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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我是怎麼到醫院的，只知道那段路是我這輩子當中走過最漫長也最艱辛
的一段路。
我不能思考，不能言語，甚至快不能呼吸，胸腔裡的那塊肉好像被人活生生
千刀萬剮那般的痛，痛到我以為它已經千瘡百孔。
鄭昌宇載著我在路上狂飆，此時的我除了害怕失去柏彥之外，已經不懂得還
有什麼事值得害怕。
我不停地哭喊著催促鄭昌宇“快一點，快一點．．．．．．”
除了可以感覺到滾燙的淚水在臉上奔流，我已經沒有任何知覺。
如果能夠選擇，我寧願捨棄這唯一僅存的殘酷知覺，這樣或許我還能告訴自
己這只是一場夢。
當鄭昌宇領我到了病房門口時，在我看見了掛在牆上的病患姓名後，就怎麼
也無法踏進那塊安靜死寂的空間。
我背對房門蹲了下來，怎麼也不敢往房內探一眼。
將佈滿淚痕的臉埋進掌心，卻怎麼也停止不了淚水不斷淌下，我從來不曾像
現在這般恐懼，害怕著下一秒鐘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
鄭昌宇在我身邊坐下，情緒難平地喘了幾口氣，頻頻仰起頭深呼吸。
片刻過後，他手搭上我肩膀，我慢慢地抬起頭來對上他沉痛的眼神。
「進去吧。」他低啞哀傷的嗓音此刻觸動了我抽痛的神經，難忍的痛楚襲來。
我仍在做最後的掙扎，但卻似乎永遠也沒有準備好的那一刻，我惶恐的眼神
企盼地凝望著鄭昌宇，只求他帶給我一絲希望。
然而他卻逃避地別過頭去，在緘默了片刻之後，猛吸一口氣然後直直望進我
無助的眼裡。
「品媛，妳要有心理準備，他已經失去意識了，沒辦法認得人．．．．．．」
鄭昌宇哽咽的哭腔重擊著我，一字一句都像利刃般刺在我僅能殘喘的心。
原來人的心可以被傷得這麼重，這麼痛，卻無關緊要地持續跳動著。
我緩緩轉過身，看著那道門縫透出來的光線映在我臉上，然後伸出手推開了
那道重門。
我費力地拖舉著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向病榻上的人影，走得愈近，心就揪
得愈緊，我停下腳步回頭看了鄭昌宇一眼，他微微點頭示意我繼續往前。
我回過頭看著那個被棉被覆蓋著的瘦弱形體，那怎麼可能會是柏彥？
我只不過四個月沒看見他，他不會變得這麼小的。
柏彥環抱著我時，高大的好像可以把我完全包覆住，當我在他懷裡撒嬌地磨
蹭，總認為那是全世界最寬闊的胸膛，是可以給我安全的避風港，那又怎麼會是
眼前這個人？
我伸手捂著嘴，怯怯地再往前走兩步，終於看清了那張瘦骨嶙峋的臉孔。
他的眼窩深深的陷下去了，臉色也蒼白如紙，微張的嘴唇失了血色，四肢骨
瘦如柴。儘管如此，我還是認得出他來，無論他變成什麼樣子，我都認得他。
「柏彥，柏彥．．．．．．」我再也難忍心中那股巨大的悲傷，聲聲哀痛地
叫喚著他，哭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任淚水怎麼流也無法釋放那種痛心泣血的感受。
護士小姐聞聲連忙進來察看，鄭昌宇趕緊把我架出病房外，我不知道自己哭
了多久，喊了多久，鄭昌宇在我耳邊說些什麼，模糊的視線只看見柏彥那張病容。
「品媛，柏彥聽見妳這樣哭會難過的。」鄭昌宇紅著眼搖晃著我的肩膀。
我聞言旋即將臉埋進兩腿間，悶著哭聲繼續叫喚著他。
柏彥，你聽得見我嗎？如果你聽得見，怎麼忍心不睜開眼看看我。
你在生我的氣嗎？所以才假裝睡著不理我，你氣我丟下你一個人承受病痛的
折磨，你氣我讓你獨自孤單寂寞。你要怎麼罰我都好，只要你好起來。
我聲嘶力竭地累倒在長椅上，心裡的痛卻沒有因此平緩，鄭昌宇靜靜地坐在
我身邊，對這樣的景況束手無策。
一個腳步聲從長廊彼端逐步靠近，鄭昌宇倏地站了起來。
「品媛！」那個聲音驚訝地叫出我的名字。
我聽見那個熟悉的聲音，疲累的身軀從長椅上爬起，用一種不可置信的語
調，我艱澀地吐出這句話，「阿傑，你一直以來都知道嗎？」我用不諒解的眼神
注視著他。
阿傑愧疚地垂下頭，我便知道了答案。
「我剛下部隊一個多月時，柏彥就因為檢查出腦部惡性腫瘤退役了。如果不
是跟他同一個單位所以得知這件事，他恐怕也會瞞著我。當他說唯一想請我幫忙
的就是別讓妳知道時，我真的很掙扎，看到他那樣苦苦堅持的決心，我只好選擇
讓他安心養病。對不起，心渝到現在也還不知道這件事，請妳別怪她。」
阿傑迎視著我，激動的語調不穩地發出嘶啞的聲音，濕潤的眼帶著內疚。
我垂下眼簾，眼淚撲簌簌地落下，我應該怪自己，只能怪自己。
我肯定是世界上最愚昧的人，竟然相信了柏彥那個粗劣的謊言，如果我堅持
立場要待在他身邊，他也不會孤單地渡過這一段難熬的日子，上天有可能再給我
一次機會嗎？
一想到柏彥在這段時間受了多少的苦，我卻自以為成全了他的幸福，自以為
獨自承受失戀的痛是對他的寬容，我錯了，錯得離譜．．．．．．
我難忍悲痛地放聲大哭，阿傑走到我面前把我攔進懷裡，我埋進他肩膀，聽
到他猛烈的抽氣聲，然後像是到達忍耐的臨界點，他的抽氣化為一聲聲低沉的哽
咽。
我們站在長廊上，躲進彼此的懷裡渴望得到慰藉，卻只是哭濕對方的衣襟，
牆上的時鐘，一刻也沒有停下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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