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落>
「爸比，我要住你這邊！」
「君左，你去跟誰偷生來的小蘿蔔頭呀？」
老諾將沏好的茶端到我面前，年近半百的眼神明亮，不
帶一絲混濁，爽朗的招牌笑聲隨著小女孩追逐肥貓的身
影而爆發出，那個今早出現在我家門口、自稱是我女兒
的六歲小女生。
「我不知道。」
我端起瓷杯，熱氣蒸騰，眼前霧成一片，只聽得見小女
生尖叫著衝進屋裡，又跑了出去，似乎玩得不奕樂乎。
讓我想起她一大清早，抱著一隻絨毛熊玩偶，斬釘截鐵
地說我是她爸比的模樣。
可我對她是打哪蹦出來的，全然理不出頭緒，一到假日
就混沌的腦袋連有過幾任女友都還沒數清，小女生就怡
然自得地入侵了我的房子，霸佔了我的單人沙發，蹦蹦
跳跳。
老諾就常說我這人什麼都好，就是談感情的態度隨便，
現在好了，女兒找上門，但是在哪兒播下的種，我卻完
全記不得。
「你太誇張了吧！……欸，鳳儀知道這件事嗎？」
老諾不可置信地對我的漫不經心表示訝異，但我想他只
要一細想我這人的個性，就知道其實這種事要發生在我
身上，倒也不是不可能。
他搖了搖頭，接受了，但不禁掛念我現任女友的尷尬處
境，他很疼鳳儀，老要我快快娶她進門。
老諾開這家茶店二十幾年了，二十幾坪古色古香的天地座
落在一片住宅區之中，景氣繁榮或者落寞，這家店未曾改
變。
越來越多的簡餐店和西式咖啡廳進駐，老諾還是在，鬢髮
漸白，驚天動地的大笑聲卻像是永恆被烙印在這方世外桃
源裡一般，和他親手泡出來的茶同等吸引人。
老諾是從小看我長大的，從我是一個調皮搗蛋的小學生、
到三十幾歲仍是臭單身漢一條的我，我什麼心眼還是把戲
都逃不過老諾的法眼。
自我爸媽相繼過世，老諾就算是最了解我的人吧，有時說
不定更甚我自己。
「她去日本出差了，再過三天才會回來。」
我平靜地回答，拿紙巾擦拭我的鏡片，老諾養了好幾年
的肥貓氣喘噓噓地鑽進他腳底，一併帶回精力旺盛的小
女生。
「爸比！」
小女生撲向我，緊勒住我的脖子，我手中的鏡架因為她
過大的衝力飛落到木桌上。
而因為喉頭被小傢伙扣著，所以我輕咳了起來，但她自
然毫不做作的親密舉動，像是理所當然就該是這個樣子
似的，在我心底漾起一股很奇怪的情緒。
我是獨子，我爸是個嚴謹的國中教師，我媽在我很小時
就過世了，所以他身兼母職十幾年。
我的家庭教育傳統，我被要求被規劃走一條規規矩矩的
路，擁抱或是牽手這種在肢體上的親密表達不曾出現在
我的家庭裡。
唯一的一次，是父親彷若預知他自己將走的那個凌晨，
他躺在病床上，精神很好地闡述了好大一串人生大道理
，就像小時候飯桌上他常開口閉口談的人生話題，永遠
堅毅的父親形象。
我的視線偶爾飄向懸掛在他身邊、注滿淡黃色液體的點
滴，錯覺地認為是它一點一滴抽走了我父親的生命。
最後他說他累了，想好好休息。
在他闔上眼睛前的那刻，我擁抱了他，很輕很輕，我不
敢多用一分力，輕到讓我以為我懷裡的人不是那個替我
頂了二十年天的父親，而是個需要愛需要疼的小孩。
他緊閉眼睛，彆扭地假裝沉睡，我微笑，替他拉妥棉被。
一個來自親情的擁抱，我渴望多年，只是我來不及問問
他，他是否也同樣渴望。
但現下，我模糊視線裡，第一天見面的小女生帶著滿臉
的燦爛，在我還沒感受我們骨肉相連的這刻，就緊緊擁
抱了我，十二月天裡的滿頭汗水，同樣好動地沾附到我
身上，多輕易的親密表現。
只是還好她還不夠大，否則這樣的親密恐怕會勒死我。
我拿回眼鏡帶上，將她的手扳下來放在我腰間，讓她開
