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磋跎>
是不是因為人生好長，所以路過我身旁的人們，都得疾
步快走著？否則便要趕不上什麼了，或是就要錯過什麼
了，下雨天也不能讓他們卻步，就連像怪獸一般轟隆隆
飛快駛過的汽車卡車公車砂石車都不能。
我站在後頭，好奇地看他們爭得頭破血流之後，得到的
究竟是什麼。
「你以後不要來找我了。」
她看見遠遠走來的男人，聲音不大不小卻毫不猶豫地開
口。
「妳在搞什麼鬼？」
男人走近她，表情有點惱羞成怒地抓住她的手腕，她沒
躲，看著因男人使力的指關節而泛紅的肌膚，奇怪，怎
麼不痛？她偏著頭思索著是不是因為神經太過遲鈍所以
還沒把痛覺傳遞到大腦呢？
「妳幹麻不說話？！」
對面那張扭曲的臉孔讓她終於明白男人是真的生氣了，
但她並不害怕，陽光很亮，她瞇起眼睛，微風很涼，她
揚起笑容，一點都不搭調的反應讓男人更是火冒三丈地
使了更大的勁想強迫她做該有的回應。
「我不說，不代表我沒看見。」
手腕也真的痛了，甚至在紅色的外面圍成白色一圈，皮
膚下蜿蜒的青色脈搏好像快被擠爆了，她微微皺眉，終
於吐出第二句話。
「什麼東西？！」
男人焦躁地放開她的手，眼神有些心虛地四處遊移。
「所以你以後不要來找我了。」
她又加強地重覆說了一次，揉了揉被粗暴對待的手腕，
想把上頭紅紅的手指痕跡也一併揉掉，閉口不再說話，
而男人依舊站在原地躊躇著。
她不想再多做任何解釋，反正男人和她都心知肚明，男
人有別的女人了，技巧太差被她發現，她沒想要爭些什
麼，或是辯論什麼，因為一切就只不過是這麼簡單所以
真也沒什麼好說的。
追求她的時候，男人溫柔的臉，在一起之後，男人食髓
知味的臉，限制她不讓她到處閒晃，監視她連跟其他的
男生說聲早都能成為男人生氣的理由，她的自由被男人
的愛情鎖住了。
傷不傷心？還是其實是解脫呢？
道德觀還是不該腳踏兩條或許是多條船這種想法，從不
是她所在乎的，不能在一起只是他們都沒他們想像中的
愛對方罷了，可是，男人的不專情也是事實，這也的確
是個拿來分手的好藉口，不然要讓男人堅硬如石的腦袋
聽得懂她的話，都不知道得等多久。
所以，是解脫沒錯。
「對不起。」
男人低頭，道歉的聲音也低低的，好像真有多麼慚愧似
的，情緒轉變好大，她沒說話，靜靜地看男人演完最後
這場可笑的戲碼。
那晚男人摟著那個高挑女人的背影、親吻那個女人的唇
，大聲說話談笑的樣子，和男人此刻萎靡的模樣一起被
擺放在她眼前，她笑得自在，擺擺手，轉身帶著自由一
起走了，天氣很好，翹課去哪兒玩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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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歡快樂滿溢太多，因為結束之後，現實世界還是
現實世界，怎樣都不能跟著有所改變，而過大的落差總
是讓人更加失落。
我不適合太過喧鬧的場合，不適合這個空間太過急促的
腳步，好想按下慢動作鍵，把每個人的節奏都放慢一拍
，那麼，我時常性的發呆失神就能變成一種理所當然的
存在。
可惜不能，人來人走，還來不及記住留下些什麼的時候
，一切就消失無蹤了，所以最後，我什麼都想不起來。
我喜歡小小的快樂，喜歡把時光用一種很慢很慢的速度
撥放著，他們說這是種磋跎，是嗎？
其實我只是想試著抓住些什麼。
「喂，這裡最後一站了。」
她在神遊，肩膀被輕輕一拍，她抬頭，一張乾淨的臉映
入她的眼裡。
對於人的長相，她總是記不清楚，所以懶得去劃分成帥
或美或醜，而眼前這張臉，很白晰，沒有鬍渣，頭髮修
得很整齊，眼睛鼻子嘴巴長得很端正，所以貼上乾淨這
個形容詞應該正確吧。
「喔。」
她提起擺在一旁的大側背包，掛在肩膀上，跟著前頭的
他一起下了公車，她站在站牌底下，還沒想出到底該往
哪個方向走。
「妳要去哪？」
他走了幾步之後，回頭看見還愣在原地的她，於是又走
了回來，反正沒什麼事，就當幫忙人吧，這裡的路太蜿
蜒容易迷路。
「山裡。」她回答。
「哪裡？！」
他馬上又問了一次，不大想相信剛剛聽到的回答。
「山‧裡。」
知道他不懂她在想什麼，於是她很配合地把短短兩個字
硬拆開來唸。
「妳已經在山裡了呀，妳要去山裡的哪裡？」
他覺得她好莫名其妙，不過還是照著她詭異的邏輯，嘗
試去得到他想知道的答案。
「不知道。」
她搖搖頭，一切都還沒被決定，她只是看到今天難得的
好天氣，就抓了包包，搭上一輛可以到達沒去過的地方
的公車，就出門了。他一付快昏倒的樣子，讓她笑了。
「那跟我一起去姥姥家好了。」
他擅自替她做了決定，來之，安之，其實她也懶得去思
考到底要去哪裡，所以，走吧。
「你走太快了。」
她有點喘不過氣，朝前面那個越走越快的身影小小地抱
怨了一下。
「是妳走太慢了。」
他轉過頭，對於她像烏龜在爬一般的速度感到有點不耐
煩，但當他站在原地等她走向他，卻仍是那麼地不急不
徐，他突然想起小時候。
大概是處在過快步調的環境裡太久了吧，忘了其實以前
