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XIMIX (XIMIX)
看板story
標題[短篇] 山佬 八
時間Wed Jul 14 22:04:29 2010
過去了,總算都過去了。
村裡的人們臉上又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村長的大宅也順利按照原訂計畫付之一炬。
但即使最後幾位小病患的照顧工作,
已經幾乎完全交由純熟幹練的四位婦女全權處理,
寧靜只負責偶爾擔當顧問從旁監督,藉以把握時間,
加速自己操勞過度的薄弱身體恢復元氣,卻也要直到回家好好地休養了兩日以後,
寧靜原本就過於蒼白的清秀臉龐,終於才好不容易又顯出了微乎其微的淡淡血色。
寧靜臉上懷念又不捨的不發一語,
心疼憐惜的默默看著眼前別離許久的好動女兒,
首次覺得巫的身分是一種身不由己的沉重累贅。
只要一想起剛回到家的這兩天來,因為身體與精神都實在太過疲累,
再加上為求徹底消除體內所沾染的殘留污穢病氣,
避免將來發展成難以預料的痼疾根源,而不得不重新養精蓄銳固本培元,
因此總是無法顧及寧心比手畫腳的熱切期盼及邀約,
除了必須的餵食和清潔以外,完全沒有與寧心進行任何玩耍互動,
讓寧心只能孤伶伶的坐在小床裡咿咿呀呀的發呆傻笑,
寧靜就心痛自責到難以言喻,覺得自己辜負了身為母親的珍貴幸福與榮耀。
寧靜一手寵溺萬分的輕輕捏按著寧心圓嘟嘟的柔軟小臉,
另一手則是微微虛攬著寧心的後腰,深怕還走不太穩的寧心會不小心摔倒受傷。
「還真是,不習慣呢。各處都充滿了別人的氣味跟痕跡。
阿嬸也真是能夠苦中作樂,說什麼趁著照顧寧心的時候,
在屋裡藏了份大禮要送給我,還說我一定能發現,笑得神神祕秘的,
也不說清楚是什麼。我哪還能有多餘的氣力去翻去找呢?
也不知道過去幾天了,希望别是什麼會腐敗的東西才好。」
寧心仰頭,睜著一雙無邪的澄澈大眼望向母親,
不明白母親為何要用這樣陌生的眼神打量熟悉的家裡。
「可是沒關係,這些都沒關係。只要有妳,
有我,還有婆婆留下的寶物,其他的都不重要。」
寧靜微笑跪下,將正兀自伸展手腳的寧心溫柔擁入懷中,
細細感受著胸前那股與自己血脈相連的稚嫩體溫及心跳。
「媽!」
一聲短促模糊的童稚輕脆嗓音倏忽即逝,
卻明明白白又確確實實的傳入了寧靜敏銳的耳朵裡,
讓寧靜波瀾不起的堅強心臟陡然為之震撼激盪不已。
「寧心……是妳說話嗎?」
寧靜又驚又喜,顧不得身為巫的尊嚴與禮儀,
乾脆直接變換姿勢席地盤膝而坐,將小寧心面對面的抱過來放在兩腿之間。
「嘻……」
寧心不明所以,只是歪著小腦袋對母親咧嘴燦笑,
歡欣的露出兩排小珍珠一樣圓潤潔白的可愛乳牙。
「是我聽錯了吧?」
寧靜有些失落的莞爾一笑。
「我也太心急了,妳才剛能走路,怎麼還能馬上又學會……」
「媽媽!」
寧心突然張開小嘴,不甘示弱似的念出了清晰的疊音。
「寧心!」
寧靜驚呼,總是淡漠的眼眶瞬間泛紅濕潤。
「說一次,再說一次,再說一次給媽媽聽……好不好?」
寧靜顫抖的哽咽著,輕柔的撫摸起寧心髮絲細緻的小小後腦勺,
嘴角滿足卻渴望的笑容微微嚐到了淚水的鹹苦。
縱使身分特殊,寧靜畢竟也終究還是血肉之軀,
並不是沒有情緒,只是向來過於擅長壓抑自己。
只要是真的被觸動了胸中最深處的那條敏感心弦,
就算是巫,也依然會喜極而泣。
「媽媽……」
寧心往前一撲,撒嬌一般把小小的臉蛋埋入了寧靜胸前,
嘴裡模糊不清的反覆呢喃著才剛能朗朗上口的簡單字句。
「孩子……我的孩子。好乖,媽媽在這裡。
阿嬸……謝謝,謝謝妳。妳的大禮,寧靜收到了,謝謝妳。」
村裡的日子,差不多又恢復了以往的平淡,
只是寧靜的家門前面,總是會莫名其妙就多出來一些東西,
例如鮮甜多汁的各色水果,已經醃好燻過的肥美動物肉塊,
還有多種嫩綠青翠的山蔬野菜。
可惜寧靜卻不太能夠領情。
巫的生活是樸實且知足的,
過多的物品不是財富,而是負擔,
尤其是還必須要特別用身體予以消化代謝,
花費時間跟力氣將其吞吃入腹的大量食物。
但寧靜確實是有了一些改變。
若是原先那不近人情的冷漠巫女,肯定會面容冰寒如霜的叫來村長,
以村巫不怒而威的冷峻氣勢表達不滿,要求無緣無故就被夾在中間,
兩面不是人的可憐老人家去想想辦法,
甚至是乾脆直接嚴厲警告出自一番好意的村人們,
以後不准再自作主張的靠近大屋干擾清靜。
可是現在的寧靜不一樣了。
雖然依舊是招來村長委託處理,但寧靜卻已經懂得要委婉拒絕的道理,
並且還記得特別交代村長代為表示謝意,
不再是以前那個拒人於千里之外又陰陽怪氣的孤僻巫女。
