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開>
你走吧，然後就不要再回頭了。
「你們有沒有聽說那個十五班的王姿鳳很跩？」
偏高的聲音，清清亮亮的，還滿好聽的，可惜最後一個
變成了台灣國語，她忍不住笑了出來。
「怎樣怎樣？」
這個聲音太過興奮讓尾音開了岔。
她踩下馬桶的沖水，強力的水聲嘩啦嘩啦，卻掩蓋不了
那群在廁所裡話八卦的討論聲。
「她在補習班拒絕了阿明王子的告白。」
口氣滿是嫉妒呀，真酸。
她不急不徐地撥撥瀏海，拍拍黑裙，把白襪拉好，順順
皺折了的白色上衣。
「什麼？！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都不知道。」
另一個不高不低，沒有特色的聲音插入話題，咬字卻是
最清晰標準的。
「就下課的時候在樓梯間啊，我也沒看到，只聽到路過
的人說的啦。」
急忙撇清是怎麼回事？
「我就覺得她不是什麼好東西，妳記不記得高一的時候
選校園美女的時候，她一句話都沒說，甩了麥克風就下
台，聽說是她們班的人故意整她的。」
以為說得那麼小聲就沒人聽見了嗎？
「後來高二聽說她跟她們班的導師鬧翻了，差一點要轉
學，不過還不是沒轉成，轉走也好，看不下有人這麼囂
張的。」
甜甜的嗓音，還以為自己是在撒嬌麼？
「還有，聽說她們家……」
碰！她打開了門，朝她們漾起一個大大的笑容。
「那個，借過一下，我要洗手！」
她慢條斯理走到洗手臺，也不顧身旁那群用看稀有動物
眼光般看著她的女生們，自在地抹上肥皂沖水、抽出衛
生紙擦乾。
她從鏡子裡瞥見她們每一個人臉上帶著「糟糕了，她有
沒有聽見了？」「死了死了。」的表情，嘴角又揚得更
開，是一個連她自己都覺得有夠欠扁的角度，接著優雅
地走向出口。
「還有，我拒絕他沒錯，我被我們班排擠沒錯，我跟我
的導師鬧翻也沒錯，妳們不需要聽說來聽說去，都是真
的沒錯。不過，甘妳們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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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界哪來那麼多蠢人說閒語做笨事，走開，通通走開
，別來礙著我的眼，你也走開。
「喂，妳不要睡了！」
她的肩膀被輕輕搖晃著，她連眼睛都沒張開，腦怒地揮
開那隻手。
「阿鳳，快起來。」
那隻惱人清夢的手還是不放過她，她翻身，捲起被子，
企圖遠離。
一隻手變成了兩隻手，猛然翻開她的棉被，冬天的冷風
灌入，她皺著眉把身體縮成一團。
但那雙手並沒放過她，將她一把抱起，她大叫，看見她
被嚇醒而茫然的表情，他大笑。
「你有病喔！」
她氣急敗壞，張眼，看見她早已看到發膩的那張臉。
「我有警告過妳了。」
見她起來了，他把她擺回床上。
「我今天不想去上課。」
她見了他一身整潔的制服，就覺得心煩，又不是全天下
的人都跟他一樣愛去上學。
「妳爸說妳不能再請假，再請下去妳就拿不到畢業證書
了，快去刷牙！」
他把疊在小桌子上的白衣黑裙遞給她。
「我今天不想去。」
她動也不動，坐在原處，揚眉瞪眼，跟他僵直著。
誰知道那個傳說中的阿明王子本事這麼大，她拒絕了告
白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千傳千千萬萬。
人吶，真是臭名傳千萬里，她就莫名其妙被討厭，被孤
立，這是無所謂，煩人的是老師課堂上有意無意的嘲諷
，讓她根本聽不了課，那倒不如就別去學校了。
「由不得妳，快點去，不然趕不上公車了。」
他拉起她，她硬是不起身。
「我說我不要去我就不要去，這是我房間，你出去！」
她往房門一指。
「王姿鳳，要不是看在王老爹人那麼好的份上，我根本
懶得理妳，妳在學校是不是又被怎麼了？妳什麼時候變
得這麼懦弱，逃避現實了？」
他別開眼光，他知道這樣的話會讓她受傷，可是縮起來
的她不激不行。
「又沒人要你管！」
她震怒，起身拿過他手上的制服，甩開門走出去。
誰說她都行，說得多難聽都行，就他不行。
「過來。」
他朝她招手，她難得乖乖地走向他。
「又跟人打架了？」
他俐落地拿出綿花棒、碘酒和消炎藥膏。
「我才沒那麼幼稚！」
她不滿地撇過頭，她又不是國小的她了，無聊的拳頭總
是追著無聊的人跑。
今天練跨欄的時候，有人故意絆倒她，低欄跟她一塊摔
得悽悽慘慘。
手掌、膝蓋全都被磨破皮滲出血，她趁著老師叫她去保
健室的時候溜了回家，白癡才要去那兒抹藥。
「崇尚暴力的妳也會覺得打架幼稚啊？」
他笑，沾了碘酒的棉花棒往她膝蓋用力抹去，劇烈的疼
痛讓她咬緊牙根。
「痛就叫出來吧，我不會笑妳。」
他下手毫不留情，因為殘留在她傷處的沙粒要是沒除乾
淨，癒合後會是黑黑髒髒醜醜一片，然後她就會恨他一
輩子。
「你‧不‧要‧廢‧話‧一‧堆。」
第一次他幫她這麼擦藥的時候，她用力掙扎也揮了他好
幾拳，咒罵他是變態。
可是當她首次讓保健室的阿姨擦藥之後，她就後悔了，
在她的左腳膝蓋留下灰灰一塊，然後從此以後她都會很
順從地忍受這樣不人道的痛楚。
「妳少惹她們一點不就好了嗎？這樣被欺伍妳日子就有
好過一點嗎？」
他反覆擦了兩次碘酒，再用食鹽水抹去，最後塗上消炎
藥膏，用紗布蓋住傷口，每一處他都仔仔細細地這麼處
理著。
「沉默不回應就會沒事嗎？」她反問他。
「唉，妳呀。」
