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鴉>
黃的紅的藍的綠的，我自以為美其實怪醜一把的簡單塗
鴉旁邊，有你用紅筆寫下的閱字，並且加了五顆蘋果，
你總是給我五顆蘋果，「要給小孩子多一點鼓勵。」你
說。
「阿燦，別玩了，快聽課。」
一張紙條彈到她臉上，上頭有他讓她很嫉妒到近乎礙眼
的一手美字，她惱怒地狠瞪他假裝正經聽課的背影，順
手把手上的白紙摺成一只飛機。
輕輕朝尖端呵了口氣，趁老師轉身寫黑板之際，高高舉
起手，瞄準，用力一擲，機身乘著氣流飛呀飛呀，正中
他的左臉頰。
她向偏過頭瞄她的他，得意地揚起一個大大的微笑，「
幼稚！」他的嘴型這麼說著，她笑得更加開心。
「小鐵老師，快幫我評分。」
她又補寫了一張紙條，精準地扔到他的桌上。
剛剛那只飛機裡有她最新的力作，是一幅關於踩到大便
的心情的塗鴉，她急著要跟他分享，想快點得到他的讚
美。
他卻沒再回應她，背脊挺得直立，她只好無聊地望著窗
外的大樹發呆。
綠色羽狀的片片葉子間，已經悄悄綻放著似火燄般的紅
花，顏色那麼喜氣的花為何代表了分離呢？一點都不適
合。
只是因為開在六月這個敏感矛盾，讓她不知該高興就要
脫離高中，還是該悲傷就要離開他了的季節裡，就得被
冠上這麼酸楚的形象，真不公平。
一切都要完結了？這高中三年。
最後一天她會哭嗎？還是會笑呢？她會好捨不得他唷，
那他會不會呢？會不會呀？她胡思亂想著。
撲面而來的風，帶著一點點柏油味和即將下雨的霉味，
她想著想著，瞇起了眼，然後，眼皮就偷偷閤上了。
等她醒來已經是過了兩堂課之後，睡得很熟到口水都流
到課本上頭，她趕緊拿出衛生紙擦拭，卻擦不去已經印
在數學課本上一團黃黃的印子，她笑了出來，覺得自己
真誇張，也看見了放在一旁帶有折痕的白紙。
她微笑地看見他畫下的五顆蘋果，今天又多加了一隻打
瞌睡的小豬，評語是：「我不會踩到大便！」
她大笑，燦爛地好像從沒被那些沉重的書本壓迫著，好
像沒被外面的烏雲密布影響了自己的好心情，好像，好
像離開他還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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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典禮那天，一開始，我還是跟你打鬧地胡說著一些
沒營養的話題，後來，你的學妹送你一束很美有著百合
的花束，後來，我們陸陸續續走進禮堂，後來，全體畢
業生唱著校歌，我看著你修得很整齊的鬢角，莫名奇妙
地笑僵了我的嘴角。
我帶著僵硬的笑容，等待這個討人厭的儀式結束，直到
出了校門口之後，我擺擺手很有朝氣地、很響亮地跟你
說：「再見。」
一轉頭，我哭了，把原本鼓得漲漲的氣，一次全洩光了。
洩了氣的氣球人，再也飛不上天空了，扁扁地平躺在路
上，被車子碾過，被路人踩過，順著吹得偏低的風飛了
起來，很低很低，才剛幻想就這樣回到天空吧，就又落
了下來，總是苦惱地仰頭看那片藍天白雲，想著哪天才
能回得去呢？哪天呢？有沒有這麼一天呢？氣球人的結
局是一整面沒有答案的問號。
高中三年的最後一幅塗鴉，主角第一次換成我自己。
「小鐵老師，我在火車站，你快點來接我。」
她沒等電話裡的那個人說完，就乾淨俐落地掛掉電話，
對於緊接而來的電話鈴聲，裝作沒聽見，也不管路人不
滿的眼光，在火車站裡閒逛等他來。
暑假他出國去玩，一直到了開學她馬上趁著第一個週末
殺上台北找他，大學一點都不好玩，沒有他，一點都不
好玩。
她等得好無聊，開始低頭玩起手機裡的遊戲。
「要是我沒空的話，妳怎麼辦？」
她抬頭，漾開了笑，無視於他皺著眉的故意挑釁。
仔細地觀察上了大學的他有沒有什麼變化，隔不到半年
，卻像被分開了一輩子一樣地讓她覺得好孤單，好險他
沒怎麼變，只是多了兩個深深的黑眼圈。
「反正你一定會來接我的啊。」
她不以為意，笑嘻嘻地拿過他手上的橘色安全帽，牽著
他的手，走向停在一旁的摩托車。
「我圖畫到一半欸。」
他嘆氣，對她的任性莫可奈何。
「陪我玩啦陪我玩啦，然後我再陪你畫圖，好不好？說
到圖，你還欠我一張我的肖像畫喔。」
他跟只有幼稚園大班繪圖程度的她不同，他從高中就是
美術社老師最器重的得意門生。
他的圖很溫暖，讓她一眼就愛上了，硬拗他要幫她畫一
幅畫像，半耍賴半強迫，又好期待他筆下的她會是如何
呢？
其實她待人一向冷淡，只有遇上喜歡的朋友才會一股勁
地給了他們她的愛，其實她是冷漠的她知道，只是私心
地期待他畫出來的她，說不定也能很溫暖唷，讓她也能
打從心底喜歡上自己彆扭的個性，她最崇拜小鐵老師能
畫出那麼讓人動心的圖了。
「阿燦，我有女朋友了。」
他看著她，沒頭沒尾地說了這句。她愣住，沒有說話。
「明天帶她跟妳吃個飯吧。」
他說，她摀住耳朵，不想聽。
「阿燦，我還是總得有女朋友的。」
他不管她願不願意聽見，仍舊說著他該說的話。他知道
她對於認定的朋友有強烈的執念，可是他覺得該讓她清
楚每個人都該有屬於自己不同的生活圈才對。
大學是個多采多姿的世界，她可以更廣闊一點的。
