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XIMIX (天不從人願)
看板story
標題[短篇] 山佬 三十 完
時間Thu Sep 1 21:03:38 2011
勁風撲面。
張獵頭收勢不及,眼看就要斃命爪下,卻突然急中生智,
靠著鍛練有素雄厚紮實的壯碩腰背肌肉,
猛然一個挺身後仰屁股著地順勢摔倒,
借力使力半坐半跌繼續向前滑了開去,勘勘避過了這一下索命毒手。
張勤反應奇快,眼下才剛剛逃過一劫,不等寧靜反應迴過身來趁勝追擊,
當下搶攻扭身趴俯反客為主,刷地一刀擦過了寧靜尚未邁步的腳後足脛,
想要先了斷敵方一條筋腱拉緩速度減少差距。
獵戶們在捕捉到危險或大型獵物時,
偶爾為求保存新鮮或活捉炫耀,會先剉了獵物四肢足筋以免脫逃。
張勤對認位砍筋這件事可真是駕輕就熟經驗老道,
眼皮子只隨便那麼一掀一瞄,就知道該在何處下刀,又應當要出幾分力道,
才能讓獵物傷得恰到好處無法掙扎脫逃,卻又不至於毀了整隻腳掌有損價值。
什麼虎爪熊掌之類炙手可熱的珍貴玩意兒,
張獵頭的刀口下都曾有好幾次料理經驗,
至於稀鬆平常的蹄子們那當然就更不用說,至今所了結過的沒有成千也有上百。
既使是在匆忙之際臨時起意對寧靜使上這招,張勤也可說是胸有成竹十拿九穩,
誰知道刀下回傳觸感竟然又韌又厚,不只砍不動那條異常突出粗壯的黝黑奇形筋脈,
就連寧靜毫無防備的腳踝後根兒上,那層不算太厚的糙老皮肉都沒能削破,
甚至手底下還隱隱泛起反彈迴盪之力抗衡砍擊。
張勤這一招妙不可言的巧妙突襲,不只未能收效,還激怒了差點吃虧的驚駭寧靜。
寧靜又衝出兩步才穩住身軀,隨即扭腰轉身蹲踞在地,
一雙微曲臂膀於胸前下垂平行直撐,十指深深陷入土表彎鉤成爪,
顯然是在蓄積體內怪力,以求下一輪迅捷如電的猛攻衝刺。
張獵頭暗暗叫苦,又懊惱起之前損失了千金難求的稱手兵刃,
如今倉促之間所找來的平凡代替品,只不過是普通鋼質所鑄造的尋常刀械,
終究鋒利有限,雖然宰殺畜牲養家活口是綽綽有餘,
卻遠遠比不上當初那把可遇不可求的稀世罕物。
方才一試之下,張勤已經心裡有數,明白除非是能把握良機正面直擊,
以砍劈或穿刺之類的真正殺招刀式,紮紮實實摜足力道命中寧靜要害,
否則單靠這般輕描淡寫聊勝於無的尋隙擦削,也是難以傷敵於分毫。
意圖投機取巧或是出奇制勝,都只是不且實際的緣木求魚,
只會讓自己拼命一搏的最後死鬥,更顯得不倫不類落魄狼狽。
飛禽走獸既使再聰明,再有靈性,也比不上人類天生卓越的狡詐智慧,
往往只懂得憑藉一身野性蠻力困獸猶鬥,只要不是成群結隊數量太過龐大,
往往逃不了被人類一網打盡,屠戮捕食或是駕馭奴役的悲哀下場。
可寧靜又如何是區區野獸得以比擬,豈止身負恐怖體能力大無窮速度飛快,
腦中還擁有與人類本質相異卻各有優劣的智慧之光,
雖然尚嫌微弱稚嫩,但也能確確實實發揮功效,
讓寧靜提升到與萬物之靈並駕齊驅,甚至更高一籌的狩獵層次。
更不用提那股無形無質防不勝防的魘術異能,往往可使寧靜扭轉劣勢敗中求勝。
不需依靠數量優勢,單單光是一個寧靜隻身打鬥,
便已經足以殲滅東西兩村,又何況僅需對付一名獵戶?
