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XIMIX (天不從人願)
看板story
標題[短篇] 山佬 二十九
時間Sun Aug 28 21:30:22 2011
自從懂得思考以來,這是寧靜首次體驗到熟食的滋味。
茹毛飲血,天經地義,除了人類之外,
再也沒有任何掠食者會寧願餓著肚子奈起性子,先是大費周章升起火來,
再多此一舉將得之不易的寶貴食物放在火上,慢吞吞地等待高溫烘烤炙熟。
生火,原本就是一件麻煩又危險的舉動,
好不容易獵到的營養來源更是不容有失,
隨時都可能被半途攔截或發生意外,
只有盡快吞進肚子裡才是最佳的唯一選擇。
任何拖拖拉拉婆婆媽媽的行為舉止,都只是跟自己的五臟廟及生命安危唱反調。
但是上天卻讓寧靜嚐到了熟食。
雖然先行催動魘術加強了眾人的睡眠深度,
但寧靜依然沒有把握可以萬無一失,
深怕扭碎小夥子頸椎時的喀咧聲響會驚醒眾人,
於是在潛行現身無聲無息痛下殺手後,又立即沒入黑暗躲藏閃避靜觀其變,
直到確定自己的魘術與暗殺沒有失誤,才大著膽子摸索到火堆旁想帶走戰利品。
此時,一陣陌生而熟悉的誘惑氣息,猛然鑽入了寧靜饑渴乾燥的興奮鼻腔。
寧靜眨了眨眼,愣愣注視著香味的來源,
不敢相信也無法理解,這竟然會是屬於血肉的濃郁氣味。
小夥子倒地時渾身癱瘓四仰八叉,一條臂膀不偏不倚墜入了火堆,
雖然時間不長,但也已被炙熱許久的焰火與焦木灼燒出了淡淡肉香。
一種對於寧靜來說前所未有的複雜馥郁。
那股肉香通徹心肺直透五臟,是如此醇厚和緩又強烈鼓盪,
迥異於生食新鮮血肉時的刺激和腥羶,
卻又更加令飢腸轆轆的寧靜亢奮欲狂食慾高漲。
寧靜迫不及待的躁動舌尖,彷彿已品嚐到了象徵生命的豐富甜美,
要不是還存著一絲理智箝制激動,寧靜差點就要不顧風險當場咀嚼大啖。
原來,火焰可以將新死獵物的殘餘生命,
如此完整而美好的封鎖在軀體裡面,
烹調為色香味俱全的無上聖品,以供狩獵者大快朵頤延續生存。
寧靜不由自主,茫然蠕動喉間,咕嘟嚥下了一口唾液。
野獸,總是任由口腔中貪婪的食慾溢出唇外,
沿著顎頷頸胸流淌沿滴,只有天性奸詐狡猾習慣不動聲色的多慮人類,
才懂得將口水吞入腹中遮掩企圖隱瞞心意。
即使毫無自覺,寧靜的身體終究想起了,也找回了屬於人類的直覺反應。
沒有猶豫,沒有考慮,寧靜一把拽下了香噴噴熱騰騰的人肉膀子揚長而去,
對於小夥子其餘部分的大量皮肉骨血棄如敝屣,心中絲毫不覺得浪費可惜。
重質不重量,在精不在多,是寧靜藉由這頓美食所激發出的展新價值觀。
自從小夥子之後,討伐隊夜夜都得損失一人,
不論如何佈置陷阱,不論怎樣分派人力,不論如何全神戒備,
每天清晨醒來,總是會發現又多了一名犧牲者。
不管吞下了多少能提神醒腦激發氣血的草藥黑餅,
說也奇怪,只要一入了深夜,
機警的獵戶與沉著的武夫都會莫名其妙失去意識,
在不知不覺中你先我後東歪西倒沉沉睡去,
就算是刻意升起了更大叢的熊熊烈火,藉以集中精神保持戒心也完全沒用。
說來可笑,寧靜原本生性謹慎不愛犯險,按理來說,
每次出手之後必定要靜待時機,等敵方疲倦鬆懈才再行攻擊,
而寧靜之所以異常積極夜夜造訪,原因無它,
正是為了能製造熟食的重要火源。
寧靜不懂如何把火帶走,也不知道怎樣保存火種,
當然更不可能會自行生火,即使寧靜有辦法取得火焰,
也絕不願意長期擁有火源,因為那不但麻煩萬分,
更會暴露自己的行蹤與位置。
所以寧靜乾脆選擇借敵之力用敵之火,從食材到用具全都從討伐隊那一併搜刮了事。
若是討伐隊夜裡不生營火,說不定還能多得幾天苟延殘喘的輕鬆日子,
不用面對日日才一清醒睜眼,便得看見同伴殘缺屍首的沉重打擊和壓力。
說到殘缺,張獵頭已然發現,每次隊員們被帶走的缺損部分都不盡相同,
除了四肢、軀幹、還有頭顱以外,甚至連湯湯水水的內臟也難逃一劫。
很顯然的,寧靜在嘗試搜尋出人體中最美味的部分,
自己這一群打算要降妖除魔的義勇軍團,
全成了特地自投羅網送入寧靜口裡的佳肴美食。
諷刺,又可悲,憤恨,卻無力。
張勤甚至每夜糊里糊塗闔上雙眼之前,
