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融>
你們把好多好多故事，吹進我的耳朵裡，癢癢的，那是
一隻幸福的跳蚤，吸滿了血。
「阿紫───」
她還來不及轉過身，就被一坨驚天動地的聲團給擁住了。
「怎麼啦？」
她薄薄的襯衫背後感覺有點溼溼的，慢慢地擴散開來，
而眼淚的主人卻還死不肯抬起埋進她背裡的臉。
「男人是屁是屁是大狗屁！」
哭聲挾帶著憤怒的叫罵聲，因為發出屁這個字而吐出的
氣團也跟著一起噴在她的背上，她笑了，卻什麼都沒再
說，靜靜等她親愛的朋友發洩完畢。
「為什麼總是這樣？不愛我為什麼要讓我最後一個知道
，耍我很好玩嗎？很有趣嗎？」
她被抱得好緊好緊，她拍拍自背後環著她的那雙手，很
輕很輕。
「阿紫，那個男人居然背著我跟好多個女人在一起，要
不是我今天早上眼皮一直不停跳，覺得很不安心，跑到
他的公司去，我也不會知道其實我也不過是別人感情裡
的第三者。」
然後，她握住那雙哭到抖個不停的手，右手無名指上那
枚精巧的戒指不是上個月才被套下的嗎？乖孩子，爛男
人就扔了吧，她在心底悄悄地說。
「攤了牌之後，發現讓人鄙棄的事卻多更多，不要讓我
知道就好了，為什麼要讓我知道？可是，又怎麼能不讓
我知道呢？阿紫，妳知道嗎？我好愛他喔，又很笨地覺
得或許呀，或許這輩子……」
那個聲音緩緩說著，說著辯解的話，為那男人，為自己
，還是為這段感情呢？沒有人知道答案。
只知道，那龐大的怒氣被一陣一陣迎面來的風吹散了，
只剩下悲傷，留給時間，留給傻瓜，而她會傾聽的，聽
她可愛又讓人心疼的朋友怎麼把傷心一天一天放下。
她總是聆聽，不是學習來的也不必選擇該不該這麼做，
她就只是把嘴巴閉上，閉上嘴巴之後，很奇妙地能聽到
的範圍就更廣大了唷，這是她後來發現的小小心得。
她像是一塊巨大的土地，被放置著垃圾或是埋入被遺忘
了的寶藏，每天每天每年每年地累積著，而她不去想到
底有沒有爆炸的那一天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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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手的不要了，要不到的又拼命追，人吶，就是犯賤
！」你不屑地撇嘴說，眼睛閃閃發光，晶燦地倒映進我
的眼底而迷倒了我。
我半遮半掩，用充滿崇拜的眼神偷偷瞥望你，羨慕你，
因為你從不顧忌地說你想說的。
「阿紫，快點快點，我要喝酒！」
他無理取鬧地不管她還在烹煮客人點的小簡餐，坐在吧
台上朝著在廚房裡的她大喊。
「大少爺，你來鬧場的嗎？」
她悠閒地走了出來，一手端著剛煮好的意大利麵，一手
揉揉他的頭髮。
「我來看妳的好不好，小媚今天沒來呀？」
他撥了撥被弄亂的頭髮，接著想偷吃意大利麵上頭的沾
醬，因為那是她私製的，外頭買也買不到，他想起那美
味的味道，嘴就饞了。
「小媚今天有事，幹嘛？你別摧殘國家幼苗了。」
她拍掉他的手，把餐點送至客人桌上。
「我哪有？我是大哥哥關心小妹妹好不好？妳一個怎麼
忙得過來？」
他趴在吧台上，有一搭沒一搭地陪她胡扯著。
他和她認識得莫名其妙，也熟稔得莫名其妙，他直率，
她拐彎抹角地就怕傷了誰，截然不同的兩個人，相遇。
他拜倒在她的酒下，而她，跪倒在他豪爽的個性之下。
「你確定只是關心。忙？現在還好，晚一點會可能忙翻
吧，怎麼？大少爺要下海來幫我嗎？」
她捲起掉了的袖子，傍晚還算清閒的生意，讓她悠閒地
擦起玻璃高腳杯。