心愛抱多久就抱多久，而我的生命也不必受到威脅。
「你必須在鳳儀回來之前，找到她媽媽。」
老諾消音用嘴型說著，指了指埋在我懷裡的小女生，我
直覺認為他也喜歡這小孩。
開朗、活潑、不怕生，但不逾矩，這樣的小孩誰都喜歡
吧。剛才老諾還沒招呼她可以隨處亂跑前，她還像個小
淑女靜靜坐在我旁邊的木椅上的。
她的媽媽把她教養得很好，但對我，是過份黏人了，有
點頭疼，又有點陌生的感覺。
這樣的小孩，會是我的女兒嗎？是的，我還抱持懷疑。
小葵，她說這是她的名字，媽咪就是媽咪，不知道名字
。嗯，是該好好調查一番。
「爸比，幫我綁頭髮。」
小葵小手裡抓著兩個粉橘色心型的髮飾，還穿著我昨天
幫她新買的小美人魚睡衣，噗噗噗地跑向我，皺著眉頭。
「啊？」
我盯著髮飾，努力研究該怎麼替小葵綁出街上那種可愛
小女生的兩條小辮子。
「不對啦，爸比，你應該要先幫我把頭髮梳整齊的。」
我才正要伸手碰觸她的頭髮，端坐在我前面的小葵，很
專業地回頭糾正。
「喔喔喔……」我只好四處尋找許久未見的梳子。
因為我的髮質偏軟，通常洗完澡只要吹乾，髮型就自動
整好，每根髮絲都服貼得到它該去的位置，起床也是隨
便撥個兩下就整齊了，梳子很難有它的用武之地。
「為什麼爸比你是柔柔亮亮的直髮，我卻是醜八怪的捲
髮？」
我蹲著打開客廳的一只木櫃，小葵像是發現什麼新奇事
物地摸著我的頭髮，然後不停跳腳，大喊不公平。
「捲髮很可愛啊。」
我扶正小葵，笑著拿剛找到的梳子幫她梳頭，她屬於很
捲的那種髮質，東翹一根、西翹一根的，配上她略圓的
臉型，就像小時候香水鉛筆上印製的那種白天使。
「才不可愛，大美女就是要那種很直的頭髮，我也想要
那種很長很長，可以像貞子那樣飄來飄去的頭髮！」
小葵嘟嚷著，雖是乖乖任我料裡她的頭髮，卻環抱雙手
，一臉不甘心。我不禁噴笑。
「我很認真！」
小葵聽見我的笑聲，又跳了起來。
「好好好，妳很認真，可是我真的覺得妳這樣很可愛。」
我抱住她亂蹦亂跳的身體，撥開她的捲瀏海，在她的額
頭印下一吻，就像是真的好疼愛一個小女兒那樣。
如果我真有個女兒的話，一定也會巴不得給與她所有讚
美，讓她覺得自己什麼都是美好的。
寵溺是吧？怎麼可能不。
「好吧。」
小葵安靜了下來，一付隨便你了的樣子，轉身站好。
我輕輕收攏一撮她的蓬鬆捲髮，深怕弄痛她。
我覺得，我彷彿真的就是個爸爸。
「嘉鈴，那個……」
星期天，飲料店裡很多膩在一起像連體嬰的情侶環繞在
我和我的前女友周圍。
我也想快點解決，但我真的不知怎麼開口。
嗯，嘉鈴，我當初有沒有某個晚上忘了戴套，然後妳就
有了個小孩？好爛。
我無措地吸了口珍珠奶茶，發現我還是偏愛老諾的熱茶
多得多。
對面的嘉鈴也喝了口珍珠奶茶，轉了轉右手無名指的戒
指，我大略曉得她在和我分手之後，跟一個老師展開交
往，戀情很穩定，聽說即將結婚，若非要揭穿她的刻意
隱瞞，會不會太過殘忍？
「爸比。」
一片靜默之中，原本待在窗外、我視線範圍內趴在戶外
咖啡桌看圖文書的小葵跑了過來，隔著透明玻璃窗，朝
我擠眉弄眼。
嘉鈴的目光被吸引過去，我屏住了呼吸，等待結果揭曉。
「君左，這是你女兒嗎？」
嘉鈴隔著玻璃窗，壓住小葵的鼻頭，小葵唉唉叫著摀住
鼻子，她們玩了起來。
我則鬆了好大一口氣。
「她好可愛唷，我肚子裡也有個寶寶唷，明年七月待產
，你什麼時候有這麼大的小孩啦？」
嘉鈴笑得好開心，或許可以把那解讀為耀眼的母性光輝。
我腦子一閃而過我和嘉鈴協議分手那天晚上的畫面，過
程很平順，嘉鈴的眼睛裡卻滿載哀傷。
「我還以為你一輩子都不會結婚呢，君左，因為你那時