都暗暗希望明日慘遭屠戮的受害者會是自己,
縱使是在荒郊野外一覺不醒被分屍慘死,也總好過獨自承擔所有壓力及責任,
面對同伴失去信心的質疑眼神,與一觸即發的緊張崩潰卻一籌莫展。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張勤咬了咬牙,望向人數剩餘已不到一半的討伐隊員,下定決心作出決定。
「快走吧!路上小心!」
趁著朝陽耀目,嵐霧蒸散,直到謹慎護送餘下眾人穿出密林,
腳下踏上了尋常狩獵時開闢出的熟悉小徑,張獵頭才語重心長地殷殷囑咐。
「兵分兩路,雙腿不停。把握天明,莫要回頭!」
經過數日連夜防不勝防的血腥屠殺,張勤所率領的討伐隊連同自己在內,
已經只剩下了七名心驚膽跳的殘兵敗將。
張勤心裡清楚,即使大家都視死如歸,願意跟著自己豁命到底,
也不過是平添傷亡白白犧牲,更多滋養了那女妖的口腹之慾,
何況就連視死如歸的自己都未戰先怯,其他人肯定早就喪失戰意,
只不過是顧及兄弟義氣不願獨自逃生,想要陪著所有人一起死在山上罷了。
張獵頭略略盤算,就知道了癥結所在,
與其大夥兒茫然枯守乾耗等死,不如自己效法趙老二獨力戮敵。
群體作戰,勢必得在烏漆麻黑的深夜中生起火光,
否則很容易誤傷自己人,但若依靠火光,行動範圍就嚴重受限,
脫離不了火源數呎之遙,眾人也不方便隱匿身影,只能乖乖待在平地上暴露位置。
如果張勤只留自己一人單打獨鬥,攻擊時便不須顧忌誤傷幫手,
還可以躲在高處暗地靜待埋伏,反正管它是明攻暗襲還是妖法邪術,
不論橫豎好歹全力以赴拼命便是,就算還是逃不了被迷昏失神的下場,
最多是賠上了自己一條有愧職責的小命,總好過全軍覆沒盡數死絕。
張勤下了命令,僥倖於下的另外六個人裡,分別是兩名武夫四位獵戶,
恰好可以平均分成兩組增加逃生機率,三人一組也可以互相照應降低恐懼。
雖然寧靜總是只在夜間突襲暗殺,但對殺氣危險特別敏銳西村武夫們,
早就察覺到縱使是日正當中,
自己一行人也依然籠罩在無名妖邪的屠宰血爪之中,
只是不明白對方究竟藏身何處,又為何遲遲不願現身以待,
乾淨俐落痛快宰殺一戰,非得要如同凌遲虐殺一般夜夜造訪挑選獵物。
這次為求眾人安全,張勤選定了天明下山,
但還是沒有把握能讓六人盡皆逃出生天,因為張勤早已知道,
來去無蹤的迅捷寧靜,並不是一般的飛禽走獸。
普通禽獸再兇再猛,也是得睡覺休息,也是會疏忽恍神,
但寧靜卻彷彿永不疲勞,永無倦怠,
日日夜夜從未間斷過對眾人的壓迫與監視。
擺明了近在眼前,真要搜索起來卻又遠在天邊,
若即若離,難以捉摸,逼得人根本喘不過氣來。
遙望目送兩組人的背影逐漸被草木隱沒,
張勤才能稍微放下心來替自己打算,
找了條盤根錯節的粗壯樹根隨意坐下,掏出乾糧與清水果腹充飢。
雖然早已做好了壯烈犧牲的心理準備,
但至少也得拼到個同歸於盡才沒有白死,
當然能夠撿回一命活著下山才是最好,
只不過張勤雖然依舊對於奇蹟懷抱著一絲希望,
卻也不敢太過奢求老天多有眷顧。
畢竟對於一個生平殺業無數的獵戶而言,
得以喪生於賴以為生的親切山林以命相還,便可算是死得其所兩不相欠,
算起帳來是不虧不賺公平之至,已經不能再多貪心埋怨老天爺些什麼。
就連是在家中沉穩壽終正寢的安詳老者,
按照村裡的習俗也是要把屍體送上山去還給山神,
象徵把死著一生所取用的一切福祿也一併交回,
以換求後代子孫綿延不絕繼承庇蔭。
雙眼眨也不眨,一面撕扯著還兀自痛苦抽搐不已的野兔身子,
寧靜嘴裡啃著忙著,腦袋瓜子裡可也沒閒著。
對方遣走幫手孤身守山已經三日,白晝時不敢大意鬆懈,
入夜了卻也不養精蓄銳,只靠著那種不起眼的小黑餅強撐精神,
遲早得瀕臨崩潰不攻自破。
寧靜只要再耐心當作看戲等待幾天,就能讓這糾纏不休的死敵自行倒下閉眼,
在山上抑鬱而終孤獨亡命,可說是百利而無一害的最佳選擇。
但不知道為什麼,寧靜卻很不想這麼做,心裡總是有種莫名的不痛快,
好像看著對方就此死去,自己也會出現某種損失或是遺憾。
一開始對方以多欺少,寧靜耍點手段也是禮尚往來,
不可說是投機取巧,但如今對方明顯是要以一敵一,
自己如果還是藏頭藏尾敵明我暗,好像又不太夠光明正大?
