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茹的歌聲沒有停歇,柔順而和緩的旋律在海風裡高低起伏著,清脆而平淡的歌聲中似
乎帶著一點點惆悵。
夕陽又低了一些,斜斜的日照把她略微瘦削的身子拉出一道細長的影子。
海邊的風依舊強勁,把小茹的長髮與前額瀏海向後吹起,露出白淨的臉龐,有一種憂鬱
的美,卻也白得讓人有點心慌,彷彿從眼神中流露出一股虛弱和哀傷。
「這是什麼歌?聽起來像日語,不過很好聽。」
她點點頭,沒有轉過來看著我,只是靜靜的眺望遠處那被夕陽染紅的海平線,橙紅色的
波浪在遠方起落著,像這一刻的不安在蔓延。
『這首歌的含意是離別,跟我們眼前的夕陽一樣。』
「聽起來是哀傷的歌。」
『說得更清楚一點,不是離別,是永別。』
一個突如其來的大浪拍上防波提,破碎的浪花濺濕了我們的褲管。
只是那一瞬間,破碎的不只是浪花,還有我的心。
我搭著小茹的肩膀,把她的視線轉回來對上我不安的雙眼。
「告訴我,妳的意思跟我想的不一樣,對不對!」
她閉上眼睛,什麼都沒有回答,只是無力的垂下頭,白淨的臉像是朵凋謝的百合。
「為什麼?為什麼妳跟徐逸都不遵守我們的約定?妳記得嗎,同樣在這個海邊,我們
約好要一輩子在一起的對不對?妳說我們三個人像一株幸運草,要一起去追尋象徵幸
福的第四片葉子對不對?為什麼妳們都一樣?」
我控制不住我瀕臨失控的情緒,一屁股坐在那被浪花濺濕的海堤上,風是鹹的,海水
是鹹的,我臉上滾下的淚也是。
小茹走過來,輕輕摸著我的頭,像是溫柔的母親安慰著遇到挫折的小孩子。
『別這樣,人生總是充滿意外不是嗎?』
「可是我不要發生在妳身上!」
『接受吧,當醫生告訴我的那一刻,我的動作跟反應完全跟你一模一樣...』
小茹沒有多說下去,只是用下巴貼著我的頭,輕輕拍著我的肩膀。
「告訴我好嗎?到底是什麼情況?」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只知道眼前的世界正慢慢的昏暗下來,像是亞森羅蘋從這世界上
偷走了光,也悄悄的偷走了未來。
『鼻咽癌,還有三個月。』
小茹緩緩吐出這句話,語氣平淡得讓人吃驚,像是在描述地球另一端一個不知名的人
一樣,不知道是悲傷的尖銳稜角早已被時間磨平,還是她的心已經沈沈睡去?
「走,我們去醫院,現在醫學這麼發達,一定可以醫好的!」
我站起身,拉著她就往回走。
不過她用力的掙脫我的手,站在原地靜靜的看著不知所措的我。
『這是末期,沒救了,可以用化療吧,只是頂多再撐半年左右。』
「那走吧,乾脆我們去台北,那裡醫院應該比較好,我也可以陪妳!」
她搖搖頭,很堅決,生命的脆弱動搖不了她斬釘截鐵的決定。
『你知道嗎,化療是件多痛苦的事情!會吐、掉頭髮、會發燒,連吃東西都沒有味道
,讓我活得快樂一點好嗎?女人是愛美的動物,讓我漂漂亮亮的離開可以嗎?』
她突然走過來,抱著我,眼淚簌簌流著,卸下裝甲般的堅強,露出柔弱而哭泣的心。
『子新,你知道嗎,這才是我回來的原因,我想快樂的過完這三個月,把你們的一切
,生命中的每一道痕跡,每張形形色色的臉孔都記下來,這裡才是我的世界。』
「嗯...我..我知道了。」
夕陽早已完全沒入地平線,我用手拭去她臉頰的淚水,淚水很燙,裡面包覆的哀傷灼
痛了我的手,她的臉,燒毀了我們以為完美的世界,只剩下一片焦黑。
「我會陪妳,陪妳留下快樂的回憶,打勾勾,一定不會食言。」
『我也是,就算化成天使,我也會在天上看著你。』
我們像純真的小孩子一樣許下約定,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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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用太多的意外開世人的玩笑,當然有美麗的邂逅,只是我跟小茹遇上的,是最殘
忍的黑色幽默,是一場躲不掉的惡作劇。
我看著小茹送我們的琉璃幸運草,在不知不覺中,葉子正一片一片凋零。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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