候看起來就像個只愛自己的人，人真的都會改變耶，改
天帶你老婆一起吃飯吧，我很好奇她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小葵，等一下妳不可以像剛才那樣突然跑過來。」
我叮嚀專注舔著冰淇淋的小葵。
「為什麼？」
小葵一手被我牽著，一手拿著冰淇淋，忙碌得很快樂，
抬頭詢問的小臉染上白色冰淇淋。
「因為我在跟阿姨說話，妳突然跑來打擾，似乎有點不
禮貌。」
我拿出剛才店家給的紙巾，幫她把臉擦乾淨。她身上穿
著我們昨天逛街一起選的連身套裝，短紅點裙很可愛，
而保持乾淨的儀表是個小美女該做的事，小葵說這是媽
咪說的。
「可是書我看完了，很無聊，爸比你又很慢。但是，阿
姨對於我的打擾滿開心的，不是嗎？」
小葵反問，機靈得不像個六歲小女生。
「可是並不見得每個阿姨都一樣啊。」可是我是爸爸，
哈哈。
小葵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仔細推算了一下，我和嘉鈴是四年前分手的，所以如果
假設小葵是她女兒的機率很低。
我是爸爸？似乎越來越習慣爸比這個稱號了。
「那等等妳去遊戲室玩，爸比事情忙完就去找妳。」
我從樓上的窗戶看見我前前女友，牽著她的兒子下了一
輛白色轎車。
「好。」
小葵點頭，滿足地又舔了口冰淇淋。我轉身下樓。
「依樺。」我走過去，微笑打招呼。
「你不要看著我，假裝在點餐，我老公在外面，他疑心
病很重。」
依樺抱起她看起來還小的兒子，看起來有點吃力，我想
接手。
「不必了，你快說你有什麼事吧。」
她低聲拒絕，感覺神經有些緊繃。我只好排在她後面，
假裝等待點餐。
「沒事，只是想看看妳過得好不好？」
好糟的理由，好與不好豈是我能干涉的？但就她的情況
而言，若小葵是她的女兒，不問出答案都不要緊了。
「好的話你會替我開心嗎？不好的話你能幫忙我什麼嗎
？張君左，我以為當初你說的分手就是了斷一切了，謝
謝你的關心，我很好。」
我抱起睡在沙發上的小葵，將她放在睡床上，蓋好棉被
，她睡得很沉，很甜美。我開始思考是否真有必要找出
小葵的母親。
攤進被小葵佔據了兩天的沙發，腦袋盤旋著今天碰見的
兩個前女友說的一切，沒有任何思緒。
只知道，我真的是個把愛情談得挺糟的人。
「幹嘛，想要重修舊好嗎？」
媛媛挾起一塊魚肉，愉快地塞進嘴裡。
她是我當完兵，在應徵上的第一間公司中，從菜鳥慢慢
爬升到工作正忙的那幾年裡，在一起的女友。中間換了
幾個，我都記不大得了，也沒聯絡的方法，唯一印象深
刻的，就是媛媛了。
她事業心強，可後來也受不了我對她的不重視，主動提
出分手，也是唯一還維持朋友關係的一個，每年會聊個
兩、三次，每次都得花個三、四小時。
我一五一十告訴她事情的發生經過。
「君左，你記得我們是怎麼分手的嗎？」
媛媛聽完之後，說的第一句話卻是問了這問題。
「是妳提出的。」
我切下一塊牛排，突然覺得呼吸有點緊迫，便鬆開領帶
，不知道小葵今天在老諾那裡有沒有乖乖的。
「我是問『怎麼』，不是問誰提出的。……我問過你，
你現在心裡最重視的是工作還是我？你記得你回答了什
麼嗎？」媛媛放下筷子，直盯著我。
「工作。」
我想起來了，確實是工作。
父親過世後，我辦理就學貸款，努力打工賺取學費和生
活費，盡量不動用到父親的積蓄，想留到以後結婚生小
孩時再使用。
當完兵後，腦子裡只想好好工作賺錢、賺錢工作，做投
資，錢再滾錢。
那時候的我，還想要結婚，一直都很想要有個完整屬於
自己的家庭，卻始終沒碰上讓我有一股衝動就是她了，
