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暮>
美人遲暮？不是，是夕陽遲遲不肯落下的意思。
「你不要走。」
她揪著他的衣擺，眉皺著，眼角皺著，嘴也皺著，吸了
吸因為感冒而滴落不停的鼻涕鼻水。
「荳荳乖，車要開了，妳再不上去，等等我們就要追著
車跑，妳這短腿可能還會追不上，那就糗了。」
他環抱著她，知道她的不安，所以摟得好緊好緊，嘻嘻
哈哈是為了安撫離別帶來的壞情緒。
再忍忍，再忍一忍很快就能不必再面對了，很快每天起
床就能都看見對方的臉了，很快很快。
「你說誰腿短？！」
她抬起頭，瞪了他一眼，無視他遞上來的潔白衛生紙，
硬往他身上擤，留下一灘黏黏水水。
「我我我，我腿好短。」
他苦著一張臉舉手招認，極其可能地把表情誇張化。
「笨蛋。」
一臉呆樣的他讓她忍不住笑了，忘記了那迫在眼前的分
別。
「嗯啊，差妳那麼一點點。」
見她笑了，他也開心，用手裡的衛生紙把她的臉擦得乾
乾淨淨。
「巧巧，我好愛你。」
她輕嘆了聲，將自己深深埋進他懷裡，恨不得就這麼化
入他的肉他的血，那就再也不必分開了，多好。
「我也好愛妳，回家好好跟爸爸媽媽說，我放假就去找
妳，很快就能再見面了。」
他抱著她，搖來晃去，遊覽車轟隆轟隆的引擊聲他們聽
不見，也不去聽見。
「我不想回家。」
不想回去那個以為她是朵脆弱不堪風雨的花，而只想關
著她的牢籠。
「他們只是擔心妳被哪個臭男人騙走啊，妳要好好告訴
他們妳家巧巧不是臭男人吶，是香噴噴的男人，懂嗎？
這是妳的新任務。」
他在她髮間裸露出的右耳骨印下一吻。
「你才不香。」
怎麼辦？耳朵癢癢的，就好想掉淚。
「有荳荳的味道就香了。」
他的聲音低低的，在她耳邊輕輕哄著。
「好吧，那你可以偷洗我的沐浴乳。」
她用好寬容大量的語氣說著，掩去那快要爆發而出的哭
聲。
「嗯嗯嗯，那妳可以偷用我的刮鬍泡。」
他吻上她白白嫩嫩的臉頰，看見她蓄滿淚的眼眶。
「我幹麻用你的刮鬍泡？」
她下意識閉起眼睛，不想他看到她愛哭的時候，沒想到
反而弄巧成拙，一串淚順著眼角和不論夏冬總是紅撲撲
的臉頰滑落。
「刮腳毛呀，妳不是最喜歡那味道嗎？」他輕快地答著。
她顫動不停的眼皮也被他吻了，這該怎麼辦才好，她一
點也不想走。
「快上車吧，司機大哥在瞪我了。」
當她張開圓圓帶淚的大眼睛，長長的睫毛掀了掀時，他
才在最後的目的地烙下一吻。
知道她走不開，便牽著她走上車，安頓她坐好，蓋上她
嫩黃色的薄外套之後再走下車。
然後，隔著玻璃窗揚起手，加大動作地擺動著雙手，他
知道她看得見的，他不寂寞，因為他們一輩子都會在一
起的，而她笑了、淚也掉了。
車不回頭地向南開駛，天氣是灰濛濛的一片陰。
「我要去找工作。」
她對著在廚房裡炒著客人點的膳魚的背影開口。
「在厝內幫忙不是很好嗎？幹麻去外頭，賺錢不容易，
妳以為外面都像厝裡幫妳傳便便嗎？」
帶著口罩因而被牽連成一團的聲音，還是一字不漏地傳
入她耳裡。
「我想學瑜珈。」
她不想辯駁，不能被理解而被視為最不聽話不貼心的女
兒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沉默才是最好的方式，起碼
不會引來憤怒與毫無意義的吵架。
「要去就去。」
反正她肯待在家不在外亂惹麻煩就好了是嗎？她很想這
麼問問。
「阿巧想來我們家。」
這不是她第一次提了。
「賣啦。」
揮手，端炒好的菜走出廚房。
這也不是她第一次被拒絕了。
她騎著腳踏車在小鎮裡亂晃，夏天傍晚的空氣不若白天
，熱氣才稍稍退散了些。好幾百年沒騎腳踏車了，仗著
狹窄的柏油路也沒幾輛車會路過，她就著不熟練的歪斜
姿勢，在夕陽餘暉的照耀之下，奮力地踩著踏板。
喀啦喀啦，安靜的小鎮裡，只有她的腳踏車聲迴響著，
連風都小氣八啦地不吹起，唯有在她加快速度的那刻，
才偷偷呼呼地溜過她的髮尾。
黃昏是他和她總是要去散步的那刻，不長不短，剛剛好
夠走完一條長長的紅磚人行道，相互搶著報告一天遇到
的好玩或是讓人憤慨的人事物，什麼話都不說也不要緊
，十指交握的溫度就是一輩子都說不夠的話語了。
等到夕陽消失夜晚來臨之後，才拖著好慢的步伐隨便找