她吸吸鼻子，很蠢地還帶著安全帽，就蹲在地上抱頭大
哭。
他變了變了，為什麼他不能是她一個人的朋友呢？而她
沒想到，這次，連她哭都沒用了。
升上高二那個的夏天，她看著他看著「她」，她以為他
始終是被劃在她的地盤裡頭的，一點也不想跟別人分享
他的好，她像是被搶走小貓的母貓，張牙舞爪地悍衛著
自己的孩子，一點都不理性地大吵大鬧著。
第一次在他面前掉眼淚就是落在那個夏天正午、烈日當
空的垃圾場旁邊，她頭痛欲裂地狂哭著，用盡全身氣力
地拼命鞏固自己的寶藏，而他沒有反駁，乖乖地被她保
護著，然而，到底是誰護著誰呢？又是誰先離開了誰呢？
氣球人圓圓扁扁的肚子，被刺破了一個洞，他心想：「
啊，我再也飛不了了。」，於是，巨大的鬱卒降臨，所
以天空都哭了，但氣球人沒哭，他只是捧著自己破掉的
肚皮，又替結尾的問號多添了幾個。
會不會呢？會不會呢？會不會其實答案已經昭然若揭了
，只是我故意不去看見。
有些事，過去了，好像就再也回不來了，我一點也不想
明白這樣虎爛的大道理，但又有誰能抵抗時間這個大魔
王呢？
「你一點都不在乎失去了我」這句話的結尾該標上句號
還是問號？我想破了頭都不知道，擱著吧，跟過去的時
光一起被放進顏色逐漸變淡的塗鴉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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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有一天傍晚，你坐在美術教室裡，拿著炭筆，哭
了。
紅色的夕陽透進玻璃把你的淚水也照得豔紅，好像你不
是在哭，只是被抹上了兩道粉彩，像是夏天盛開的鳳凰
，有種悲傷的歡樂感，我沒告訴你這件事，只是在隔天
畫了一篇眼淚不見了的故事遞給你，小鐵老師，你那天
的笑好燦爛唷，我一直都記得喔，就像那年的鳳凰花，
開得特別地紅。
塗鴉裡，眼淚不見了的你慌慌張張地尋找著淚珠躲到哪
去了，所以哭泣不是壞事，真的喔，所以我每想你一次
，就掉一次，直到眼淚不見了。
「燦燦，那個數據妳幫我打進報表裡一下好不好，拜託
啦，我男朋友在樓下等了。」小苑揪著她的薄外套撒嬌。
「好啦好啦，妳快下去吧。」
她笑，歲月真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呢，像砂紙，一點一
滴地慢慢磨去她的稜稜角角，讓她處世變得圓融。
從前融入不了的小小集團也幫這樣的她開了個小門，她
彎腰走了進去，好像擁有了很多朋友，但是實際上一個
也沒為她所擁有，她都知道，可是無所謂了。
她趕在畫廊關門前的半個小時衝進去，今天是他首次個
人畫展的開幕日子，在一個小小的畫廊裡，伴隨著還算
新人的小小名氣一起。
她看著他的油畫，細膩豐富的筆觸就像從前一樣讓她崇
拜得五體投地，不愧是她的小鐵老師呀，看著看著，她
感到無比的驕傲。
那天對於在地上大哭的她，他什麼都沒說，她也什麼都
沒說，哭完搭火車就走了，而他面無表情的臉在火車之
外，火車緩緩加速，加速，他的臉，消失在她眼底，而
從那天之後，她和他就沒再連絡了。
幾年過去了，她始終是以這麼悶騷的方式關心著他的一
舉一動，哪幅畫得了什麼獎，某某雜誌報紙上的小小評
論她都一一剪下，細細收藏。
他欠她的那幅畫，她沒忘，卻不知該怎麼開口要了，連
在心底摹擬都不知怎麼開始了，曾經是她心愛的色鉛筆
，也被壓在一箱箱的紙箱下，安葬了。
她將他的畫一幅一幅專心地觀賞，也不顧忌即將來臨的
關門時間。
到了最後一幅畫，她佇足了好久好久好久，那是她，原
來她真的一點都不溫暖吶。
粗獷的線調，藍色的基調，冷冷地，有股狠勁，就是她
呀，他都看見了，她想藏也藏不了。
旁邊擺滿了她從前畫的各式塗鴉，畫中的人物都是他，
噘著嘴的，扁著嘴的，擺著各式各樣，從她當年怪異的
腦袋裡想出的奇怪動作，搭配著毫無道理的情節，原來
他手邊留著這麼多張呀，怎麼她都不知道。
她哭了，像小孩子一樣，因為想哭就哭了。
「阿燦，別鬧彆扭了，我們合好吧。我電話號碼從沒改
過，還活得好好的就打來吧。」
畫的角落黏著一張紙條，上頭是他依然端麗得讓她好羨
慕的漂亮字跡。
「奇怪，為什麼要我先打給你呀？」
她忿忿不平地自言自語著，掏出那隻她也沒換過號碼的
手機，看著裡面那組她始終撥不出去的號碼發呆，傻傻
地笑了。
氣球人有了個新的結局，他被一個好心的路人補上了醜
醜的大補丁，路人也很好心地幫氣球人吹滿了氣，他終
於又能漲得鼓鼓的了，飛得好高好高，在他心中，他飛
得好高好高，甚至碰到了雲端，撇下了那堆毫無意義的
問號。
「因為我哪知道妳沒換手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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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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