縱使對方擁有獵頭之名,也依然於事無補難以回天。
這些淺顯易懂的關鍵道理,身在其中的張勤又能如何不知?
只是礙於騎虎難下,你死我活,不容分說,人妖殊途,不共戴天。
「他媽的!」
張獵頭緊咬牙根渾身蓄勁,齒縫間殷殷滲血而不自知,
只一心專注在接下來勢必難以抵擋的勝負瞬間。
不論鹿死誰手,下次交擊之際,便是了結之時。
雙方一動一靜,相互對峙。
以四肢穩穩盤踞住方寸之地的寧靜為圓心,
張獵頭蹲開馬步緩緩繞行,
意圖找出寧靜週身防禦脆弱可供突破的渺茫所在。
寧靜也不慌不忙沉著以對,動也不動宛若泥雕木塑,
任由張勤圍著自己逛了一圈又一圈,卻頭也不回眼也不瞟,
只是暗暗將六感催放至最高極限以逸待勞。
只要張勤膽敢出手,寧靜便有把握後發先至。
張勤腳下所踏的圈子越縮越小,越小越險,
準備好隨時應變的冷冽刀尖微微作動向前伸出,
已經幾乎要能碰觸到寧靜彎曲高聳鼓突皮肉的脊骨隆起,
放肆試探著雙方短促和平假象的終極界線。
只不過一節手指的距離,只需要一次心跳的屏息,只耗費一瞬剎那的危機。
張勤灼熱的呼吸氣息劃過刀背隨風擴散,
吹上了寧靜每一個緊繃收縮的敏銳毛孔。
尋尋覓覓,張獵頭終於在寧靜後背停下腳步,
銳利的目光掃了一遍又一遍,卻始終找不到理想中的破綻處。
既然找不到,那便只有自己創造。
「先下手為強!無論如何,後背總比身前難防。」
張勤調節呼吸,吐納空氣,
把混濁釋放至山林,將清新收取於胸腹,
隨即便憋住氣息,緩慢徐徐呼出。
屏除雜念,心無旁騖,至志取敵。
張勤原本凌厲外放的凶煞殺意,
隨著呼氣一起合緩到若有似無的飄渺境界,
悄悄進入了物我兩忘的澄明領域,
就連寧靜精確掌握所有風吹草動的警戒感官都難以察覺。
越是面對絕境,人類所能探訪的潛能領域就越是深邃浩瀚。
根據每一次血肉橫飛的殘酷經驗,
張勤知道接下來這一段不容眨眼的瞬息萬變,
自己會需要外界所有能夠汲取的新鮮空氣鼎力相助,
讓正爆炸性灼燒的每一分肌肉獲得充足燃料。
但若身體裡只有純粹的林間精華而無代謝濁氣,
就代表肌肉燃燒所能產生的力量還未至巔峰,
此時出擊不但力有未竟更會阻礙節奏,只有等到體內清濁兩氣自然達成平衡,
如同太極陰陽雙魚一般協調無窒流暢圓融,才是放手一搏的最佳時機。
飽滿鼓起的胸口漸漸平復,就在所吐氣息將盡未盡,
手中寒芒似穩未穩之時,張獵頭猛然大吼一聲揚刀突刺,
以全身雷霆萬鈞之力碎裂空間,尖刃偏左直取敵人肋間後心。
這一下看似粗魯霸道不顧後果,實際上卻是智勇兼備攻中有守。
在這麼間不容髮的貼身殺著之下,寧靜就算能閃過後心要害,
張勤也可以即時歪斜勁勢改取脊椎,更只要稍微抬腕便是剁向頸部,
只要能斷了如蛇龍骨的任何一節縫隙,饒牠是多兇多猛的異種妖邪,
總使不死,也只能像條蠕蟲一般癱瘓倒地任人宰割。
若是寧靜真擁有驚世駭俗之力,能有辦法躲過此招反身回攻,
張勤也只需縮臂橫刀便足以擋架回應,拉開距離爭取時間。
張勤步步暗留後著,算無遺漏,卻忘記了寧靜本是非人,萬萬無法以常理度量。
剛猛無比的殺意化作氣旋捲上獵刀,順利衝刺穿破了寧靜未曾動搖的後心皮肉。
張獵頭此番告捷一擊得手,但牢牢握住刀柄的拳頭反而毫無趁勝追擊之意,
