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妤醒來，躺在床上，轉頭看著身邊的男人，他緊閉著眼睛，張大嘴巴，呼嚕嚕的呼
吸聲，睡的很熟，像個孩子似的，一點也不像他平常一臉嚴肅的樣子。她坐了起來，看看
四周，一張雙人彈簧床鋪上藍色床單，一件白色絲絨棉被，很軟，是他們去年一起逛家俱
店選的。外面的客廳有一台四十二吋LED大型液晶電視，接上一台DVD播放器，平常她會租
些以前看過的舊電影，一再重覆的看，不會厭煩嗎？因為通常只有她一個人看而已，所以
也無所謂。一張L型米白色沙發，一張只能容納兩個人座位的白色小方桌，上面擺了三顆
男人喜歡吃的蘋果，不過她知道男人一定不會自己削來吃，他會去買超市已經切好的蘋果
。客廳的另外一邊有一個簡易的小廚房，鍋子、煎盤、和碗筷都擺放的整整齊齊的。
她和男人以前是班對，他們的個性從作團體報告就可以知道。男人做事情喜歡有進度
表，每一天都要做一點資料，他才覺得踏實，靜妤則會將所有要做的事情累積在二、三天
內，然後一次讓自己很忙碌的做完。為什麼他們會在一起呢？她記得男人曾經在她最難過
的時候默默的陪在她的身邊，讓她感到安全，她不再難過，但是，令她感到奇怪的是，為
什麼和他在一起不會有開心的感覺？但是她的男人並沒有對她不好的地方呀！愛情，她想
著。
靜妤掀開床上的棉被，她拉開窗簾，外面的陽光照得她睜不開眼睛，一個很夏天的週
末早晨。走來廚房，拿起了一只平底鍋，煎二顆荷包蛋，裝在二個白色的小瓷盤，她很喜
歡白色，雖然白色很容易髒，讓她常為了一個小污點而煩惱很久，男人常說她自找麻煩。
歡白色，雖然白色很容易髒，讓她常為了一個小污點而煩惱很久，男人常說她自找麻煩。
不過她覺得白色就像太陽光一樣會不斷放出光芒，讓她感到溫暖。接著她打開冰箱，拿出
了一罐冰牛奶。
兩顆像太陽的荷包蛋裝在白色的瓷盤，上面各放一支銀色的叉子，她將瓷盤放在白色
小方桌左右兩側，然後兩個透明的玻璃杯子放在瓷盤旁邊，中間放上一罐白色的牛奶，白
色小方桌的兩邊如同鏡影一般互相對應。只不過另一側應該對映的人影不見了。
桌邊拉開的白色窗簾在飄，白色的太陽光照了進來，充滿著整個房間，溫度剛好，輕
飄飄的空氣在跳舞。她坐在小方桌前，閉著眼睛，享受著被白色光線包圍的感覺，陽光曬
得她暖烘烘的，讓她發現原來自己並不是冷血動物，滾熱的血流在內心深處緩緩流動著，
找尋一個出口等待爆發。
她睜開眼睛看著空著座位的對面，如同白色的泥淖，淤滯她內心的血液。她記得過去
男人會讚美她的荷包蛋煎得很漂亮，然後一大囗吃掉蛋，光是這樣她就覺得滿足。也只有
在想像中她才能夠去享受這簡單的滿足。唉呀！是豆豆。豆豆蹲在她腳邊搖著尾巴望著她
，豆豆是一隻黑白相間的小型約克夏，是她同學出國時托她養的，相處了一年也有了默契
「你肚子餓了嗎？」她將豆豆抱在大腿上，倒了一些牛奶在杯子裡，豆豆狼吞虎嚥的
喝了起來，她發現看著豆豆喝牛奶也有同樣的滿足感，但是，同時她也感到有數百萬的蟲
子在她內心裡鑽動著，將她的內心蝕成空洞，一點情緒也不剩。
她拿起了叉子，吃了一口荷包蛋邊邊有點焦黃脆脆的蛋白，然後她感到噁心，不想吃