姥姥牽著他在山裡散步的速度就跟她現在一樣地悠閒。
然後他想起小時候，流著鼻涕，偷摘對面阿伯的水果，
想起他小時候天不怕地不怕的悠哉悠哉。
「走太快，很多東西都會看不到喔。」
她不自覺地把平常藏在心底的話脫口而出，說出口才後
悔了，跟一個陌生人說這樣的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吧，
好像在對人說教，這樣不好。
「嗯。」
他點頭，笑得好開心，接著伸出了右手，在她還不能理
解他想幹麻的時候，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怕妳丟掉。」他說。
她看著牽著她的那隻手，很修長，很溫暖地滿滿包覆著
她的手。
原來，他也是奇怪的人啊。
「姥姥，妳又亂跑，醫生不是叫妳要待在家嗎？」
他放開了牽著她的手，走向一個滿頭白髮在外頭掘著土
的老婆婆。
「最好我待得住！」老婆婆的聲音很宏亮。
「妳也不想想自己身體是怎樣。」
他眉皺緊，扶著老婆婆。
「吵死了吵死了！」
老婆婆揮開他的手，可是她看見老婆婆背著他偷偷笑了。
「喔，有女朋友囉？」
老婆婆看到她，笑得很開懷，她像小學生一樣立正站好
，點點頭。
「不……」
「喔喔喔，我們家阿朗囉嗦歸囉嗦，還算不錯啦，麻煩
妳照顧了。」
還沒等他說完，老婆婆就熱情地拉著她的雙手，她被感
染了老婆婆樂天的個性也笑得燦爛。
「姥姥，她不是……」
「快進來快進來，我前幾天才剛採了之前種的花，人家
說泡成茶很好喝的。」
老婆婆摟著她，走向那棟磚砌的小房子，他嘆口氣，跟
在後頭，放棄了解釋什麼。
後來，她跟姥姥還有他，一起在外面耗掉了整個下午，
陽光很暖和，他們一起幫姥姥翻土播種，姥姥還教了她
很多可以食用看起來很不起眼的草，每件事對她來說都
新鮮得讓人躍躍欲試，她和姥姥和他，在今天之前並不
認識，但這個下午卻如此地親密，緣份呀，怎能不用奇
妙來形容呢？
陽光很暖和，可是最後終成離別的夕陽。
「掰掰。」
他送她到公車站牌，被太陽曬得紅紅的臉龐上，有一雙
燦亮的眼睛，她認得了，這張臉以後見到了應該不會再
是陌生的了，不過，恐怕也沒機會再見了。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他揮揮手，嘴巴開了又闔，公車的
引擊聲轟隆轟隆，她聽不到他說了什麼。
「你說什麼？！」
她著急地站了起來，吼叫著，他又說了一次，可是她還
是聽不到。公車走了，他落在很遠很遠的後頭。
這個下午，很暖和，可能能被她記住很久很久。
姥姥滿怖皺紋的臉，好小的身軀卻蘊藏了巨大的能量，
他握著她的溫度，她想把這些全都記得很久很久。
為什麼人不能一直待在自己想去的地方呢？為什麼不能
只面對那些可愛又討人喜歡的人們呢？為什麼快樂的時
間總是不能被留下來呢？
不管如何，沒有永遠，讓人沮喪，所以她寧願把時光拿
來蹉跎，走慢一點，拉長一點，開心就能近乎於永遠，
近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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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記憶力真可怕，越想記得的，越忘得快，該隨身攜
帶相機的，把失了真的畫面通通拍起來供以後緬懷憑弔。
「嗨！」
這雙眼睛好熟悉，她像是記起了些什麼，用一種親暱的
打招呼方式拉住了對方的手。
「妳是誰？」沒想到得到的卻是冷漠的反應。
「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她縮回手，句子還沒說完，對方就撐著一把深藍色的傘
往長長的班馬線走去，雨下得好大，濺起的水花潑得每
個人的褲管都溼答答的，每個人卻仍是匆匆忙忙地走入
雨中。
她走回騎樓，甩了甩剛剛被淋溼的左手，服飾店的冷氣
一吹，好冷。
「喂，妳在幹嘛？！」
視線裡出現了一雙黑色的夾腳拖，她漾起了笑，把記憶
裡的那雙眼睛拿出來比對了比對。
「我在等雨停。」
對於他神奇的出現時機，她已懶得追究。
「雨不會停了啦，姥姥在我家，她想妳！」
他牽起她的手，溼透了的手牢牢不放，也一起跟著人群
走進大雨裡，不過他的腳步放得很慢，慢到綠色的小人
都快跑了起來，他們卻還在班馬線的中央。
「那天，我問的是妳叫什麼名字。」
他們一點都不慌張，汽車的喇叭已經響起，不過這一次
她聽得很清楚。
「阿輕。」
她想，她的磋跎理論，他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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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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