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十五
沉默以灰塵的形態，累積在我絕望的胸口上，我不願意醒來，但是我終究以發狂的
眼睛，面對了現實世界的殘酷。
我覺得得自己好可悲，但是，想成為孫靜華這樣的心願，難道有這麼可笑？
其實說好笑也是很好笑，因為我恨她，卻還是渴望變成她。
魅力可以模仿嗎？我不清楚，但是為了微小的可能性，我願意盡一切努力去追求。
不模仿還能怎麼辦？美人連汗都是香的，醜陋如我，別人不退避三舍我就得感謝上
蒼。
身高一六零，體重五十二公斤，是正常值嗎？我告訴你，有關健康管理的書籍都是
狗屁。在我生活的這個城市，身高減體重一百二十二才是標準，你沒看見受歡迎的
藝人都是那樣？像我這種等級只能算是豬。我花了一年多，用最激烈的手段消除萬
惡不赦的贅肉，前後被抬進醫院好幾次，最後我終於成功，我想，這是我邁向外貿
協會標準的第一步。
但是為什麼阿慶要對我說：「我覺得妳以前比較好看。」那我以前的努力算什麼？
孫靜華這女人最近一兩年來上過的電視節目影像，我都想辦法從網路抓下來保存；
上過的廣播節目，我全部錄音；代言的雜誌廣告及出現在報紙上的照片，我一一剪
貼歸檔。我做了這麼多，無非是想更進一步瞭解我心目中的完美女神。
漸漸地，這些螢光幕前的表象已經無法滿足我，我開始想要知道她私底下的生活習
慣，一言一行。我辦卡買了機車，根據後援會提供的行程，開始我追逐與跟蹤的日
子。
小芳一回在醫院裡問我為什麼對美麗這麼偏執，但我什麼也沒說。這關涉到我的心
頭大恨，我知道小芳是少數真正會關心我的人，但我不想對她說出原因。
我剛懂事時，就被父母親丟到窮鄉僻壤的爺爺家照顧。我奶奶那時已經過世好幾年
，爺爺開了一家鎖店，靠著幫人打鎖、開鎖換取微薄收入。爺爺一點都不懂得如何
照顧小孩，父母親也很少來探望我，我的童年就在鑰匙堆中度過。
原本我還不覺得那有什麼，只有在家長會和運動會這種場合中覺得稍稍難堪而已。
但是到我國中一年級，班上有名男同學某天嘻嘻哈哈來到我的座位前，他問我：
「妳知道妳爸媽為什麼不想要妳嗎？」
我瞪了他一眼。
但他死皮賴臉的，突然間自顧笑了出來：「我知道哦，妳想知道嗎？求我我就跟妳說。」
我不理他，埋頭看我的小說。
他卻繼續說道：「別這樣嘛！妳真的不想知道？大爺我這次大發慈悲免費告訴妳好了」
，他調高音量，幾乎是用喊的說：「一定是妳長得太醜了，所以妳爸媽不敢要妳。」
我不曉得「幼稚」是不是所有國中男生的通病，這些話雖然刺傷了我，但我原本想裝出
置之不理的態度，然而突然之間，全班爆出哄堂大笑，我抬起頭，看見不分男女，幾十
雙貪婪而滿足的眼睛同時輕蔑地望著我。
於是這句話開啟了我連續三年被欺負和嘲笑的生涯。
後來爺爺也死了，我被父母親帶回城市。雖然我後來發現，他們是因為忙碌才將我安置
到鄉下，並不是真的那樣討厭我，但是來不及了，我恐懼醜陋的病開始發作。
然而父親嚴厲地制止我的絕食行為，加上高中同學的態度成熟不少，不會動不動拿別人
的外表開低級玩笑，所以我終於暫時向自己妥協，我告訴自己，一切忍到大學不住家裡
時再進行。
但我仍舊嚮往美貌帶來的欽慕與喝采，於是我開始追逐人人羨艷的偶像明星。他們站在
為其量身訂做的舞台上，熠熠生輝。而均華就是其中最耀眼的明星，他把無比的光芒射
進我雲層底下的黑暗世界。
我起初完全不敢奢望他會看我一眼，而他交女友的消息，令我失落許久許久。
但是在一場影友會當中，我在握手時突兀地問了他一句：「你覺得我有可能變得更好
嗎？」他愣了一下，隨即這樣回我：「我相信妳可以的，沒有努力做不到的事情。」
我回家躺在床上，反反覆覆地咀嚼那句話和他當時迷人的笑容。隔日起床，我就加入
了孫靜華的後援會。我想要變成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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