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阿杰住的地方會跟台北差不多，當我踏出車站的時候我還是這樣以為
著，不過在我照著阿杰告訴我的地方搭上破舊的公車，半躺在難坐又發臭的椅子
上昏昏欲睡之後，我就不這樣以為了。
「少年仔，終點站到了啦！」我被司機那聲洪如鐘的大嗓門給吵醒，瞌睡蟲
一下全都跑走了。
「唔……，對不起。」
一手抓緊行李就趕緊衝下車，公車開動，留下一堆烏黑瘴氣跟拼命咳嗽的
我。拭去眼角的淚滴，張開眼睛，我就不再這樣以為了。放眼望去，這裡，只有
一大片的稻田跟幾戶人家而已，接著迎面而來的，是帶有些許涼意的微風，雙耳
所聽見的，是令人懷念的，似如雷聲的蟬鳴。
對於這的第一個感覺，是非常美好的。
「嗨，都市來的。」
這聲音，難道……
「阿杰！」
「哈哈哈～好久不見啊！」
再次見到阿杰，恍如隔世般。阿杰的皮膚曬的非常黑，穿著無袖的衣服，整
個人壯了好多呢！如果不是認識那麼久，在路邊隨便抓一個人來問，我想打死他
都不會相信阿杰來台北唸過書。
「你的意思是，我是正統的土包子囉？」
「不是啦！」我趕緊撇清。
「哈哈哈哈～～」不知道為什麼，覺得阿杰爽朗的笑聲少了許多東西，剩下
來的只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單純。
在坐上阿杰那台快拋錨，雜音聲又非常大的老舊打檔車時，我問了阿杰一個
問題，我問他說，從我剛剛第一眼看到你時就感覺你很快樂，比以前我所認識的
你還快樂，而且你的笑聲，只剩下一種單純而已。問完，我歪著頭回想，這問題
會不會很抽象啊？
「哈哈！」阿杰又笑了兩聲，腳往前踩了一檔，過大的後座力讓我因為害怕
而緊抓著屁股後面的拉桿。往前一看，發現時速表裡頭的指針正在拼命攀爬當
中，哇靠！他在幹麻？
高速奔馳了好一陣子，阿杰才慢慢把速度給放下來。「就像剛剛一樣，我可
以只為了追求速度感而飆車。在這裡，我可以擺脫掉許多在台北才有的煩惱，我
可以只為了笑而開心大笑，只為了哭而傷心大哭。」
只為了笑而開心大笑，只為了哭而傷心大哭。
「在這裡，我可以只為我自己而活。」他笑著說。
「嗯……」
阿杰的車子停在一棟透天厝前，外頭有個小男孩打著赤腳奔向我們，看起來
非常開心，「哥哥～～～」
喔喔喔？他就是阿杰的弟弟嗎？目測起來起來大概就只有四歲左右吧？我
以為他會非常怕生說，沒想到從他見到我的那刻起，就是整個人黏在我的大腿
上……，這種情況，讓我想到無尾熊跟尤佳利樹的關係，我，看起來會像是尤佳
利樹嗎？
這小鬼，進去房子裡頭後還是一樣。
「小軒乖，先到另一邊去唷。」阿杰哄著小軒，想幫我解圍。
小軒眼睛瞪的大大的搖頭，把我的腿抱更緊了，再抬頭，鼻子黏著一條長長
的鼻涕，到我褲子上。瞬間，我想死。
阿杰皺起眉頭，接著從廚房那傳來一個中年婦人的聲音，「阿軒啊～你不乖
唷。」
然後，小軒就像是受到驚嚇一樣，一溜煙就跑走了。
「不好意思啦～小孩子不懂事，你就是阿杰的朋友吧？來來來，跟我們一起
吃中飯。」伯母很客氣的招待我一同到飯桌上一起吃飯，閒聊的過程中，我才知
道伯父因為罹患肝病而必須住院洗腎，家中的經濟來源從此就落在伯母跟阿杰身
上，但很不幸的是，前一陣子伯母也被診斷出來有惡疾，但她卻是非常的樂觀來
面對。
我忍不住問了，「為什麼伯母妳可以那麼樂觀呢？照理說妳現在應該在醫院
裡頭吧……」一問完，我才發覺自己失言了。
沒想到，伯母只是笑笑著跟我說，「不快樂活著是一天，快樂活著也是一天，
