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點半,終於再度結束一整天空虛的工作內容,
男人迫不急待騎上車齡已近十年的老舊機車,
用熟悉的速度與顛簸回到狹小,擁擠、卻莫名舒適的居所之內。
關上房門,打開筆電,
男人考慮著今晚是否應該順從宿命,
將那些組合過的零碎片段化為虛擬的實體。
搖搖頭,男人自嘲的打開無視版權的下載電影,
決定再一次用逃避做為對霸道命運的消極抗議。
當男人還不能算是男嬰的時候,
在母親的體內其實過得並不順遂。
產檢醫生不只一次的提出暗示,
要初次懷胎的年輕婦人接受極可能流產的悲痛與傷害,
但婦人不願妥協或放棄,
婦人心甘情願的接受了醫院長達數月近乎於監禁的妥善照顧,
在無數儀器與藥物的強制作用之下,讓本應與人界無緣的胎兒沉默入世。
男嬰出生時沒有哭泣,
因為對於一個未足七月又體質虛弱的早產兒來說,
每一滴眼淚都會消耗本已嚴重缺乏的微薄體力。
拜現代醫學所賜,男嬰終於離開了保溫箱,
並且在家人的仔細照顧之下成了男孩。
小男孩身體依然虛弱,
除了天生嚴重的氣喘與過敏之外,
男孩還必須忍受頻率密集的感冒與發燒,
三不五時就會在醫院難聞的病床上醒來,
並且發現身旁焦急的父母,
以及纖細手臂上深深插著的點滴針頭。
小男孩越是體弱多病,家人就投注越多的關心與注意,
但這些善意的行為與心念,卻只是讓小男孩更加的痛苦與煎熬。
從來就沒有人發現,
被判定為先天氣喘與過敏的男孩,
卻不曾在家中飼養的大狗身旁發作過。
除了小灰這個名字以外,成年後的男孩已經記不太清楚,
幼年陪伴自己成長的那條長毛老狗外型確切如何。
但男孩非常確定,每當自己感受到那種深達靈魂的沉重壓迫時,
老狗就會溫馴的顢頇靠進,用濕暖的舌頭舔舔男孩正由白轉青的僵硬臉頰,
接著讓男孩虛弱痛苦的倚偎在狗身濃密的灰黑體毛之上。
然後男孩的痛苦就會開始好轉,
那些一直侵犯凌虐男孩心智與身體的力量就會不甘願的退潮離去。
當一切都暫時結束的時候,老狗會將碩大的頭部撒嬌般塞入男孩懷裡,
讓男孩疲倦的擁抱撫摸著入睡,也讓男孩知道現在已經安全無慮。
男孩逐漸長大,本就很老的老狗也慢慢變得更老。
老狗慢慢老到跆不起腿,
於是牠只好將身軀努力拖行,
匍匐前進至病發的男孩身旁,
讓短短幾公尺的路途折磨到不停喘氣顫抖。
老狗慢慢老到睜不開眼,
於是牠只好將耳鼻用力抬高,
摸索尋覓到呻吟的男孩身旁,
讓理應明瞭熟悉位置的傢俱一路撞擊磨擦。
終於,老狗老到連嘴巴都無力張開,
再也吃不下主人刻意豐盛的每一頓食物,
也無法再回應男孩的求救與呼喚。
老狗順從自然的結束了一生,
在男孩與家人的陪伴下回歸到鬆軟土地的懷抱。
男孩哭了,卻不是因為惶恐或懼怕,而是由於感激與不捨。
男孩很感激老狗最後贈與的保護,
也不捨老狗臨終前還掛念著自己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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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麗的詩歌是最絕望的詩歌 有些不朽篇章是純粹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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