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天魔女＃8》
天色越來越黑，篷車外又下起了雪，白鳥擔心溫德會冷，又加了條厚毯到她
身上。
「所以你就變成乖乖聽寒冰之神話的好孩子了？」溫德沒好氣地問。
「怎麼可能，我當時連寒冰之神為什麼要送我這個都搞不懂。」白鳥解下腰
間的佩刀，擱在溫德纖細的手裡，好讓她看個清楚。
奇怪了，我又沒問你說要看，幹麻遞給我呢？
溫德噘著嘴邊想，邊接過那把沉甸甸的軍刀，撥開刀鞘上的鏈條，輕輕抽出
飾有雪花印記的刀刃。
「刺死你！」一個刺擊，溫德突然將刀進向白鳥頸間，白鳥立時仰身，幾乎
倒在馬車上才沒給刺中。
「真是的，身為上將了還這麼大意。」看著白鳥狼狽閃躲的模樣，溫德掩嘴
狂笑。
「大意的話，早就血濺當場了。」白鳥對溫德的舉動絲毫沒有生氣，若無其
事地撐起身，坐回原來的姿勢。
「怎麼樣，還要殺我嗎？」他警戒地看向溫德，不過魔女已然還刀入鞘，暗
紅的雙眼正盯著他瞧。
「如果我能用法術，你肯定已經死了。」她冷冷地說。
「如果寒冰之神要我為你而死，我不會有任何怨言的。」白鳥溫和地接過刀，
繫回腰間。
「哼！找藉口。」
這男人開口閉口寒冰之神，真教人受不了。
老娘看過這麼多男人，沒一個像你這麼無趣的！
溫德老大不爽地轉過身，將白鳥替她蓋的毛毯拉到頭頂蓋著。
「我要去晚點名，待會再回來看妳。」白鳥突然轉身，逼得溫德非得探出頭
來。
「什麼？你又要把我一個人丟在這？」溫德喊道。
「我馬上回來。」拋下這句，白鳥頭也沒回，逕自走入雪中。
溫德一個人窩在篷車裡，看向落雪的窗外，毫不期待地等著白鳥回來。
之前像這樣等待一個人是什麼時候的事呢？從小，青梅竹馬的伏埃爾總是讓
她等待，自從被那個惡劣的法師染指之後，她總愛戲弄每一個和她同床的男人，
故意慢條斯理地釣他們胃口。
她不能理解白鳥究竟是什麼心思，如果真的只是照寒冰之神的指示，那與她
同床就能成為配偶了，為何要耗這麼大的功夫，把她弄出敵營呢？
難道這個人，真的抱持著與她共同生活的渴望？
噗哧！
想到這裡，溫德便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這個千人插萬人捅的魔女，真的會有人想與她長相廝守嗎？
就算白鳥真有這個意思，一定也只是照寒冰之神說的去做，肯定沒想過要愛
她，對吧？
更何況，寒冰之神難道有交待白鳥，要愛自己的配偶嗎？
真是笑死人了！
白鳥走在雪地上，雖然靴子相當適應此種環境的行走，他仍逐漸放慢腳步。
他想起與溫德第一次會面，是在雙方人馬對峙的時候，而那位讓他覺得訝異
的，敵軍中唯一的女人，竟直接用法術攻擊他。
雖然外套肩上明顯繡有兩條槓的上將徽記，但他堅信當時溫德並不曉得他便
是軍隊的主力，而她卻想都沒想，甚至連請示伏埃爾的動作也沒，一發暗影法術
便直接打向他的心臟。
幸好有寒冰之神的相助，不然他根本見不到隔天的陽光。
從此，只要雙方一出兵，白鳥都會格外小心溫德，他會注意樹叢中是否藏有
法師，雖然如此，他仍老是被法術擊中，幾乎每次都傷重到非得用寒冰之神的神
力來治療，卻始終無法正面出手打擊對方。
在這之後，他仔細地查閱溫德的情報，一遍又一遍地看到滾瓜爛熟，連睡覺