只是在危機感的致命提醒下本能放棄使勁穿心,立即亡羊補牢收力抽刀,
掌心間已被一股冷冽如滔的阻礙餘感回壓反逼到失溫發汗。
不用思考,張勤已經明白自己著了寧靜的道,而且終究遲了一步。
寧靜刻意洋裝反應不及不加閃躲,待得張獵頭刀入皮肉無法改換走勢,
才微措身形壓低軀體,讓本應透過肋骨縫隙破心裂肺穿胸而出的刀尖失了準頭,
變成偏移刺擊在肋骨之上。
這時張勤進退兩難氣衰力竭,想要換勢回防已是無能為力,
賴以殺敵的獵刀還又頓了下來,寧靜卻是蓄勁許久不吐不快。
根本不用多加盤算思考些什麼,就已然能知曉生死勝負之數。
張勤眼前一花,感到使刀肩胛和胸口中央兩處同時遭受重創,
一股悶氣混著鮮血脫口慘嚎逆仰噴出。
在感到疼痛之前,張勤整個人早已失去平衡天旋地轉,
被寧靜面對面壓在地上動彈不得。
張勤滿臉冷汗,近距離看著寧靜的鼻尖貼上自己的臉,
仔細嗅聞著自己身上心灰意冷的頹喪氣味。
猙獰醜怪的兇殘臉面上,分別帶著三分好奇與七分得意。
張獵頭不肯就此放棄求生,於是扯動臂膀想摸索武器,
卻感到一陣錐心刺骨的煎熬劇痛,這才明白自己慣用手的肩膀已經重傷。
眨了眨眼,張獵頭更是洩氣,因為在眼角餘光的搜索下,
張勤看見了獵刀竟然脫手到了十步之外,就算肩膀未傷也鐵定無法搆到。
手無寸鐵之下別說是要降妖除魔,就連想要自衛求生都是絕無可能。
「到此……為止了嗎?」
敗局已定,張勤嘴角不墜反揚,露出充滿自嘲的悲苦微笑,
讓寧靜口腔中滿是血腥腐臭的灼熱氣息包圍了思緒。
取得勝利的寧靜並不急著了結死敵,只是沾沾自喜的喘著粗氣齜牙咧嘴,
細細品嘗打量著對方絕望落魄的悲慘情緒。
對寧靜來說,這場不惜犧牲完勝賣弄破綻,
甘願讓自身軀體受到無謂損傷才贏得的寶貴戰役,
著實具有無上光榮的紀念意義。
寧靜很激動,很興奮,很滿足,很快樂。
因為她證明了自己並非僅是依靠卓越天賦恃強凌弱,
也沒有如以往所習慣的那般進行偷襲或暗算,
而是藉由得來不易的智慧與勇氣,一筆一畫刻下了生命中不可磨滅的勝利紀錄。
勝利的滋味已經很甜美,但完美勝利的滋味更加甜美萬分。
寧靜不但消除了自己淪落為人類獵物的窩囊疑慮,
更徹底揚眉吐氣一解鬱悶,重新取回了食物鏈中高於人類的頂層地位。
天上地下,唯我獨尊,凡屬血肉,皆為我食。
從這一刻起,寧靜終於再度確立了自己的定位,
又爬上了那曾經視為理所當然與生俱來,卻又一度摔跌失落高不可攀的喜悅顛峰。
從今而後,人類一詞,再也不足為懼。
寧靜不疾不徐享受成果,緩緩伸出了粗糙的黏膩長舌,
在張獵頭動彈不得的無助頸側反覆舔拭,
直到終於再也壓抑不住深切鼓盪的激昂殺意,
被奔流血脈中鮮甜氣息的強烈誘惑磨光了自製力,
以及讓狠狠羞辱落敗死敵的亢奮情緒暈眩了最後一絲清明,
寧靜才甘願允許神識解除理智還原為獸,放任自己遵循慾望鬆綁束縛大快朵頤。
巨口裂張,利齒暴長,寧靜脖子以極限之姿向後拉扯延伸,
奮力將腦袋瓜子往上懸抬高高後仰,像是在以最虔誠的信仰對著上天祈禱感謝,
又像是在邀約上蒼作為此時此刻的唯一見證,直到頸骨喀喀作響發出抗議,
再也承受不了肌肉持續過度牽扯的強硬力道,寧靜才從最高點猛然垂首噬向張勤。
嗖!利器破空,寧靜一愣,隨即感到後腦遭受猛擊一陣巨痛,
