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程
南部的早晨，陽光悠閒地灑下，喘著微涼的空氣，提著兩袋行李站在月台，特別有離
鄉的感覺。
「去了那裡不要太晚睡，要好好吃飯，知不知道？」母親幫提著一袋水果上車，殷殷
切切。
從女孩有記憶開始，家裡就只有她和母親兩個人。小時候女孩曾經去過同學家，那時
她才發現自己的家裡原是那麼冷清，只是幾個夜半偶然的清醒，女孩總會看見披著薄紗的
母親低啜的背影，她沒問為什麼，也不想知道那張照片裡男人的去向，雖然她曾經偷偷拿
起那張相片，發現上頭有太多濡濕而乾黃的痕跡，背面還留有一個陌生筆跡，寫上「記著
我」，黑黑的簽字筆墨，被水珠暈染開來。
母親一人撐持一家，或是多兼幾個半夜的工，或是挑燈多做幾朵塑膠花，雙眼因少睡
而鬆弛。自己的碗裡總是粗茶淡飯，女兒的便當，有魚有蛋；自己懂不了幾個字，卻堅持
送她到城市讀書，還不忘塞給她一個玩偶，怕女兒寂寞，卻忘了自己是一人。
她的母親不希望她去外面打工，只要她專心讀書。她想，她看見，在南部的母親皺紋
已經重了。在大學翅膀不算硬也該學著飛吧，她的母親該趁著人生的午候過過自己想過的
生活，雖然無法奢華餘生，卻也有那份氣力能鳥語花香。所以私底下她兼了三份家教，
將母親給她的生活費存將起來。她也盤算著，畢業或許要回南部工作，讓母親在熟悉的環
境裡悠然渡世，還是體驗繁華？不管如何，至少別再讓她到餐廳裡替人洗那樣多碗。
晚上的家教似乎是一個暗號，等火車出發的那段時間她腦海裡浮現了他的身影。那是
在剛上大學一次同鄉餐會裡認識的學長，他們聊的投機，聊的剖心，也聊動了月老。彷若
給失溫的花蕾熱度，那一天她的淚水禁不起思鄉的沉重，他的手接起了顆顆晶瑩。他告訴
她毛蟲該怎麼蛻變，幫著她吐絲結繭；他告訴她該怎麼飛，如同她的第一份家教，就是他
介紹的。
「我想妳定是個很善良的女孩。」他很肯定，看著她花樣年華卻絲毫不施胭脂，心疼
這個女孩花般的年齡卻有太過沉著的心情。
「恩？」她很訝異，男孩的眼裡有些微迷眩，有些決心。
因為他，她看見不同於在南部過慣的儉樸踏實的生活，那是一種浪漫、細膩，偶爾帶
點奢侈的生活態度，快樂的衝擊，好大。她嚮往了，也因為十幾年的一成不變，剛上大學
短短的日子，他的溫柔，他的渴切，打動了單純的她，因那晚她為母親的遭遇感到無助落
淚時，他的輕輕擁抱。「不是所有男人都是那樣的。」他說，無比堅定，手的暖度真實的
傳到女孩。
認識幾年，他畢業了，有一份穩定工作，也總回學校找她。
他想這女孩是一輩子的了。
「我需要回去工作。」低著頭，她看著月光灑下的影，是兩人的迷濛未來。
「那很辛苦，女孩該有的不只這樣。」仰著頭，這是他和她好不容易能這樣談話。
「我養妳吧。」鼓著勇氣，他拉起了她的手，有點羞澀，卻不失一派細膩的作風，
握得那麼輕柔，怕握碎似的。
她得承認，奔騰的心跳瞞不過婉拒的念頭，於是她什麼也沒說，只是讓月光照著。
男孩待她很好，每一次她從南部北上時，他總是會在另一端的月台等著，替她提了行
李，再牽著手走向那無憂的校園。
「等妳畢業，留在台北，跟著我。」他從身後緊抱著她的肩，語氣藏不住渴望，就在
她回去南部的前一晚。
這次北上，是她在大學的最後半年，火車上過強的冷氣硬是將她從回憶拉回現在。
火車慢慢的啟動了，月台上母親的背有些駝了，什麼時候髮也有零星的銀白？母親穿
著十幾年洗得泛白的舊衣服，緩慢揮著因洗碗而粗糙的手，步履有些微蹣跚地追著逐漸北
上的火車，縱使女孩離家這麼多次，母親的眼裡還是掛念充溢。而她潤紅的眼眶映著的母
親，是那樣憔悴。她又要離鄉了。母親的身形越來越小，高舉的手在消失之際還沒下來休
息。
「媽...」嘴裡的喃喃有著太多的牽掛，等等，就得離的那麼遠。
而這一列北上的火車，應該是一趟回憶的旅程，她也盤算著未來，與母親要何去何從
，是要在繁華的北城，還是有溫暖的南方。幾個小時的車程想的似乎都和以前一樣。然而
自那晚她說：「我們都給了彼此三年，但我還得相伴另一個人的餘生。」從此在台北的月
台，不會有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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