他嘆息，趁她手痛腳痛不好反抗，抱住了她。
因為她沒有錯，所以她要努力捍衛，他可以不支持她，
可是他不能否定她，因為，因為呀，因為……
她沒有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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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她就被指指點點，她媽跟別人跑了，卻像她的錯。
長大，她已習慣被指指點點，父親的關懷，硬硬地、很
直接地給予她。
她想她缺少的是母性綿綿密密的溫柔，所以憤世嫉俗的
她覺得全是別人的錯。
那麼他呢？是形影不離討人厭的蒼蠅。是吧？再加個愛
管閒事。
升上高三，沉重的聯考壓力悶悶地向他和她襲來，卻沒
捲走那些關於她的流言流語。
她想她該視不見的，可是她莫名覺得疲倦，尤其看到他
拉小提琴的樣子，尤其看到他獲得那麼多掌聲的樣子，
那個微微偏著頭的形象，讓她莫名煩躁了起來。
「王姿鳳，妳起來回答這題。」
數學老師點她起來回答根本還沒教過的章節。
她盯著黑板上熟悉的數字、搭配上陌生的符號，腦子一
片空白，耳朵卻不能跟著空白地不去聽見旁邊同學的竊
竊私語，那些看笑話的神情，刺傷著她比一般人不得不
高上好幾倍的自尊心。
「怎麼？不會呀，我還以為妳什麼都會。」
數學老師輕蔑一笑，迅速寫下答案。
她仍舊站著，流下了眼淚，全部的人都很震驚，她不理
，嚎啕大哭著。
「阿鳳，我要跟你說一件事。」
剛洗好澡的他走進她房裡，看她很奇異地坐在書桌前。
「嗯？」
連聲音都顯得有氣無力，奇怪了。
「別人跟妳說話，妳要看著對方吧。」
他走上前。該不會是生病了吧？
「你很囉唆耶。」
她轉頭，一雙又紅又腫的眼睛晾在他眼前。
「妳哭了？」
記憶裡，她很少哭的，被打也不哭的，除非輸，她最恨
輸給不想輸的人。
「跟你沒關係，快點，你要說什麼？」
她低下頭，她不介意她脆弱的樣子被看見，但她卻介意
看到他的眼神，那會讓她覺得自己是個弱者，她不要是
弱者。
「我可能會申請國外的音樂學校唸，我的導師叫我好好
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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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覺得全世界的高三生都在準備聯考的時候，只有他
沒有。隔了好幾道牆之外的小提琴聲好像悠悠揚揚地傳
入她耳裡，是幻聽吧？因為就算她帶起耳塞也還聽得見。
她不懂音樂，可是她覺得那些悲傷的曲子跟愛笑的他一
點都不配，所以當大家為他喝采的時候，她只會冷冷地
不屑著。
果然，讓他離開她的，就是音樂。
而她不明白的是，究竟是在在全班面前痛哭帶給她的打
擊大些，還是他的離去來得痛苦些。
「阿鳳，我要走了。」
他敲她的房門，卻聽不到她回應。
「妳又沒膽面對啦？王姿鳳，妳是膽小鬼。……再見。」
他的皮鞋喀答喀答，走了。
這一次，她沒有被激怒打開那扇隔在他和她之間的門，
因為她，淚流滿面。
所以呀，早叫你走開的，待不了一輩子，幹麻又要對我
好，來了又要走，來來去去的你們，要我怎麼辦？
恨嗎？等待嗎？忘記嗎？怎麼，沒人來告訴我。
「阿鳳。」
他站在對街喊，在快到家的那個小巷子口，看見了沐浴
在陽光裡的她，陽光也好像一併洗去她的奮戰不懈，看
起來溫馴的表情，好不像他印象裡的她。
她抬頭，也看見了他，卻轉了身，決定視而不見。
紅燈還有三十六秒，呼嘯而過的車子讓他跨越不過他和
她之間這短短的五十公尺，不過台灣和英國那麼長的距
離那麼長的時間都忍過去了，他按捺住狂奔上前去的衝
動。
她果然彆扭地一封信都不回、一通電話都不接，讓他常
放心不下，而是不是愛情呀？不重要了，早就不重要了
，他可愛的鄰居，當她在樓梯間偷偷哭泣的那年，早在
他心底住下了，在她張牙舞爪對抗全世界的時候，慢慢
地慢慢地寄生入他心底。
讓他為她擔心，為她去學處理傷口的方法，為她牽牽掛
掛，然後悄悄地，悄悄地把根又往下紮了一點，一點點
，終至遍布。
而該說是誰等誰呢？又該說是誰離開誰呢？這也不重要
了。
「你走了，幹麻又回來？！你走開！」
「我才不要。唉，我們都幾歲的人了，還玩這種小孩子
鬥嘴遊戲。」
「阿鳳，我回來了。」
你走吧，然後就不要再回頭了，既然回來，就不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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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個奇妙又扭曲的世界，希望能開開心心走到最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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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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