整個身體也同時失去了平衡歪斜摔倒,眼中所見的事物晃蕩扭曲變形飄移,
無數穿梭飛逝的色彩光影胡亂閃爍,嚴重糊花了寧靜正獸性高漲的茫然思緒。
寧靜本能反手按壓,摸上了後腦勺上的劇痛來源,
卻碰觸到一截突出頭外的桿狀異物,
異物插入腦袋的那端連接著一片又薄又扁的銳利鐵片。
寧靜對這種能造成深入傷口的東西並不陌生,因為她曾經吃過兩次大虧,
兩次都栽在同樣的頑強敵人手下,讓此種專門設計來進行點狀突破貫穿防禦,
可有效集中攻擊力道的遠距武器重重創傷,
把原本刀斧難破的堅皮韌肉連骨粉碎,元氣大傷。
更何況這次凶器直接穿顱入腦直取要害,所受損傷難以估計,
就算是箭矢上沒有餵毒,也足以使中箭者瞬間斃命。
寧靜抱頭胡亂翻滾,卻只是讓箭矢在撞擊之下更加深入。
風水輪流轉,張勤眼見機不可失,不敢浪費時間遠離拾刀,
怕寧靜一有喘息機會便能重整旗鼓,立即從懷中掏出寶玉緊握拳頭,
一個翻身騎上寧靜身軀跨坐壓制,
狠狠將寶玉塞入寧靜因忙於慘叫哭嚎,而遲遲無法合攏的血盆大嘴裡。
「愛吃,老子就讓妳吃個過癮!」
張勤嘶啞大喊五官猙獰,吼聲如狂神情瘋顛,
身上汗水隨著雙方扭打如雨揮灑飛甩淋漓。
「他媽的!給我吞下去!」
張勤一臂傷殘一臂握玉無法防禦,仗著體魄健壯卻不退縮,
硬是強挨寧靜亂無章法的雙爪揮打,不在意頭臉胸腹都被劃上了條條血痕,
一隻眼睛還差點被利爪剜傷刨出,
只是一個勁的把拳頭朝向寧靜喉嚨的更深處摜入,摜入。
「就算寶玉殺不死妳,老子也要噎死妳這女妖怪!」
寧靜雙眼鼓凸,喉部腫脹,但渾身上下掙扎的力道竟是越來越強,
張勤好幾次都差點被甩開拋去,只好盡量壓低身體緊貼寧靜,
靠著趴跪在地上的雙膝維持姿勢保持平衡。
張勤雖然剽悍勇猛,但脆弱的血肉之軀終究強橫有限,
受不了如鉤雙爪無窮無盡的凌遲虐打,寧靜在窒息感中又全身緊繃抽搐痙癵,
一張嘴巴反而收縮併攏咬合閉上,兩排利齒全絞入了張勤臂膀穿刺入骨,
幾乎要把一條筋肉糾結又粗又壯的獵戶手臂橫斷兩半。
劇痛猛襲,本已漸感不支開始脫力的張獵頭手上一鬆,
感覺到寶玉咕嘟一下被寧靜吞進肚子,卻苦於進退兩難無法抽手脫身,
只能就這麼扯著膀子滿頭是汗慘叫哀號。
「頭兒別慌!」
一把細短尖刀如同天降甘霖救援及時,適時噗吱一聲插入了寧靜胸口直至沒柄。
寧靜吃痛大吼巨口陡張,張勤隨即把握機會滾開一旁,
只是臂傷處已然血流如注糊爛一片,
整個人迷迷糊糊暈眩昏迷無力起身,天旋地轉分不清楚東西南北。
毫無意外,這次的發箭者與支援者和之前別無二致,
當然正是義氣相挺的忠心趙老二無疑,只是還多了另一名不可或缺的重要幫手。
「嫂子,帶大哥先撤!」
趙老二語音虛浮無力,氣乏急喘咳嗽連連,顯然身子傷重未癒極為虛弱,
方才奮不顧身捨命一刺已是竭盡全力,這時也已經搖搖欲墜自顧不暇。
灰頭土臉的張勤妻子衣衫襤褸,拼了全力搶上旁去拖拽丈夫遠離危險,
但一個只懂家務採集的尋常村野婦女,普通粗活還能勉強使力應付應付,
卻又哪裡能拉扯的走一名動彈不得的癱軟壯碩漢子。
「斬……斬草除……除根,破腹取……取玉。」
張勤眼神渙散失焦渾身癱軟,口裡卻還沒忘記應當要完成的職責。