不過這種勢不兩立的生死相搏,向來輸贏生存才是絕對,也是唯一,
其餘的規則對錯都不重要,僅屬多餘。
自己若是沉不住氣,似乎又是蠢笨之舉平白吃虧,只是對方又已經搖搖欲墜,
就算正面攻防,自己也已經穩贏不敗,或許現身一拼也沒關係?
可是現在又是白天,對方雙眼所見一清二楚,自己沒有取得什麼額外優勢,
還不如等到夜晚再下手突襲,對方就算用黑餅提神增力,
自己總也還能佔了視力之便,到時要殺要剮吃肉飲血還不是隨心所欲,
愛怎麼耍弄獵物就怎麼耍弄到底。
但自己不就是不想要佔敵方便宜,
才不願意眼睜睜看他坐以待斃嗎,不然又何必徒增風險拼搏以向?
寧靜很矛盾,既冷靜,又衝動,完全失去了缺乏人性時的純粹直覺式反應,
明明穩操勝券立於不敗,主導權徹底掌握在自身手裡,
卻又感覺到綁手綁腳不知所措,深怕心裡會留下不可抹滅的遺憾。
寧靜的肉體雖然強健發達,理智初萌的心靈卻是異常脆弱,
禁不起任何會傷害尊嚴或自信的無形打擊。
遲疑著,猶豫著,琢磨著,思考著,
寧靜的身體卻已經自動有了決定,
刷刷磨擦著週邊草木,以雙足著地彎腰前行的詭異佝僂姿態,
在距離張獵頭背後百步之遙現了蹤跡。
正霍霍磨刀打發時間的張獵頭猛然一愣,彈跳迴身,
新入手的獵刀不須思考,早已橫擋在胸腹之間蓄勢待發。
張勤咬牙,不敢遮蔽視線伸手抹去自額上滲入眼角的冷汗,
眼光也不敢離開寧靜猙獰又疑惑的糾結眉心。
此時的寧靜幾乎是赤身裸體,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臉色烏青陰狠,面容兇殘暴戾,口齒嗜血張狂,身形扭曲變異,
指爪鋒利銳猛,毛髮糾結泥濘,渾身散發出不需刻意激盪,
便已充塞四界的沉重屠戮殺氣,
壓的附近一草一木都抬不了頭,彎下枝葉瑟縮著簌簌發抖。
張獵頭小心翼翼全神貫注,一寸一寸悄悄移動著沒拿武器的左手,
從懷裡掏出了一塊黑色藥餅。
寧靜也不為所動,從容不迫的等待對方完成動作。
張獵頭甚至不敢浪費時間咬碎,只是囫圇吞下藥餅,
默默感受著舌根下灼熱的苦味,
讓迅速沸騰的血液順著經脈奔流運轉熱燙全身,
強自穩下了因藥力而隱隱顫抖的握刀手腕。
深深吸氣,張勤的肌肉猛烈收縮,骨骼劈啪作響,筋絡賁張隆起,
每一根毛髮都直豎如刺蓄滿戰意,雙眼猩紅的血絲幾乎要噴出火來。
找不到敵人的時候,張勤只是一頭無能為力的代宰羔羊,
但若一但有了一博生死的致命良機,張勤便瞬間回歸成一名千錘百鍊,
身經百戰的勇猛剽悍獵戶,屠狼殺虎,宰熊戮豹,浴血奮戰,不皺眉頭。
「謝謝妳。」
不敢托大的張勤口角微動,對著寧靜點了點頭表示敬意。
他知道,能夠擁有這次無怨無悔的戰鬥機會,全是憑著對方的慷慨之賜,
否則軀體狀態已到盡頭的自己,即使精神上英勇不減,
不論是再頑強再不願認輸,終究也不得不服從命運,屈膝倒下絕息冰冷。
「嘶嚕嚕!」
寧靜歪著腦袋不明所以,只是從喉間呼呼吼出恫嚇,
扭扭脖子齜出獠牙,
讓準備好分筋錯骨撕裂血肉的十根指頭伸展一番。
「殺!」
張勤足下發力,猛一蹬地,
人已如離弦之箭轟然射出,伴隨震天怒吼義無反顧衝向死亡。
寧靜雙唇咧開,不避不閃,同時縮肩屈膝矮身,
再度伸腿揚軀之時,卻已然逼近到了張勤眼前。
還來不及愕然,一隻枯槁利爪已經挾帶劇毒腥風,
五指如耙罩上了張勤臉面。
冷風颼颼,生死一線,實力懸殊,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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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麗的詩歌是最絕望的詩歌 有些不朽篇章是純粹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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