間店吃，遇到好吃的店就覺得好幸運地一起喳呼，纏著
老闆討絕招秘笈回家試煮來吃。
遇到難吃的店就快速解決然後去找愛吃的蛋糕店，轉來
繞去地挑一塊光看就止不了口水的蛋糕以便安慰剛剛受
苦的味蕾，或是買包臭豆腐，以毒攻毒。
可是他不在她身邊呀，夏天夕陽現身的時間怎麼拖得那
麼長呢？為什麼不快點落下？！別來礙她的眼。
「啊───」
拐彎之後，眼前突然出現兩個小朋友，她為了閃避，衝
進旁邊的田裡，跌進軟趴趴的泥地之中。
「唉 。」
她扭扭脖子，太過驚險的畫面嚇得她一顆心都快蹦出來
了，動動手腳好像也沒什麼大礙，才牽起腳踏車走到路
上探望剛剛的小朋友是否都安好，綠色的短褲沾著土水
還滴著，挺狼狽的。
「大姊姊，妳有沒有怎樣？」
小女孩甜甜的嗓音像沾蜜似的，讓她就算腦袋破了也會
搖頭說沒事。
「是她自己笨，真遜，草都被妳壓扁了，肥豬。」
真是不討喜的死小孩。
「我沒事，那妳有沒有怎樣？」
她踢起腳踏車的支柱撐好之後，蹲下身問綁著兩條辮的
可愛小女孩，不理旁邊那個沒禮貌的死小鬼，她還想說
以後生小孩要一男一女呢，現下她想要改變主意了。
「我沒事，可是阿巧為了護著我踩進水溝裡了。」
小女孩指著那個一張臭臉的小男孩。
「你叫阿巧呀？」
她瞥見小男孩被水溝水濺得髒圬了的左腳，念在小男孩
保護了小女孩，她才又把偏了的心移回來一點，不過還
是她家巧巧比較可愛。
「快回家啦，不要亂跟陌生人說話。」
小男孩伸出手，催促著小女孩。
「好。大姊姊掰掰。」
小女孩朝她揮揮手，跟了上去。
「阿巧，你對大姊姊好兇喔，大姊姊哪裡是肥豬呀，媽
咪今天會煮什麼好吃的呢？你也來我家陪我吃飯好不好
？……」
小女孩起初像隻小狗被小男孩拉著，後來小男孩腳步慢
了些，兩人才一起走著，小女孩亮亮甜甜的聲音漸遠，
她已聽不見了，而兩個小不隆通的身影還在她眼底。
往更遠一點望去，看見了天空，她才發現原來太陽早已
不見了，只剩一抹彎月晾在深藍還隱約透光未完全黑了
的天。
遲暮的遲，原來是心想所致。而，你在哪兒呢？
「才回家一星期，我就覺得我要乾了，就算劃開動脈，
也流不出血了吧。」
她啪答啪答地在鍵盤上打著字，看著小框框裡那張想念
的臉孔，委屈一下子湧上心頭，在這裡，她無處可躲，
只能待在亮晃晃的燈下萎縮，以期待能夠消失不見，或
者小到能放進包裹裡，快遞到他那邊。
「那我輸血給妳。」
小框框裡亮出了他的手踝。
「我去找妳好不好？這禮拜。」
他超大的嘴唇塞滿整個框。
「不行，還不行，再等我一下下。」
她好沉重地敲下這些字。
巧巧是她的男朋友是她愛的人是她的朋友，她不懂為什
麼她的媽媽和爸爸不能接受，或許，這就如同他們二十
四年來也不懂她在想什麼吧。
「荳荳，加油！我愛妳。」
他伸出舌頭裝勢要舔視訊的螢幕，惹得她笑了。
為了她和他，她要再勇敢一點點，走得慢沒關係，他總
是這麼說，只要不斷邁開步伐就好。
「阿巧是我男朋友，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
她對著收拾著椅子的背影說，語氣比以往都堅定許多。
「他扶持著我走了過來，不是說愛情就會讓我這個人完
全不見，也不是非要愛得你死我活才是愛情，我還是我
，只是身邊多了一個人。媽，他只是單純地想見見你們
而已。」
說到後頭，她的嗓子有些啞了，而掃著地的媽媽還是一
句話也沒說。
她無力了，難道媽媽也懂得沉默是她們之間最好的溝通
方式嗎？
「巧巧，我們結婚好不好？」
早知道她就不回家了，眼眶都紅了，她好糟糕，只想到
要哭。
「怎麼了？」
電話那端的語氣誘哄的成份多，殊不知電話這端的她的
認真，結婚了，擺脫這個家，然後跟他兩個人一起走。
「那你要不要娶我？」
梗在喉頭的傷心就快要吐出來了。
愛情不是全部，但她不要一輩子耗在這裡，做一份不愛
的工作、嫁一個不愛的人、過一條不愛的人生。
私奔好了，就像泡沫連續劇裡那樣扔下一切都不要管了
，當愛情跟家庭有所抵觸的時候她只想到要這麼解決。
她快要喘不過氣了，成天怨天尤人，她都可以看見自己
將要變成一張讓人討厭至極的嘴臉了。
「荳荳，這樣妳媽媽還有爸爸會很傷心……」
連他都要沉默了嗎？
「不要結婚就不要結婚！」
她掛了電話，把手機隨手一丟，跑了出去。
