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阿！」
趁著老人家休息喘氣，女孩藉機發問。
「當時王氏夫婦已經是報章雜誌上常見的熟面孔，怎麼沒人認出他們來？」
「很簡單。」老人家笑笑。
「財富會蒙蔽人的雙眼，他們平時出現，男的永遠西裝筆挺名筆名錶，
女的總是穿金戴銀珠光寶氣，人們只認識他們身上搶眼的附加物品，
卻對他們的臉印象模模糊糊若有似無。在火車上的時候，
他們的穿著就像是普通收入的一般中年人，自然不引起注意，
而我則是因為跟社會脫節太久，真的完全不認識他們是誰。」
「原來如此。」女孩點了點頭。「您請繼續。」
「我莫名其妙被押上了車，他們才開始跟我解釋詳情。
原來他們曾經有一個胎死腹中的女兒，是誰也不知道的祕密，
並非像外界所知道的那樣完全無後。
王氏夫婦非常相信一名道教的法師，法師告訴他們，
他們的命中注定沒有子嗣，如果非要有個後代，只能嘗試藉由術法瞞天過海，
以王氏夫婦的福報陰德和殘餘壽算為代價，
偷偷讓王夫人違逆宿命懷上一個女兒，只是不保證能平安生產，
即使生產也很可能幼年夭折白忙一場，而且無論這女孩最後是死是活，
在她滿十八歲之後，都會讓王氏夫婦的事業心血一敗塗地，
除非能在生日或死忌前找到如意郎君嫁娶成親。
想當然耳，王氏夫婦還是堅持一試，結果就是胎死腹中，從此再無身孕。」
「這跟您又有什麼關係呢？」女孩皺起眉頭。
「我遇到王氏夫婦的這天，
正是他們女兒死忌滿十八年的最後期限，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命中注定吧！」
老人家搖了搖頭，輕輕嘆出一口微薄的孱弱氣息。
「他們告訴我，他們的事業正如道長所預言的，在半年前陡然開始大幅衰退，
於是便找道長求救。道長指點他們，必須趕快找到女婿，
並且把所有財產轉送到此人名下，才有機會起死回生，
不然肯定一敗塗地債台高築，從此永世不得翻生。而這名唯一的女婿人選，
會於某某時刻，出現在某某號次的列車上幫助他們，
是一個犯過錯卻贖完罪業的混沌人，也是一名雖有智慧但又糊塗一世的矛盾人，
如果成功相遇，雙方都能有新的開始，如果錯過彼此，
那就只有一起宣告結束永劫不復。
我聽到這些話當然不會相信，當場的反應就是他們要來騙我，
找我當冤大頭扛一屁股巨債。因為他們告訴我，雖然消息還壓著沒被報開，
但當時的企業狀況已經危如累卵，隨時可能倒閉，如果我全盤接手，
所得到的其實並非表面上揮霍不盡的無數資產，而會是大筆大筆的恐怖負債。
可是我又想了，既然我已經淪落到一無所有，同樣爛命一條臭名一世，
幫他們扛債又未嘗不可？而且他們據實以告，沒有隱瞞我財務的真實狀況，
也算是很有良心了，至少讓我扛得清清楚楚，死得心甘情願，
最後至少還能做個明白鬼好上路。
反正橫豎都是鐵了心要尋死，那不如多做一次爛好人再死吧！」
「所以，事實上是王氏夫婦主動要把全部財產轉送給你？」
女孩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如此驚人的古老內幕。
「沒錯！不過不是財產，而是債務。
而且這一切轉移的動作，都是在婚禮之後才陸續分批進行。」
老人家停頓了幾秒，有些痛苦的使勁蠕動咽喉，終於成功嚥下了一口唾液。
「我完全沒料到，他們竟然真的有個胎死腹中的女兒，
而且還真的私下辦了冥婚收我當女婿，
事業也真的莫名其妙開始起死回生蒸蒸日上。
當然，這一切都在檯面之下暗中進行，不曾曝光，
沒有人知道我結過婚，法律上我至今也還是單身。」
女孩眨了眨眼，被意想不到的資訊衝擊到有點頭暈，
下意識的拿起水來灌了兩口，用清涼的自然恩賜幫自己聚精會神，
而老人家卻是依然老神在在，輕鬆寫意的繼續滔滔不絕講述自白秘辛。
「接下來，就是你們都知道的那樣。或許是終於鬆了一口氣放心闔眼，
也或許是當初的法術耗掉了他們太多壽算，王氏夫婦兩人沒過幾年，
就一起在睡夢中平靜安詳的結伴過世。
他們的遺囑中只吩咐了我一件事，要我多多行善，
替他們彌補過錯積添陰德，以免九泉之下受苦受難，我當然依言照辦。
歸根究底，這些本來就全是他們的錢，我已經是占盡了便宜，
只掛個名就能享受一切現成利益，實在也沒有什麼好貪或不捨的了。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何況是有如再生父母的岳父岳母。
所以我大舉捐款創立組織，不怕花錢，不計得失，
只擔心會少幫到了任何一名需要協助的對象。
說也奇怪，我這個大老闆可以說是無所事事不務正業，
把一切企業的發展運作，都交給了旗下的眾多高階管理人去傷腦筋，
可是不論我如流水一般大方義捐了多少金額，
最後總是會賺進更多的財富供我週轉開銷，
彷彿有某種力量在源源不絕支持著我，認同我把財富使用在正當的地方。」
老人家感恩欣慰的仰起了頭，眼神彷彿不受空間所拘束，
穿越透過了色調潔淨柔合的乳白色天花板，
直達茫茫穹蒼中某個代表光明和希望的崇高存在。
「放心吧！我知道妳還想要問什麼，早就都安排好了。」
不等小女孩回過神來，老人家已經慈祥的笑開了嘴。
「在我死後，一切企業和組織會在政府與全民的監視下繼續運行，
所有的管理人都簽下契約，必須保證不違背我當初託付給他們的宗旨，
員工也不必擔心生計問題。當然，人性始終無法捉摸，
我不確定這樣的方法能夠堅持多久，但我已盡了自己的每一分力，
捫心自問，無愧天地。我終究只是凡人，所能做到的極為有限，
若真要讓天下再無苦難，恐怕除了寄望於滿天神佛，
也只能期盼會有更多人願意不求回報，真心付出，
為了其他人的幸福，努力讓世界更為美好。」
「我也要請您放心。」女孩抹了抹眼眶，哽咽著綻出笑容。
「您的善行義舉絕無白費，您的無私從來就並未消逝，
反而日積月累一點一滴融入了時間與人們的記憶，
化成了無數感動人心的契機種子，不只將金錢真正的價值及力量重新定義，
更讓我們知道感恩與惜福的重要性。每一個像我一般，
因受您幫助才得以長大的幸運孩子，都將會是您這偉大一生的證人和繼承人。」
「那就好……那就好……」
老人家欣喜滿足的笑著點頭，
但臉龐與軀體卻益發憔悴萎靡，
漸漸散發出令人不祥的灰色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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