張勤妻子慌張害怕流淚滿面,腦袋裡嗡嗡作響根本也聽不清楚,
渾然不理會什麼破碎凌亂的命令囑咐,只是一個勁的埋頭苦幹死拖活拽,
深怕丈夫會就此斷氣歸天死在眼前。
反倒是趙老二聽見吩咐立即回應,二話不說就抽出腰刀爬向寧靜,
想要來個抹頸開肚一乾二淨,卻礙於寧靜胡亂掙扎躁動而靠近不了,
試了好幾次都只是徒勞無功,被撞翻歪倒摔跌在地。
「趙二哥,快來幫手,我……我扛不動他!」
張勤妻子又驚又懼手腳發軟,哭的眼淚鼻涕糊成一團,
好不容易才把丈夫的胳肢窩架上了自己頸後,卻又氣力不足撐不起身寸步難行,
猛一低頭看見地下滿是血漬,發現丈夫不但血流不止還直翻眼打顫,
眼見就要命喪當場,更是嚇得不知所措,連忙呼喚趙老二一起救人下山。
趙老二看看寧靜,又望望張勤,
眼見明明全村朝思暮想的欣喜結局已經唾手可得,
卻又因為自己無能沒用痊癒太慢而功敗垂成,
白白浪費了獵頭兒及眾弟兄代價慘重的壯烈犧牲,
不由得悲憤惱怒苦悶難平,先是舉起胳膊恨恨往地下搥了一拳,
又狠狠揚掌賞了自己一個火辣辣的滾燙巴掌,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艱困起身挪動步伐。
原來寧靜到底是不願留下活口,當日目賭六人分為兩批各自逃生,
寧靜隨即擇一潛行默默跟蹤,待這兩組漢子已然拉開距離,
無法彼此呼應求援之後,便稀哩呼嚕速戰速決先滅了一邊,
又馬上追往另一處打算故技重施。
誰曉得這後一組人較為聰明,研判寧靜若是遠遠跟著伺機偷襲,
那便定是根據氣味追蹤,於是沿途邊趕路邊除裝,
把這幾天來滿是汗臭體味的衣褲帽襪全都解下,一件接著一件刺在箭矢尖兒上,
每走一段路就胡亂拉弓亂射幾樣,直到三個大男人弄了個渾身上下赤條精光,
紛紛露著屁股抓著武器一顛一晃才算數作罷。
雖然作用不大,但這番奇招還是稍微讓寧靜糊塗了一陣子,
免不得跑上了幾步冤枉路,終究是替三個漢子搶到了一些時間,
差沒多遠就可以衝進村圍附近呼喊求救。
可惜寧靜又豈是小小手段就能呼嚨打發,
三人還是躲不了要與死敵短兵相接的悲慘命運。
雖然互有嫌隙,但大敵當前,兩名東村獵戶竟然默契十足心有靈犀,
反而決定不計前嫌捨命相助,並肩作戰死纏爛打拖延時間,
硬是闖開空擋攔住寧靜讓西村武夫得以倖存逃命。
「跑!順著路跑!馬上就到!」
一名獵戶手上招式迅捷快速,短刀飛翻忽前忽後,
卻還是被寧靜的銳眼輕易鎖定破綻,一把抓住刀刃奪下兵器。
「咱們東村弟兄與獵頭兒同生共死,
不甘你這西村的臭傢伙屁事。別湊熱鬧,給老子快滾!有多遠滾多遠!」
另一名獵戶搶上相助一輪猛攻,拼命逼退了本要痛下殺手的殘猛寧靜,
讓弟兄不但能有機會就地一滾死裡逃生,還順便撿回了被寧靜隨手拋下的重要短刀。
殺聲漸遠,腳步更急,向來自負武藝高強見多識廣的西村武夫淚流滿面,
窩囊難看地邊跑邊哭落荒而逃,心裡頭是又羞恥又慚愧,
卻還是沒有勇氣留下來豪邁一戰慷慨赴死。
但是武夫至少還有最基本的人性良知,還知道要替張勤呼喚後援的情理道義。
看見村圍,逃脫死劫,武夫沒有先回西村休息安養,
反倒是一路奔往東村通風報信,告訴村裡人張勤決意獨自留守的壯烈消息。
村裡人左等右等也不見有別人回來,知道其餘獵戶無一倖免,