任何東西了。她將桌上的東西收一收，荷包蛋倒進廚餘筒，反正男人也不會吃。白色小方
桌又回復原來空空的樣子，白色窗簾依舊在飄。她抱著豆豆坐在沙發上，打開音響，放著
布拉姆斯的第四交響樂。豆豆很興奮的舔著她的手臂，脖子，臉龐，她喘息著，感到興奮
。
「嗯，不要這樣！豆豆」她摸摸豆豆的頭，然後摸摸自己的臉龐，熱熱的。
「你睡不著嗎？」男人突然站在她的背後刷著牙，還聽的到牙刷摩擦牙齒的聲音。
「早該起床了，你不記得以前你都幾點起床的嗎？」靜妤摸摸豆豆的頭，豆豆也很高
興的跟她玩。
「我不餓，我等一下要去談個案子。」，牙膏的泡沫在嘴裡呼嚕呼嚕的攪動著。
「我又沒問你餓不餓。」靜妤嘴裡低估著。
男人到洗手間照著鏡子顧自梳洗。「老闆有意提拔我，我明年可能會到國外公司去，
到時候可以換一間大一點的房子！」男人在洗手間高興的大叫。
靜妤什麼話也沒說。她聽著布拉姆斯的音樂，低沉的聲調刻畫著一幅秋天的悲涼。如
同一片紅褐色楓葉，在空氣裡飄落，旋轉著，飛揚著，輕輕的落在泥土上，沒有留下一點
痕跡。泥土貪婪的吸附著楓葉，將楓葉腐化，留下葉子殘破的脈絡，這是在震盪的空氣裡
唯一剩下可以找尋到的軀體。
男人梳洗完走到她的身邊，從她後面環抱著。「你為什麼不說話？在生氣嗎？」
「我在認真的聽音樂。」靜妤特別在「認真」這兩個字加強語氣。
「那你安靜的聽吧！聽音樂很棒呢！」男人鬆開了靜妤，哼起了一首周杰倫的歌。
「你有沒有在聽現在我放的音樂！」靜妤特別在「在聽」這兩個字加強語氣。
男人看了靜妤一眼：「你在鬧脾氣嗎？」
「我沒有。」靜妤轉頭過去，豆豆也跟著轉過頭看著靜妤。
沉默了好一陣子，男人吸了一口氣，慢慢的走到靜妤的旁邊，蹲下來，看著她。靜妤
瑟縮在沙發的角落，豆大的眼淚從眼睛掉了下來，她抿著嘴唇，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你記得以前我們以前租的房間嗎？只有一張床和一張書桌，沒有電視，也沒有沙發
，什麼都沒有。你跟我說，你想要在大一點床上盡情的翻滾。你說，有一天我們要買一間
屬於自己的房子，到時候我們不用到處流浪，我們可以在我們自己的小天地裡一起唱歌，
一起跳舞，一起作飯，一起很多很多的事。」男人用手擦去她臉上的眼淚，撫摸她的頭髮
「然後呢？」靜妤帶著哽咽的聲音，勉強擠出這三個字。
「然後？然後你就可以做你喜歡的事啊！你想做什麼都可以。」男人不解的回答。
「你還是不懂嗎？」靜妤難過的皺著眉頭，抽咽的注視著男人，豆豆躺在她的懷裡，
舔著她的手指。「我們買了房子後，你有注意到這間房子嗎？你有打開過窗戶看看嗎？你
有舒服地躺在沙發上過嗎？你有好好的坐下來打開音響聽一首音樂嗎？」
「那又如何呢？我們已經買到房子了啊！明年，我們還可以換更好的房子。如果沒有
我的規畫，每個月、每個月的計畫存錢，我們怎麼可能那麼快就有自己的房子。」
「你不要開口閉口都是錢好嗎？」
男人開始覺得不耐煩：「你難道又想去聽那個什麼鳥音樂會嗎？」
靜妤斜眼瞪著男人，然後用手掌擦掉臉上的淚水，冷漠的說：「那不是什麼鳥音樂會
。」掉在衣服上的淚水蒸發了，化為水氣，無奈的飄盪在空氣中。