都在反覆思索破解她法術的方式，卻完全沒有幫助。
他甚至去請教沙勒，請教關於溫德使用法術的限制，可是沙勒根本不懂溫德
的黑魔法，答的都是文不對題的答案。
白鳥始終以為，他會看溫德的情報比其他人還久，是因為她對他的威脅很大
的關係。
可是……真的是因為這樣嗎？
難道不是因為從一開始就對她特別感興趣，才會不斷去關注她，就連她來暗
殺自己都願意從下午等到深夜，現在會這麼關心她，難道只是因為寒冰之神交待
的緣故嗎？
溫德想起伏埃爾，那是他唯一沒有與之共枕的男人。
她希望他們能單純做為朋友，所以就算要從男人的身體中汲取魔力，她也絕
對不會把主意打到伏埃爾身上，溫德覺得這樣是尊重他，不過伏埃爾卻不以為然。
「可不可以不要再對我的士兵做這種事了？」他曾憤怒地這麼對她說，看起
來好像下一秒就要爆炸了一樣。
「那又怎樣？他們很開心啊！」溫德搔首弄姿，一副與她無關的神色，其實
她對伏埃爾說的話仍有些許介意的。
「妳……我知道妳是魔女，可是……妳從沒找我做過啊！我們認識這麼
久……可不可以只跟我做就好，不要染指我的士兵……拜託！」伏埃爾斷斷續續
地，好不容易鼓足勇氣說完這一段話，但溫德卻毫不留情地拒絕他。
「不行，我希望我們只是朋友，那是我珍惜你的方式。」
啊！這傢伙肯定很氣我吧……
溫德笑了，她跟伏埃爾相處這麼多年，伏埃爾喜歡她這種事，她早就一清二
楚，可是正因為這樣，她才不能對伏埃爾做出對每個人都能做的事。
不過，這個武夫搞不好正拼命地在找我，再不回去，他可要自行衝殺過來了。
溫德一面想，一面起身，將白鳥給她的衣服一層層裹在身上，緊捏住領口以
防散落，又彎腰拾起白鳥留給她的短刀，緩緩地走出篷車。
赤足踏在雪地上是多麼地冷，但她仍咬著牙，堅定地前進。
伏埃爾啊！就快要見到你了，可不要發蠢衝殺出來唷……嘻嘻嘻……
白鳥正坐在營帳裡，思緒卻飄回年幼的時候，他得到佩刀回家的那天。
父親仍將母親按在底下，無視母親的哭號聲，極力地破壞她的身體，那慘叫
聲是毫無快感可言的，就算是久經人事的白鳥，到現在仍格外認同這點。
母親是父親虜來的人類，嚴格說起來，根本連妻子都算不上，白天她被一條
鐵鍊拴著，哪也去不了，晚上則是無止盡的凌虐與哭號，就連躺在一旁的他也難
以入眠。
野獸，父親真的只是隻野獸。
母親曾經幾次懷胎，但因為父親過於粗魯的結果，最終都流產收場，只剩下
他一個人殘留下來。
白鳥腦中還依稀殘存，母親用流著血的雙乳哺育他的景象。
就算在龐大的痛苦中，母親仍竭盡所能地關心他，去愛他，白鳥真的希望能
替母親解除痛苦，哪怕只是一刻都好……
年幼的他走進房間。
父親離開母親的身體，朝他走來，看見他手中的軍刀，臉色登時沉了下來。
「你去哪裡偷來的？」父親大吼著問。
「是寒冰之神給我的！」白鳥照實回答。
「少騙我！」父親怒吼，銳利的龍爪一揮，將白鳥打倒在地上。
白鳥只能眼睜睜地看父親拾起他的軍刀，緩緩跺出家門。
「這肯定可以拿去賣個好價錢，哈哈哈哈……」
「媽！」他第一個反應，不是去搶回寒冰之神賜予他的東西，而是衝回床邊
探視母親的情況。
「真的是……寒冰之神……給你的嗎？」母親有氣無力地問，她想伸手抱住
白鳥，但疼痛卻立時阻止她這麼做。
「真的，神殿的祭司全都看到了，我得到寒冰之神的力量，第一件事就是要