一邊跑一邊抹淚，這像是很偶像劇的情節，但心都要裂
開來了，一點都不偶像。
披頭散髮的瘋婆子樣，菜市場裡買來的拖鞋跑到一半就
壞了一邊，她只好赤裸著腳，踏在還留有白日餘溫的道
路上，用走的速度漫無目的地前進，淚也停了，只剩空
蕩蕩的腦子，還有不停被小石子扎到的腳底板。
都二十四歲了，還這麼任性，難怪一事無成。
「喂，肥婆，妳不要晚上走出來嚇人好不好？」
小阿巧站在雜貨店前，半邊臉透著白光半邊臉隱沒在黑
暗裡。
她快速走過，現在她最不想看見的就是跟巧字有關的人
事物！
「大姊姊！」
熟悉的甜嗓音讓她不忍心不理，回過頭，看見一手各拿
著一隻冰棒的小女孩。
「嗨！」
她扯起笑，再怎麼樣也不忍心擺壞臉給可愛的小女孩看。
「妳怎麼沒穿鞋？」
小女孩走向她，秀氣的眉一垂，彷若天要塌了的憂心重
重。
「我喜歡赤腳走路！」
她揚起招牌的大笑容，每個人都說她笑起來好看，好開
心，所以她就笑，不是真的開心也笑，都笑，笑到僵了
自己都不知道。
「是喔？那要小心走唷，地上有小石頭踩了會痛。」
小女孩仰著的臉又重新掛上笑容。
「嗯。」
她點點頭。
「那我的冰給妳吃。」
小手高舉在她面前。
「不必不必，我去買就有了。」
她笑著掏向口袋，才尷尬地發現她什麼都沒帶出門。
「我的給妳吃，妳陪肥婆吃。」
小阿巧酷酷地走向前頭。
「大姊姊，走吧，我們去看星星，老師說要找出北極星
在哪裡，大姊姊，妳知道北極星在哪裡嗎？」
小女孩空了的手放進她的左手，她牽著，兩人一路舔著
冰，跟在小阿巧後頭。
「北極星吶……」
抬頭，滿天璀璨耀眼的星，她多久沒見了？
「荳荳！」
天還未全亮，睡不好的她無聊地準備出門買早餐，一踏
出門，看見了他，她疑惑著他怎麼會慌慌張張地出現在
這兒。
「我擔心死了，妳沒事就好。」
還來不及細想，溫暖的懷抱就撲了上來，鼻間裡嗅著她
熟悉的淡淡刮鬍泡味。
果然在他身上的才是她貪戀的那種味道，前些日子盯著
那瓶從他那摸來的瓶子，打開關上，關上了又打開，卻
怎麼都不是她平日聞到的那種好聞氣味。
「我好好的呀。」
果然還是有他在好，全身放鬆了下來，竟然又昏昏欲睡。
「妳昨天把電話掛了就不接了，後來還打不通，我打了
一個晚上的電話，又不敢打妳家的，怕吵醒妳爸媽。下
次要生我的氣，不要用這種方法好不好？」
他在她頸間蹭了蹭，懸了一夜的心還沒能掉下來。
「好像沒電了吧。對不起。」
她也不是很清楚，很愧疚地親親他今早未刮鬍子的臉頰
，刺刺扎扎的，有點癢一點點痛。
「要結婚就結婚吧，雖然我什麼都還沒有，妳會很辛苦
，不過以後都會有的，妳爸媽醒了嗎？」
他牽著她的手，要走進屋子。
「啊啊啊，起來了，可是可是……」
她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就這樣讓他和他們見面呀。
「可是什麼？」
可是她後來發現昨天的認真，經過一晚之後，全成了幼
稚的賭氣。
結不結婚都不要緊了，他在她在就好了，何況那好麻煩
唷，要不他們兩個偷偷結婚去，舉行一個小小的婚禮就
好。
有他們兩個新郎新娘、還有他們的好朋友，人不要多，
最好是在秋天，涼涼的不要太熱，請小阿巧跟小妹妹當
花童好了，她一定要在小阿巧身上打一個醜不拉幾的大
紅蝴蝶結以洩恨，噗，但那是以後的事了。
可是他此刻的認真讓她不敢說，只敢低頭看著腳指頭發
呆。
一直發呆到他跟她爸媽說完了話，她的腦子一直都空空
的，只記得他們說了好久好久好久，還吃了頓飯，睡了
一下午覺，她還悄悄跑到客房窩在他身邊，只貪求一頓
好眠，在徐徐吹來涼風的冷氣房裡，擾了她一個多月的
惡夢，不見了。
「我有偷洗妳的沐浴乳耶。」
他晃著和她交握的手，兩個人的頭髮、衣服、褲子，手
和腳和臉都被夕陽染得通紅一片。
「那還有剩嗎？」
她也晃著和他交握的手，現在，她倒希望夏天的夕陽能
再留得久一點，再久一點，路再長一點，永遠都不要走
完。
「剩很多，我洗一次就不洗了。」
他搖搖頭，手握得更緊。
「為什麼？」
該不會跟她一樣吧？
「我還是覺得它在妳身上最好聞。」
說完，他笑了，她也跟著笑了。
不在對方身上的味道果然都不再是記憶裡眷戀的味道了
，而長長的路不要停，停了，也要一起走完。
夕陽的美灑在天際和他們心裡。