「像你這樣想到什麼就做什麼，完全沒有計畫，你怎麼存錢？怎麼買房子？我可以很
肯定的跟你說，你這樣永遠買不到一棟房子，你現在還是在我們租的那間小房間裡悲哀的
蹲著。」男人幾乎快叫了起來，有時候他會被靜妤莫名的情緒給氣瘋。
「我就是沒有計畫，那又如何？」靜妤也不解的看著男人，「為什麼你做什麼事都要
這樣一板一眼的呢？你有沒有想過在四月天時，除了看著櫻花盛開外，你有欣賞過櫻花飄
落的柔美嗎？在八月天時，除了到海邊玩水外，你有感受過沿海沙灘的細緻嗎？在十二月
天時，除了喝著熱騰騰的咖啡，你有體會過雙手捧著咖啡杯的溫暖嗎？我想要說的是，在
我們努力要一個自己的小天地時，同時間，我們是不是也失去了什麼？我並不需要明年就
可以換一棟大房子。我只需要知道，我們會一起朝共同的夢想前進，而且同時間，我們也
可以一起好好的享受週末，吃個簡單又讓人滿足的早餐，這樣很困難嗎？」
布拉姆斯的音樂輕輕的響著，像透明的煙霧模糊在空氣中，聽不清楚了。男人看著靜
妤，搖著頭，然後嘆了一口氣，緩緩的說：「像你這樣自以為是的浪漫做法，可能到最後
一無所有。如果我沒有好好的照著計劃走，趁現在發達的時機好好的賺上一筆錢，趁現在
將投資分攤風險，你有想過嗎？有可能以後會在一次的金融風暴會把我搞垮，你不害怕一
無所有嗎？」
「然後呢？你以為我會害怕嗎？」靜妤堅定的看男人：「我當然不會害怕，我很樂意
面對這種困境，這才是人生啊！不是大起，就是大落，你敢做這個賭注嗎？許多人在賭場
上豪氣的丟下籌碼，但是在自己的人生上，卻膽小的駐足不前，一點冒險也不願意。平平
淡淡的生活不會太無趣嗎？」
男人站了來，背對著她，往門外走去：然後大聲的說，幾近怒罵：「我並不想冒險，
我只知道我現在不去跟客戶談案子，我就會被老闆狗幹。」
「我的腳扭傷了。」靜妤默默的撫摸纏著白色繃帶的左腳，悄悄的提到這件事。
男人停下腳步，淡淡的說：「怎麼受傷的？」
「……」靜妤低頭看著自己的左腳，一句話也不說。
「走路小心一點，我要遲到了，你不要跟我鬧這種無聊的脾氣。」男人甩門出去，砰
！像槍聲，突然一陣爆炸，壓迫著寧靜的布拉姆斯樂章，嗡嗡的在靜妤耳邊不斷的叫著。
她想到大學第一年跨年的清晨，有一個男人騎著機車帶她到學校的後山，他手指著遠方暗
夜裡燈火闌珊的城市，信誓旦旦的說：「我們將在這裡迎接新年第一到曙光，迎接我們大
學的新生活！」天氣很冷，那個男人緊緊握住她的手。等著、等著，居然等到太陽從他們
的背後升起。她覺得那個男人真是個笨蛋，賭氣不想下山。那個男人只好背著她一步一步
的走下山，她靠在那個男人的背上，感覺到那個男人身上帶著熱血的的汗水，透過衣服濕
潤了她的臉。她脫下外套，讓那個男人擦汗，那個男人則緊緊的抱著她。那個男人的臉她
始終想不起來，是夢嗎？還是記憶裡的幻覺？
靜妤突然感到暈眩，她慢慢躺了下來，靜靜的靠在沙發上，她彷彿憶起過去對愛情的
嚮往，何謂愛情呢？豆豆在她旁邊不安的繞著，汪汪的叫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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