「才不要，我今天扮演的是任性的客人，店小二，快給
我拿酒來。」
他指著她後頭一整面的各類藏酒，擺出趾高氣昂的姿態
使喚她。
「大少爺，你要喝什麼？」
她配合他地開口問著。
「都行，妳幫我調，我要獨創的喔，最近妳試做的調酒
都讓我喝一遍吧。」他坐起身，興奮地等著她的新作品。
工作整整忙了兩個多月，他也整整兩個多月沒來她的酒
吧亂鬧一通，很想念她怪異又能刺中人最深處感官的調
酒。
「喔，阿紫，給小朋友喝的那種就別端給我了。」
阿紫的酒，那是一種很累很累的疲倦感之後，終於獲得
撫慰的感覺，或是在這個城市裡擁擠的歇斯底里，終於
被那綜合而出的酒精給消滅了，或者，根本不是因為酒
，而是因為這裡有阿紫鎮守。
她總是很溫暖地給人一個靦腆的笑容，她不語，她聽你
說，爵士樂在耳邊旋繞，慵慵懶懶地，讓人錯覺地自以
為拋下了這世界的煩人。
讓人捨不得推開那扇可愛的木門，捨不得進來把終日堅
強的意志亂丟，也捨不得走出去面對那殘忍的爾虞我詐
，但每個認識阿紫的人都知道，再也走不了了，一道奉
獻上心悅誠服的死心塌地。
可是呢，不管她背了多少的眼淚，卻從也不說，他暗地
裡試圖讓她宣洩也都無效，阿紫呀，阿紫。
「紫，我們就這樣吧。」
「嗯。」
「因為我不愛妳了。」
「嗯。」
「希望妳能幸福。」
「……」
「小紫，我家男人居然忘了今天是我們相遇一週年的日
子。」
穿著白色無袖上衣的女生，忿忿不平地握緊了拳。
「拜託，起碼妳家男人還在好不好？！阿紫，再給我一
杯Ｖｏｄｋａ。」
身穿火紅連身小禮服的女人帶著憤恨，當然不是針對前
者，而是針對那群瞎了眼的臭男人，手上的玻璃杯敲到
桌面，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男人，總是不知道我們想要什麼？我們哪裡要的是錢
呢？也只不過是要他們多陪陪我們罷了。」
紫色上衣、灰色運動褲，穿著夾腳拖鞋，出門倒垃圾順
便來串門子的璇上個月才剛新婚，兩個人蜜月回來天天
吵架，吵著不知所以然的架，兩個人都茫然了。
「我想要有一個很照顧我的男朋友，牽著我的手，走過
長長的路，其實去哪都好，不要放開我的手就好。」
剛滿二十的小媚也插入了阿紫那群來自各處的朋友的話
題中。
「喔，小媚，那麼，妳可千萬別太早讓妳男朋友吃了！」
一群女人笑了，是會心一笑呢？還是諷刺的笑？發呆神
遊的她聽到笑聲後，跟著淡淡一笑，無頭緒地。
「阿紫，妳跟妳家那口子呢？遠距離戀愛很辛苦吧，要
我，早劈腿劈翻了。」紅衣女人又是一整杯酒見了底。
「我們……」
「說到遠離戀愛，我前男友就是……」
她還沒說完，話題就又接到別處去了，她也不惱，不說
了，笑了，把ｗｉｓｋｙ加入甜苦艾酒裡，擺上一顆紅
色櫻桃，為她終於結束的愛情作個小小哀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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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聽了，那隻跳蚤吸光了我的血，所以，什麼都聽不到了。
她拉下鐵門，一點都不留戀。
就像是還沒被玩壞的玩具被扔進垃圾桶裡一樣，不為什
麼，就是不想要了。
就像她拖得好長因而變臭了的愛情，結束了反而讓她鬆
了口氣。她是奸詐的，把先說出口的罪惡感推給了在曼
哈頓的「他」，謝謝，她朝著鐵門彎了一個大大的鞠躬。
那群不管是駐守在這或是路過此處的朋友們可能會驚呼
，一年到尾從不休假的她怎會不在了呢？那改天再來吧
，然後，就忘了。
