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七
第一次和顧客交易那晚,我開始作關於繼父的噩夢。
這棟公寓是經紀人幫我找的,他替我付每個月的租金,但我每次交易都需要付一筆
介紹金給他。他暱稱這棟公寓是「巫山寓」,這名稱讓我感到無端噁心,但是無救
的我,懷著一種強烈自我懲罰的心情,接受了這個名稱。
二十二歲那年,我打算重新來過,於是和模特兒公司接洽,簽下了我的賣身契。經
紀人對我非常之好,令我難以置信,於是我和離過兩次婚的他就這樣談了一陣子甜
蜜的戀愛。
那是我第一次對男人卸下心防。
我傻傻地告訴他我不願提起的過去,當時他說沒關係,他並不在乎這些,而我以為
自己終於從長久以來的桎梏中解放,獲得了我一輩子不敢夢想的幸福。
但是過後不久,他告訴我:「你想不想和有錢男人交易?有很多人喜歡妳。妳也可
以賺更多錢,過更好的生活。」
我不敢相信我耳朵聽見的,我問他:「那我們呢?」
他這樣回我:「我們還是可以繼續交往,我跟妳說過,我不在乎妳跟誰發生關係。
怎樣?如果妳有那個意思,我幫你介紹,也會幫妳找地點,絕對不會洩漏出去。其
實妳不用擔心,我也介紹很多妳以前的前輩接這些工作,從來就沒發生什麼問題。」
其實打從一開始我根本就不是什麼清高的女人,我只是一直沉迷在幼稚的夢想裡面
,然後突然清醒。我和他分手,然後在這棟公寓定期進行交易。我想要賺更多的錢
,因為我終於發現,世界上只有金錢不會背叛妳。
二十五歲之後,我逐漸有了點名氣,追求者就像蒼蠅一般,聞到鮮肉的氣味紛紛聚
來。最後,我和小四歲,別家公司的男模特兒在一起。
他的藝名是「均華」,也是以雜誌型錄拍攝為主要工作,同時還拍過幾部難看但熱
門的偶像劇。
會選擇他自然有我的用意。
身高一八五,具有如歐美人般深邃五官的他,形象良好,擁有一大票影迷,網路上
也有為數眾多為他成立的影友會和俱樂部。
我和他在一起不久,果然可笑的媒體就為我們取了愚蠢的「雙華」綽號。我們成為
眾人所羨煞的一對愛侶。之後我很快地接到我生平第一支音樂錄影帶工作。
我盡心盡力地扮演他女朋友的角色,但是我並不愛他。
我有時覺得,造化就是愛朝滑稽的方向進行。他是一個真正善良的人,也的的確確
愛著我,但我只能冷冷地看著他陶醉在幸福中的模樣。我盡量不使他傷心,我不對
他揭露我模特兒之外的其他工作,讓他認為我擁有純潔而高貴的靈魂,這是我唯一
能做的,當然同時也為了我自己。
來說說那些交易吧!這些年來,我從那些男人身上賺了不少錢,而且我打算,滿三
十歲以後就停止我一切工作,帶著錢移民國外,悄悄遠離這個噁心至極的國家。至
於均華,我並不在乎到時候他該怎麼辦。
而交易帶來的嚴重後遺症就是這些不斷重複的夢魘。到後來,甚至那些來到我公寓
的男人我都覺得看起來像是繼父的臉。
然而我不敢去看醫生,深怕自己的秘密被揭穿;也決不對那形同衣冠禽獸的經紀人
提一聲。我默默地忍耐著噩夢帶來的精神折磨,覺得自己像受到刑求的犯人一樣,
被不斷地灌水,直至飽脹到無可忍受。
我開始寫日記。每當客人離開以後,我便繼續留在這棟公寓三樓,把我所有的痛苦
和醜陋,透過文字的形式發洩,希望能獲得一點精神上的救贖。
事實上,我從不在三樓和客人交易,三樓的房間是我私人的領域。從三樓的窗戶遠
遠望出去,可以看到一片國小的操場,有時候小學生打鬧的聲音會傳到我的房間來
。那些無憂無慮的笑聲讓我非常忌妒,有時候聽著聽著便愣了,忘記時光緩慢地流
逝,也忘記我自己。
這棟公寓位置很特別,在深巷之中獨立,週邊則是公園、小學及國民中學。入夜以
後,公寓附近便悄無人跡,硬要說的話,只有十分鐘步程距離的一家7-11。而該家
Seven再之外,便逐漸熱鬧起來。
於是每個約定的日子一到,我便和客戶來到這棟公寓。客人離開以後,我通常不睡
,換了三樓的房間,點起一盞小燈,在燈下寫我的日記。天亮之後,窗外的操場漸
漸熱鬧起來,於是我收拾東西,回到公司。
我從不直接回我原本居住的大廈,我怕管理員起疑。因為工作性質的關係,模特兒
整晚不歸是常有的事情,不回去反倒合情合理。
我必須附帶一提的是,我並不恨那些顧客,他們是我的金主,而且是我自願接受這
樣的工作,所以沒什麼好說的。更確切一點說,我認為全天下的男人差不多都是這
副德行,只是剛好他們幸運,比別人多一點錢,實在沒必要特別用什麼差別態度來
看待他們。像均華那種人,反而是異數,因為他得天獨厚,環境優渥,無災無難地
成長,從來不需要使什麼特殊手段就能獲得別人的愛和奉獻。
有時候,他的善良和溫厚,在我看來,實在是對我的一大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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