那不是遲也不是老了，那是妳在等我來。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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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曉得遲暮能不能這樣用噗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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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
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夫樂殺人者則不可得志於天下
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之眾以哀悲泣之戰勝以
喪禮處之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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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SWA:第一名耶～小柒～我要這篇流作紀念 ^^" [05/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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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0918cat:遲暮是什麼意思壓？ [05/08/14]
savting:遲暮原本是只太陽下山，可是後來被引申為晚年。 [05/08/14]
savting:所以我也不知道能不能這樣用:Q [05/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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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在 05/08/14 22:16:04 從 218-162-93-87.dynamic.hinet.net 修改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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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rmis:所以我們來這邊講話了 [05/08/15]
hermis:推薦這篇文章 [05/08/15]
icecream:我不敢 [05/08/15]
bbignose:啊，好多推薦啊！ [05/08/15]
hermis:這篇是好文啊XD [05/08/15]
icecream:↑那這句是…… [05/08/15]
hermis:八成是個版轉來的吧XD [05/08/15]
firstkiki:推薦這篇文章 [05/08/15]
chido:我也不敢 [05/08/15]
bbignose:怎樣分辨友情推跟確實推啊？誰可以教我？ [05/08/15]
icecream:大家都不敢 [05/08/15]
firstkiki:轉過來這篇聊 [05/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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