一個孩子,讓寧靜不再把孤獨視為人生的唯一伴侶;
一場怪病,讓寧靜跟村子裡有了生澀的感情與聯繫;
一聲媽媽,讓寧靜感受到了村民的貼心可愛和善良,
當然還有初為人母的喜悅甜蜜及驕傲。
正所謂患難見真情,轉眼之間,一切似乎都變得更加美好且光明了起來,
寧靜原先所擔心不安的那道無解難題,也理所當然的順水推舟迎刃而解。
寧靜曾經暗暗向著天地祈禱,懇求一切都能夠繼續按照這樣的狀況循序漸進,
只要假以時日,村民們便能自然而然接受寧心,
到時候不論寧心將來選擇了哪一條道路,都肯定能比母親過得更加順遂與平穩,
不用忍耐連心事都不能找人傾吐的痛苦悲哀和寂寞。
但天不從人願,自古皆然。
即使是曾經發願誓言獻出一生服侍自然的崇高女巫,
也無法擺脫或抗拒命運向來無良惡劣的破壞和糟蹋,
照樣要被那隻看不見卻又無所不在的卑鄙幕後巨手,
給恣意操耍玩弄在充滿訕笑和折磨的無邊鼓掌之間。
寧靜眼前那些所有看似美好又踏實的脆弱轉變與希望,
都笑話般的只因為幾粒小小的紅疹子而瞬間破碎幻滅,
並且還被蓄意導向到崩壞毀滅至無以復加的殘忍結局,
連帶讓村裡的全體成員,都體驗飽嚐到痛不欲生的無盡憎恨和血腥悲戚。
砰砰!砰砰!
有力又猛烈的敲門聲在半夜陣陣猛然傳出,
讓睡眠正香的寧靜皺起了神智不清的眉頭。
「巫!您開門阿!巫!孩子出事了,
是我阿,張毅!寧……寧靜,求妳了!孩子不能等的!」
「張毅?」
耳中恍惚之間聽見了久違又熟悉的人名,寧靜只好嘆著氣息緩緩起身,
依照誓言對張家的血脈特別照顧,甘願犧牲夜裡平和安詳的舒眠時光。
還好現在的寧心已經夠大了,不再需要母親寸步不離的成天貼身照顧,
寧靜也就不用干擾同樣好夢正酣的安靜寧心,得以獨自穿衣前去應門,
安心放下身側同臥一床的心肝寶貝繼續睡眠。
「進來說話吧。」
冒著寒冷的夜風,寧靜有些僵硬的挪開了粗重的門栓,
舉著燭火快步將張毅引導至前廳,對於男人懷抱裡呼吸微弱的小男孩,
有著某種說不出來的濃重不詳預感。
「寧……巫,您看看小虎子,該不會……不會是前陣子那怪病吧?
他從下午就沒醒過,原本以為是小孩子玩累了貪睡,可沒想到……」
「先讓我看看再說。」
寧靜揚手阻止張毅出聲,接著掀開小虎子單薄的睡衣,
就著燭火和透窗而入的皎潔月光,開始上下打量觀察。
「身上很乾淨,不像是血疹。照理說這才一歲大的孩子,
若是因為血疹昏迷,肯定要不了多少時間就會發疹出血,
下午到現在也夠久了,身上還沒見到疹子,肯定不會是血疹。」
「我剛剛正想告訴您呢!您看!」
張毅惶恐顫抖的伸出了手,
滿頭冷汗的扳開了小虎子牙關緊咬的嘴,眼神中透露出驚駭莫名的絕望。
「這是!」
寧靜皺眉,深深倒吸了一口冰涼沁肺的濕潤夜氣,
方才還有些困倦的鬆散腦子,也因為眼前所見而不得不完全清醒。
「雖說虎子身上沒疹,可嘴巴裡頭全都是阿!我看虎子睡了這麼久,喊也喊不醒,
原本想給他餵點水喝,誰知道才一打開了嘴,就看見這……這……這些……」
張毅越說越慌,甚至開始手足無措的胡亂搖晃著腦袋。
「別急,就算是血疹,我也還留著幾株老藥,要救不難。」
寧靜氣定神閒的將手指探入小虎子口中,
輕輕觸碰著腔內黏膜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鮮紅突起。
「真想不到,血疹在幼齡的孩子身上發作起來,
竟然會是這麼樣的奸詐狡猾,躲藏在平常看不到的地方造孽搞鬼。」
寧靜收回手指,冷冷注視著指尖上的些微腥紅。
「出血了,得要夠老的乾草才能見效。總算這孩子命不該絕,
十年以上的存貨我還有最後一株。在這等等,哪兒也別去,什麼都別碰。」
口裡囑咐完了張毅,寧靜隨即自顧自的立即抬腳轉身踏步離去,
原本打算就這樣直接進入書房取藥救人,
但腦袋中運轉如電的靈敏思緒卻警覺的陡然一震,
瞬間聯想到了某個可怕的可能性,於是選擇移動腳步,
匆忙改往廚房前進,先取了烈酒仔細擦過雙手,再轉入臥房朝向寧心快步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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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麗的詩歌是最絕望的詩歌 有些不朽篇章是純粹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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