料想張勤此刻必定也已是凶多吉少,便打算從長計議再行討論後著,
不願貿然糾眾挺進多添損失。
只有張勤妻子與趙老二不肯同意放棄搜救,揚言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兩相攙扶著拼了性命不要,也堅持得上山一趟探個究竟。
這兩人一個是從沒入過深山的惶恐村婦,
一個是身上剩下沒有幾成本事的焦急傷患,
明明是快步趕路只要一天不到就能走完的不遠行程,
這一對戰力貧弱自身難保的荒誕救兵走走停停,
硬是蹉跎耗費了足足三天兩夜才到達附近,
而且還已經是精疲力竭渾身狼狽。
所幸趙老二雖然身軀凋殘衰敗,紮實深厚的山林經驗卻全然無損,
仗著張勤妻子刻苦耐勞細心謹慎的村婦美德一路照顧,
再加上女人為了營救丈夫而豁命鼓起的堅忍勇氣從旁協助,
兩個人一路上雖然飽受磨難步步為營,終究還是憑藉彼此協助屢屢化險為夷。
才剛到武夫所說地點不久,遠遠的,
趙老二依稀便看見了張勤與寧靜的對峙情況,馬上與張勤妻子小心翼翼冒險靠近。
趙老二本想立即彎弓搭箭相助殺敵,卻苦於臂膀孱弱無力又氣血貧乏目光不清,
不敢隨意放弓插手,以免弄巧成拙幫上倒忙,只好先找到適當輔助位置,
將短弓平架在牢靠樹叉上固定後瞄準寧靜,由張勤妻子站在趙老二身後,
盡量使勁伸長兩隻膀子拉滿弓弦,趙老二只負責專心致志捏穩箭矢鎖定目標。
這一箭,趙老二即使弓術精湛,也依然只有五成把握能命中寧靜,
更只有兩成把握會刺入要害,不用說還有可能會誤傷張勤。
趙老二打定了主意,此箭非到必要關頭萬不得已便絕不放開,
是寧願備而不用,也好過瞎矇亂射,一但放箭,就是聽天由命。
要不是看見了張勤命懸一線不得不救,
趙老二跟張勤妻子的膽子就算再大上十倍,也絕對不敢射出這箭。
這一下原本是瞄準了寧靜身子,誰知道老天爺竟然還真給面子,
一箭直直就穿進了寧靜腦袋解除危機,讓趙老二是又驚又喜始料未及。
待得三人回村,已是數天之後,張勤終究是身強體健福大命大,
一條亂七八糟的破爛膀子沒給塗上任何藥劑,
竟然能在路上僅靠著按壓包紮就止住了血,否則無論如何是挨不完這段歸途,
只不過最後膀子到底能不能保的住,就只能寄盼於天意造化了。
村裡人得知寧靜重傷瀕死機不可失,各個爭先恐後問明位置,
隨即迫不及待增派人手成群結隊大舉進攻,意圖降妖除魔替天行道,
卻又都撲了個空無功而返。
草地上除了一片凌亂狼藉斑斑血跡,什麼也沒有留下。
不知道掙扎了多久,不知道嘶啞了多久,不知道恍惚了多久。
漸漸的,寧靜不想動了,也動不了了,
頭疼欲裂生不如死的無邊劇痛,也不知不覺依稀飄渺消失無蹤。
寧靜甚至已經感覺不太到自己的身體與存在,
只彷彿覺得有什麼東西在逐步由內而外掏空自己,
抹除自己,消滅自己,瓦解自己。
不會痛苦,不會不舒服,更不會討厭煩躁,反而有一種說不出的解脫和暢快,
有一點點難過悲傷,又有一點點喜悅高興,但實際上並沒有太多的情緒。
因為寧靜就連理智和情緒,都早已被腹中的異物一併消融化解。
躺著,就這麼躺著,寧靜不懂什麼是靈魂,也不知道什麼是意識,
所以沒有察覺到輾轉辛苦構築起來的所謂自我,正在逐步漸漸消失歸為虛無。