就是要娶她回去的那個女人出現。
而不知為什麼，我一跨過三十歲的那個歲數，就不再渴
望婚姻了，就像被扎了根刺，結婚的那顆氣球就此破裂
一樣，不再渴求。
但卻會想要有個小女兒。
她有一頭捲髮，我會很寵愛她，她不世故但貼心，當我
老了，還會勾著我的手陪我去散步的女兒。
想了想，小葵好像就是個完全符合這些條件的小女兒，
無怪乎一切運作得如此自然。
「我真的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喜歡上你這種人，君左，你
好矛盾，當我被你的隨性態度吸引了之後，才發現你是
個擁有自己強大原則的人。也許，真正矛盾的人是我才
對。」
「妳回來了？」
我瞇著眼，低頭看那具半夜裡偷偷偎在我懷裡的溫熱身
軀，我揚起笑容，安心地又閉上了眼睛。
鳳儀回來了，真好，我又摟緊了點。
「對不起，吵醒你了，我等不及，跟上頭吵著就要今天
回來。」
她的聲音裡帶笑，我磨蹭著她冰冷的手腳，想弄暖她。
「怎麼不先打個電話給我，我可以去接妳啊。」
我靠近她的頸項，呵出的氣讓她咯咯笑了。
「爸比……」
小女生的夢囈聲，以及翻身後碰撞到我背脊的腳丫子，
讓我頓時清醒了，我張眼看著鳳儀，她也看著我，在黑
夜裡，她燦亮的雙眼，水汪發光。
「我剛剛進門就看見那個小女生的睡姿，跟你一模一樣
。你都不知道，你睡覺的時候喜歡側身捲著被子，有時
候會害我半夜被冷醒。」
鳳儀笑吟吟的，眼睛水汪發光，像是偷偷蓄了淚水。
我無從解釋起，小葵可能是我的孩子，也可能不是我的
孩子，但現在她都是我的責任。
「我先回家好了，剛回國，好多東西都還沒整理呢。」
鳳儀慌亂起身，大概是和我同樣害怕著我將要說出口的
話。我拉住她的手。
「小葵可能是我的小孩，我必須查證後才能明白跟妳確
定，鳳儀，我現在也不知道她的媽媽是誰。」
我躺在床上，觀察鳳儀的反應，心底是希望她願意躺回
我身邊，陪在我身邊。
跟鳳儀在一起兩年多了，是我交往紀錄最長的一段。
跟許多情侶相比，這樣的戀情時數顯得不長，可我跟鳳
儀的相處卻像在一起很久的兩個人，擁有很多不需言語
的默契。
我喜歡這樣的關係，平穩的，不要改變。
老諾不只一次勸我快點娶鳳儀進門，我卻越來越感覺不
出到底誰才是對的那個人，是鳳儀嗎？我不知道。
「那你找到她的媽媽之後，你要怎麼辦？」
鳳儀降低音量，近乎於喃喃自語。
「我也不知道。」
付一大筆錢？爭取監護權？問問她為什麼不肯讓我知道
有小葵的存在？
太多想法在轉，竟不知該先回答哪個。
「君左，我好愛你。」
鳳儀彎身在我的額頭上印下一吻。
就像那天我在小葵額上印下的那一吻一樣，帶點安撫，
巴不得給與所有的讚美，想讓我知道，所有的我都是美
好的。
將所有具可能性的人全找了一遍，卻找不出可能與小葵
相關的女性。
鳳儀搬離我家，老諾很生氣，氣得四天不泡茶給我喝，
還真不習慣。
這一次真的要我自己面對才行，我太依賴他人了，工作
忙時，仰賴來自愛情裡的溫柔，卻吝於給與；寂寞時，
追求另一人的體溫相暖，卻不管將會造成的傷害。
一點長進都沒有。
「爸比，今天要記得幫我掛一雙襪子唷，越大越好，啊
啊啊，爸比，我們家沒有煙囪又那麼高，聖誕老公公要
怎麼送禮物給我？」
小葵邊提問，邊玩起呵出白霧的遊戲。
「聖誕老公公很厲害的，沒問題的。小葵，妳想要什麼
禮物？」
我抓起她，助她越過她沒發現的磚塊。
「秘密。」小葵神秘兮兮一笑。
「不能透露一下嗎？」我作出求饒貌。
不然我要怎麼當個神勇的聖誕老公公？
「啊，爸比……」
一向愛走在前頭的小葵突然繞到我身後，躲了起來。