帶妳逃走……」白鳥再次端詳拴住母親的鐵鍊，但無論他怎麼研究，如此堅固的
鏈條卻不是他一個幼童所能扳開的。
「謝謝你，白鳥……」母親笑了，白鳥第一次看她笑得這麼燦爛。
她推開他，站起身，就好像身上的傷口全都癒合了一樣。
「媽……」白鳥想制止她，但母親拖著長長的鐵鍊走進廚房，拿出她預留的
乾麵包午餐。
「先吃點東西吧，你得去把劍拿回來。」母親如是說。
「可是……」
真的沒關係嗎？我想陪在妳的身邊，拜託……
「去把劍拿回來吧！」母親微笑著說。
白鳥接過麵包，耳際又傳來另一個嚴肅的聲音。
「去把劍拿回來。」寒冰之神冷冷地命令著。
「嗯，好。」白鳥嚇了一跳，仍裝作沒事地點了點頭。
臨行前，母親舉起傷殘的手臂，笑著和他揮手道別的畫面，他至今仍覺得格
外清晰。
「敬愛的法拉史約爾……求你……讓我遺忘從前的一切……」白鳥按著眉，
斗大的淚珠滴在桌上，「求你讓我……明白先前的教訓，教我不致犯錯，求你讓
我辨別對與錯，辨別何者才是真正……重要的……」
他根本不想接續回憶之後的情況。
可是腦海卻停不下來，他看見父親走在街道上的背影，手裡提著他的軍刀；
他看見父親拔出那把刀，欣賞其上鋒利的光芒；他看見父親不小心被石頭絆了一
下，往前撲倒時，利刃正巧貫穿他的胸口。
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白鳥忘記他對父親的厭惡，只能站在路邊，反芻方才
發生的事。
一個高大的身影走向他，看著這一幕場景，輕輕嘆了口氣。
「你就是白鳥．洛栩？」那人問。
「嗯。」白鳥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要解釋面前這隻龍人就是他的父親，
還有他的死亡，對一個小孩而言都是格外困難的事。
「神殿派我來指導你武術。」那人說完，看著被軍刀刺死的龍人，「這位是
令尊嗎？」
「嗯。」白鳥只能點頭。
「我剛剛都看到了，真是令人難過的情況啊……」他說完，將軍刀從龍人體
內拔出，遞還給白鳥。
「你家裡還有別人嗎？」師父這麼問。
「有，還有我媽。」想起母親，白鳥登時意識到自己終於將她解救出來了，
雖然他根本沒做什麼，可是光是父親的死這點，仍是值得雀躍的事情。
「我們回你家看看。」師父扛起父親的屍體，同白鳥走回那間破舊的磚房。
「求求你！法拉史約爾——」白鳥喊出聲來，無力地趴在桌面上。
這時候要是有人走進營帳，就會看見他頹廢的模樣，但他卻完全無法克制，
克制自己想到那一幕恐怖的景象。
母親倒在床上，一把小刀正刺穿她的胸口，血汩汩流下，浸染在那張一點也
不舒適的床單上。
那是她就算疼痛仍堅持哺育自己的胸口……
「法拉史約爾！」白鳥的眼淚浸濕衣袖，他後悔告訴溫德那樣的事，也慶幸
沒有全告訴她，不然在她面前失態，肯定更不好受。
「她走了。」再熟悉不過的聲音，無視白鳥的情緒，冷冷地對他說。
「？」白鳥抬起頭，連回話的力氣也沒有。
「你的配偶，溫德，她已經走了。」寒冰之神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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