那為何不開心一點呢？人生嘛！不過短短數十載而已。」
這句話，我也聽阿杰說過。
「唯一放不下的，就只有阿軒了。」伯母的眼神裡充滿著慈祥的光采，看著
正在拼命用手揉著鼻子的小軒。他，才四歲左右，如果體會到失去母親的哀傷，
又豈是他承受的了？
跟阿杰比起來，我其實是幸福的，那我還在不滿足什麼？
吃完午飯後，我跟阿杰一同散步在田野間。他指指前方，「從這條路延伸過
去，有一條小溪河，我以前就常常在那抓蝌蚪，不然就是用青蛙的腳來釣青蛙，
嘿嘿！你一定沒有玩過那麼好玩的活動吧？」
搖搖頭，我可是標準的都市小孩。
走到小溪河旁，脫掉鞋襪，腳踏進水中，一股沁涼湧上心頭，很神奇的是沉
悶的心情就跟著消失了。我們一起注意水中的動靜，阿杰非常的厲害，沒兩三下
就可以空手抓到幾隻活蹦亂跳的小魚，我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模仿他的方式，
卻是連半隻都抓不到。
真氣餒！我半開玩笑的說，「我跟你說，你幫我抓魚，然後我拿別的東西跟
你交換，如何？」
「哈，平生。我可以教你抓魚的方式，但我卻不會抓魚送給你。教是一回事，
學不學又是另外一回事。」
阿杰話中有話，不過我卻聽不出來其中的道理……
『踏穩這一步，才能想下一步。』
『現實生活中，不能光夢想而已，而且，步伐要踏的穩，我覺得你的步伐快
了一些。』
「阿杰，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說。
「喔？」
「一昧的想著夢想，妄想一步登天，當狠狠的摔跤時，也只會怨天尤人，卻
不曾反省過自己，只會自私的要求別人，卻不會要求自己。其實我知道自己錯再
哪，只是我一直在逃避，不願意去想而已，這樣的我，很差勁。」說完，重重的
吐出一口氣，總算可以說出來了。
「哈哈！」阿杰搔搔頭，「也沒那麼偉大啦！我們純粹也都只是以自身經驗，
來告訴你而已。」
而且，我還發現一點，怎感覺阿杰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記得他還跟我們住
在一起時，都是不愛講話，有那種非常沉穩的氣息在呢。阿杰一聽完我的話，立
刻哈哈大笑，他說，人是會變的，就像我，以前跟現在還不是差很多嗎？光從談
吐方面來看，他就知道了。
他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知錯，要去改。」
「我知道。」
我想，我來這真的來對了。在這裡，完全沒有一絲的煩惱可言，如果真要說
的話，就是該死的小魚，我怎麼抓就是抓不到，難道我的手上有破洞嗎？還是魚
會瞬間移動呢？
玩了一整個下午，再回到阿杰家時伯母已經在準備晚餐了，我跟著阿杰進到
了他房間裡頭。他房間不會很大，擺設也相當簡單，我想唯一能引起我的注意的，
就是他書桌上那張泛黃的照片吧，一個小男孩跟一個小女孩，小男孩臉色僵硬，
小女孩則是傻傻的笑著。背景，是在一扇窗戶前。
「這是？」
「喔，那年我好像是到台北的親戚家玩吧。誰知道食物中毒，我們都一起住
進醫院裡面，那個小女生我記得……，好像是喜歡我吧？」阿杰不在意的聳聳肩。
「原來如此。」只是，我怎麼覺得我好像在哪見過這小女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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