「于如葵，妳還敢躲，妳給我出來！」
一個身穿紅大衣的短髮女人怒氣沖沖地奔向我，我下意
識隨著她偏移的角度移動，護著身後的小葵。
越看她越覺得眼熟。
「于……沁？」小葵的媽媽？
于沁是我高中交往的女朋友，也算第一任但也能不算，
因為我們交往一星期就分手了，她說我讓她很生氣。
「左……欸欸，左什麼的？快把小葵還我。」
于沁認出我，但不記得我的名字，一臉想痛扁人的狠勁
，害我跟小葵一樣都想躲起來了。
「小葵是我的小孩嗎？」
我貼近她的耳邊問，不想被小葵聽見。
「如果是你，我會先殺了我自己！」
于沁搖了搖頭，笑了。
「小葵，妳出不出來，妳以為一直躲著就沒事了嗎？什
麼叫妳去爸比家住幾天，叫我不必擔心，我只不過幫妳
燙了頭髮，妳有必要這樣嗎？」
于沁敲著手指。
小葵探出頭，怯懦懦地慢慢走向她。
「妳不知道我會擔心嗎？下次不要這樣了啦，笨小葵。」
兩人相隔一步的距離，于沁緊緊抱住小葵，大哭了起來
，引起路人側目，小葵則把臉深深埋進于沁的頸窩處。
欸。
「爸比，掰掰。」
小葵用力摟住我，道別。
「張君左，你不要太夢幻了，早點降落當平凡人吧，不
然真的會成仙！」
于沁拍了我的肩膀，也很用力地。
「我跟聖誕老公公說我今年聖誕節，想要一個爸比，我
想我得到了，聖誕老公公人很好唷，還提前送我。」
我跟于沁吃了頓飯，她是個快樂的單親媽媽，很堅強偉
大地生活著她選擇的人生。
賭氣的小葵在于沁的高中同學聯絡名單裡，找到我的名
字，選上了我成為她的聖誕禮物，其實小葵就是她自己
的聖誕老公公，只是她不知道她同時也我帶來了出乎意
料之外的聖誕禮物，我是個大人了，卻不禁感謝這個在
今年裡變得如此奇特的節日。
小葵是個快樂容易滿足的小孩，但我想她偶爾會是寂寞
的，就像某些夜裡，我會想起尚未和我建立濃厚情感便
離去的母親。她會是愛我的嗎？
我和小葵互留了電話，我們約定一定要常常見面，我留
了每一隻可能能找尋到我的電話，公司的、家裡的、手
機號碼，甚至留了鳳儀的手機號碼，就怕漏接了任何一
通小葵撥來的電話。
「爸比，掰掰。」小葵說，爸比就是爸比，沒有其他的
名字。
落幕了，在某種形式上，我多了一個愛撒嬌的小女兒。
「如果對你來說，我不是最特別的，那我跟你在一起幹
麻？」于沁說明了她當年之所以氣呼呼的理由。
不要幻想有不食煙火的仙女降臨，平凡才是特別的，不
要不珍惜平凡的力量，那往往才是支撐人走下去、永遠
不倒的強力支柱。
在我記憶裡，于沁張牙舞爪的怒容化成笑容，極其強悍
的。
我疾步走著，街道的佈景充滿聖誕節的色彩，氣氛是歡
樂的，笑鬧聲彷彿一不小心就會從下一個街口流洩而出。
我疾步走著，我想快點回家，回一個裡頭有鳳儀的家。
當我一開啟大門，下了班就嗜睡的她，會睜開迷濛的睡
眼，身子仍是屈縮在沙發裡，用略微沙啞的嗓音說：「
你回來啦。」，微笑。
「嗯，我回來了。聖誕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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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之眾以哀悲泣之戰勝以
喪禮處之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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