寧靜也完全不會害怕或惶恐,只是有一些無助與徬徨,
腦子裡渾沌沌的猶如糨糊無法思考,很輕鬆,卻又有些失落不捨,
畢竟思考是寧靜好不容易才學會的本事及嗜好。
不知道是該順其自然,還是該試著違逆抵抗,
寧靜只好就這樣躺著,躺著,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想。
慢慢的,腦子一片空白,慢慢的,闔上雙眼,慢慢的,睡著了。
再也……再也不會,也不用醒來了。
「終於……可以……休息了……」
女人困惑的眨了眨眼,慢慢從草地上爬了起來,也不知道為了什麼,
反射似地伸手摸了摸後腦勺,感覺到頭皮底下好像有一塊堅硬的突起。
女人不以為意,只是笑了一笑,然後又哭了一會兒,
還不時瘋瘋癲癲的呢喃呻吟,
有些是字句話語,有些則是全無意義的哀號悲鳴。
如泣,如訴,如呼喚,如傾吐。
女人不知道自己是誰,不明白自己在哪兒,不曉得自己為何在這,
也不瞭解自己要幹什麼,只是摸摸肚子,覺得又餓又渴。
於是女人乾脆站起,不在意自己赤身裸體髒汙邋遢,
不考慮方向漫無目的前途未明,只是隨意晃開步伐,
搖搖擺擺,顛顛跛跛,茫然哭笑,蹣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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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麗的詩歌是最絕望的詩歌 有些不朽篇章是純粹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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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4.35.139.228
→ XIMIX:這夭壽長的短篇終於結束啦!一直掛羊頭賣狗肉真是超尷尬的ORZ 09/01 21:10
推 jeffppp:印象中 是這樣遇到另外一個故事的主角嗎? 09/01 21:21
→ XIMIX:沒錯 其實寧靜只是一個關鍵的小齒輪 本來可以不用多加描述 09/01 21:55
→ XIMIX:結果一不小心就把焦點都放在這邊了 真是想不到會幹出這種事 09/01 21:56
※ 編輯: XIMIX 來自: 114.35.139.228 (09/02 07:17)
推 HeyMiiao:有完有推 :D 09/02 09:09
推 sssseeee:終於追完了 還好我是等到完結才開始追 xd 04/24 13:23
推 uthily:都只是不且實際的緣木求魚 <= 不切實際 04/24 16:35
→ uthily:飛禽走獸既使再聰明 <= 即使 04/24 16:36
※ XIMIX:轉錄至看板 marvel 05/28 1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