可能哪天洗完澡喝著冰啤酒的時候，會猛然想起一杯很
好喝的酒，在哪喝的呀？然後一併想起她這張模模糊糊
的臉。
這空間太過於嘈雜，引擎聲、喇叭聲、咳嗽聲、吵架聲
，高跟鞋打在地上喀答喀答地響，誰又能聽到別人說話
呢？又有誰在乎別人說過的話呢？
她的酒吧之所以被喜愛也只不過是因為這些寂寞的人明
白，有她願意聆聽他們，不論是下大雨，還是晴朗的大
太陽，她都會好好地聽他們說，說什麼都行，就這麼滿
足了每個人關於嘴巴的渴望。
她的男友，嗯，是前男友送她的酒吧成了守著大家的地
方，如今，她要走了，找一個地方吐光所有的秘密。
「嗯，不要告訴別人唷。」在她心裡堆積的秘密她全都
要吐光光，不說再見，因為不再見了。
她是大家的阿紫，那，有沒有誰屬於她？
「妳在這幹嘛？」她睜開眼睛，看見了他。
「喝咖啡呀。」
她輕笑，舒舒服服地又窩進咖啡店裡的角落裡，沒有空
調，只有微風，緩緩吹送著，挾帶著樹葉和霧氣的味道。
「要不是我跟朋友來玩，這輩子是不是就再也碰不到妳
了？」
他坐了下來，喝了一口她的咖啡，難喝，他皺了眉頭。
「可能是吧。」
她沒想過都過了幾個月了，還有人惦記她。
「酒吧不開了？」
他推開咖啡，學她躺在沙發上裝死地賴著柔軟的支撐物。
「不開了。」
她瀟灑地擺擺手，一點也不惋惜，從她鎖上那道門之後
，她就不打算要後悔。
「那我要喝酒怎麼辦？」
他閉上眼，讓砰砰亂跳的心臟能夠停一停。
剛剛路過，發現她熟悉的馬尾擺在這間小巧的咖啡店窗
前，奇怪了，原來每個女人的馬尾綁起來還真的不同，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能一口咬定那就是她，其實他有點害
怕這只不過是一場空期待罷了，幸好不是，幸好。
「酒吧多的是。」
她喝了一口被他嫌棄的咖啡，不痛不癢地說。
「我就要喝妳調的。」
他發了脾氣，連他都不知道是在對誰生氣。
「我累了。」
她聽了太多太多，誰來聽她說呢？能不能讓她的耳朵休
息一下。
「妳大可以叫他們閉嘴，嫌他們囉嗦，妳不必委屈自己
，當個全年無休的垃圾桶。」
他冒出一句毫不相關的話，不過，她懂的。
「算了吧。」算了吧。
「到了現在妳還是要悶著，為什麼不敢指責？！為什麼
不敢說？是因為害怕別人會討厭妳嗎？還是怕沒人聽妳
說話？為什麼要怕？！有什麼好怕的。阿紫，回來吧，
我想念妳的酒。」
好幾個月了，他跌進極大的疲憊之中，不得放鬆，因為
她不在？酒不在？
「你這樣不是很自私嗎？」
她站了起來，顫抖著，很久沒嚐發怒的滋味了。每個人
都那麼自私，都要她聽他們說，連要逃走也不行嗎？想
喝她的酒甘她何事？他的話讓她爆炸了。
還是，其實是她自己寵壞了他們的？
「對呀，我本來就自私，妳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了。阿
紫，妳也自私點吧，什麼處世圓融都是鬼扯，任性一點
吧，愛妳的人就是愛妳了。」
他也站起來，摟著她，拍拍她的頭，像安慰一個還小的
小女孩。
「哭吧，哭吧，哭完就回家了，回家我調我的酒給妳喝
，別人想喝可是喝不到的唷。」
她一定是夠老了，所以才會退化成小孩子，能這樣盡情
地在他懷裡大哭而不覺得丟臉。
「待人圓融才能有很好的人緣喔。」不記得是誰說的了
，可是她這麼做了，並不能開心呀，滿足了別人，那她
自己呢？
那要是她太任性沒人要來怎麼辦？她問。管它的，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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