其實小周也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是。」
「那個，有你的掛號信－－」
「喔！謝謝......」孫先生這才把門打開，接過信。「咦?這個人不是我吧?」
那當然，那封信只是小周出門前隨手拿的註冊通知單。他只是找個理由。
「你弄錯了。」孫先生淡然地把信塞回小周手裡，反手就要拉上門扉。
「那個......請等等!」在孫先生關上門前，小周急忙伸手反力一拉，出聲攔止。
「還有什麼事嗎？」
「我想問......你家是不是還住了一個女人?」
孫先生的表情霎那變色，手上使勁想把門帶上－－
果然有問題！直覺戳著小周的好奇心，說什麼也不會讓孫先生跑掉。
「拜託，請告訴我那個女人怎麼了？她住這裡對不對？」小周拉著門把不放。
「你看錯了......」
「不......」孫先生手上一個使勁，小周又急忙扯過門把。「我注意她很久了，我確
定她住這裡。」
孫先生一愣。隨即擺出厭惡和煩躁的表情，不客氣地下逐客令。
「你再這樣，我要叫警察了！」
「你叫啊！最好全臺灣警察都叫來，看他們要先抓我還是抓你！」小周高聲囔道。
「其實你殺了她，對不對？」
兩人之間的氣氛瞬間冷了下來。
打破沉默的是紛紛探頭關心的鄰居，狐疑地打量他們。
「你這麼想見她？」孫先生低聲問道。
「是。」
孫先生看他眼神堅定，倒有幾分熟悉的感覺。
「好吧！」孫先生妥協，讓開了門。「但是你絕對不可以說出去。」
進入孫宅後，小周沒辦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孫先生沒招呼他，小周也不客氣地逕自坐下了。
簡單交談後，小周把這段時間對孫家的觀察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孫先生。
「上個星期我出差去了。」孫先生淡淡地說。「你說燈啊？因為不在家......所以我
把定時總開關關掉了。」
「那她怎麼會這樣？」
「那次出門前太匆忙，我不小心腳拐到架子所以摔壞了。」
原來，原來，他看到的身影是－－
「你怎麼會把這種東西帶回家？」
「有一次看到路邊在特價，那時候，莫名地看到她很有......家的感覺。」
小周頓了頓想說些什麼，卻說不出話來。他知道孫先生沒說出的名詞，正在家鄉懷著
對孫先生的期待。
「來這裡後，我一直很想念在家鄉，不論多晚都有人等著我回家......」
孫先生的語氣突然滄桑了起來。像是一個在名叫都市的大漠中爭扎的旅人。
而小周覺得，自己也漸漸走向那座沙漠.....
「那......你為什麼不丟掉？」
「這樣感覺很像棄屍。」孫先生訕訕說著。
小周莫名地想跟著孫先生一起大笑。
「雖然很可笑。但她畢竟是這個城市中唯一會等我回家的人。」
窗外陽光正暖，灑在兩人相對無言的窗邊，眼光同樣落在窗臺下軟下的身影。
一個摔壞的過時女性模特兒人臺，靜靜躺在窗臺邊，模子翻出的僵硬表情中映著望著
她的兩人，嘴角的勾起不知道在笑誰的孤單。
--
只是一座小小的邊城...
http://www.wretch.cc/blog/pandagiao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4.46.84.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