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盞燈罩裡的燭火間，在各個角落交錯著整齊的光影。
黃縭揉按著酸澀困倦的眼，乏力地撐額低嘆，連吸入肺葉裡的空氣都顯得冷熱不分。
瀕臨晚夜的山林，翻飛起一片稀零的金黃色澤，遠處的斜陽托著那些還捨不得落作塵
泥的落葉時，間雜在翠綠的夏意裡頭，像一張張隨意剪裁過的金箔。
南風已漸漸褪去原有的燠熱，在晝夜更替、季節交接的縫隙中，悄聲取而代之的是隔
了一年的細細涼秋。
她有些失神地望著窗外，與涼意同樣隱微的疼痛，一陣一陣揪在心口。
秋天……又要到了嗎……
擁有月圓團圓這樣美好的秋季，對黃縭而言，過了再多年、再多事，記憶裡始終無法
淡去的某些片段，留下的，卻往往是這場寂寥秋葉怎麼也掩不住的難熬。
她用力閉了閉眼，意外發現自己壓不住那股急欲掙脫的嘆息。
胸口緊縮著，彷彿是累積的一種疼痛，到達滿溢的邊緣。
一道忘卻碰觸卻以為痊癒的傷口，不經意被她藏到最靠近眼前的地方，一筆一筆添上
其他傷痕，然後就是一個十年……
沉澱下逃往過去的意識，素指伸向擱在紙鎮上的毫筆，上頭的刻痕刺激著連心的指尖
，讓她猛然為自己的失常找到理由。
她低頭愣看著由她親自刻上的清晰細紋。
兩個月了……怎麼可能……
烏漪的赤腰燕，自離莊後沒有回來報過平安。
沒有任何音訊。
喘不過氣的心口，又是一絞。
她無法形容此刻那些抬頭對她冷笑的情緒，該屬於什麼模樣……
「黃縭？」
翻窗入內的綠袖歪了半個身子，踱來桌前，懷疑地看著她。
她眼花嗎？向來敏銳如她全然沒注意到她的出現？她也會出神發呆？
她眨了下眼，快速收拾好散落一片的失緒。
不著痕跡地撩開垂掩臉頰的髮絲，一貫自若的微笑淺淺漾在唇邊，她撐著下頷，促狹
地瞅著她，「綠袖……又闖了什麼禍？」
「啊咧……」被口水嗆個正著的綠袖，僵硬地倒退兩步。
果然是錯覺……
「其實……其實是……」她尷尬地抓著頭，摸出懷中的東西遞來她面前，「是這個…
…」
掌心躺著餘溫尚存的玉印，黃縭一眼就認出那灰紋分明、橘理均勻的瑪瑙印信，是打
那兒來的燙手山芋。
「雁菲的腦筋妳也敢動，嗯，真不愧是綠袖……」這下連她都不得不嘆為觀止。
「我、我不知道她就是雁菲啊！」滿頭大汗的她邊比手畫腳、邊結結巴巴地解釋著。
她挑眉再問，「天斕怎麼說？」最清楚綠袖一舉一動的人，天底下不作二人想。
她撇撇嘴，「他說我很了不起……」
「的確是很了不起。」放下印信，黃縭點頭做出同樣的結論。
一臉苦瓜的綠袖趴上桌，「我能奢望妳是稱讚我嗎？」
她抿著溫雅的微笑偏首，「我是啊。」
她嘆著氣，伸手戳戳那枚印信，「那妳打算拿它怎辦？」
黃縭環著胸靠向椅背，明眸浮上淡淡的高傲，「掩日門夠本事的話，自個兒來要。」
而她相信，與停月莊鬥了十年梧桐領導的掩日門，絕對夠本事。
她凝視著在燭焰下閃著微光的玉石，想起這些印信主人的主子。
十年來的暗潮洶湧，終於要登上檯面、一較高下了？
終於……也好……
看著黃縭多年來如一日的冷靜自若，綠袖吶吶啟唇，「還有那個……」
她轉過眼眸，心中多少有譜，「酒官嗎？」
雙手霍然一撐，綠袖訝然驚喊，「妳知道？」
她淡笑了笑，「我的消息比妳慢那還得了？」
在烏漪回莊的那日，她就著手調查了。
他們以為只要不開口，對方就不會曉得了……
「我有疑問，」她再按捺不住心裡積壓多年的困惑，在黃縭的默許下，她大膽發問，
「掩日門與停月莊所司之職根本互不相干，怎會鬥得這麼你死我活？」
再怎麼看，一邊廣納情報、一邊專職殺人，即使不會成為同一陣線的友人，也不該是
鬥了十年的敵人啊！
綠袖的一句話，讓黃縭長久靜如止水的心，又隱隱掀起波紋。
是啊，是怎會鬥成這樣的呢？又是怎麼開始的呢？
悄聲推門走進的心麓，正巧撞見這一幕。
黃縭交握起十指，隱忍地喃出一個被所有人鋒矛逼指的名。「梧桐……」
心麓蹙起眉，忙不迭想要阻止，「樓主……」
她僅只抬起一眼，說服心麓將話給收在口中，難忍地別開頭去。
這跟梧桐又有什麼關係？滿面狐疑地望向想打斷黃縭的心麓，再看看欲言又止的黃縭
，思緒總算趕上兩人的綠袖，不可置信地掩著唇，「不、不會吧……」
纖指緩慢地拂過桌案上頭的年輪，像是藉此就能走回過往，那些斷裂的時空都還有轉
圜的餘地。
席捲而來的沉默像層層冰雪，混濁的呼吸聲變得戰戰兢兢，很久都不願回想那些景幕
會伴隨來怎樣的悵然，黃縭清晰的嗓音比想像中輕易打破冰封的氛圍，道出一件莊內
眾人都刻意去遺忘、也不願再提起的往事。
「十年前，梧桐原本是停月莊的人的……」
心麓扭頭就走，廊上離開的腳步聲破碎一地，刺痛了她自己；綠袖一時覺得頭昏眼花
，差點忘了換氣。
她仰起頭，聲音悠遠得幾乎找不到來源，「但包括我……誰也想不到，一個讓停月莊
視為支柱的樓主人選，竟會就這樣不告而別……選擇掩日門動手屠殺自己的往日同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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