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山佬 六

[XIMIX (XIMIX)]

才一開門，看見眼前的複雜陣仗，寧靜就暗暗倒抽了一口冷氣，

果決的迅速踏過大門門檻轉身關門，破天荒的決定放下寧心單獨在家，

略顯著急的命令指揮壅塞在家門前的慌亂眾人快點離開，

集體將各自身上或背或抱，帶來求醫的癱軟孩子們轉移陣地。



「這樣子有多久了？」



看著面前平躺在村長家的大桌子上，正不停盜汗囈語的昏迷孩子，

寧靜語氣淡漠的低聲詢問眾人，波瀾不驚的秀氣臉面上，

沒有洩漏出任何一絲心中因猜測所引發的微微惶恐。



「巫！您……您可得想想法子，

救救……救救咱家的大頭阿！不然，不然我可也不想活了！」



心急如焚的母親哭喊撲跪，

甚至還不顧分寸規矩的大著膽子伸長了雙手，

萬分冒犯的緊緊抓握拉扯著寧靜飄然的淡藍裙襬，

像是溺水人那樣的狼狽掙扎哀嚎求救，

固執的不肯放鬆手中所能攫取依靠的任何救命機會。



「冷靜回答我的問題，如果妳想要妳的孩子，還有其他孩子都能得救。」



寧靜面容不嗔不慍，喜怒不形於色的掙脫了婦女無禮的手，

只是自顧自的轉過身去，將冷漠深邃的冰寒眼神，緩緩掃視過那群跟大頭一樣，

正一字橫列排開，仰躺在大桌子上發抖痙攣不省人事的生病幼童。



「是！是！謝謝村巫！回答……我回答……給您叩頭了！」



聽見法力無邊無所不能的神秘村巫願意出手相救，

大頭的母親，彷彿看見了一道代表希望的燦爛曙光，

先是二話不說就咚咚咚的連續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接著連忙又哭又笑的用力呼吸強壓哽咽，

只求能讓自己待會的說明更為清晰明確，

盡量協助村巫了解這恐怖傳染病的來龍去脈。



「孩子們平時都是……都是玩在一起的，誰也不知道怎麼會這樣，

孩子們也什麼都說不上來。一開始先是……先是王家的傻狗子突然病倒了，

本來以為是一般的小兒傷風發熱，安安靜靜的多躺躺就能自己轉好，

結果傻狗子越睡越沉，誰都喊不醒，整天只是皺著小眉頭哼哼唧唧的說夢話，

後來連水都喝不進去，身上還起滿了大紅大紅的疹子，有些疹子還會滲出血來。

離傻狗子倒下還沒過一天，這怪病就已經像長了腳一般全散了開來，

村裡十歲左右的孩子們差不多都中了病，每一個都像是被妖怪魘著丟了魂魄一樣，

只要昏沉沉的一睡下去就睜不開眼，可嚇死人了！那模樣阿……」



「夠了！」



寧靜揚手，打斷了大頭母親喋喋不休瑣碎凌亂的說明解釋。



寧靜思緒敏銳的細膩心裡，不單瞬間就把握到了事情的重點，

更早已經藉由那鮮明特殊的關鍵字詞，理出了某個精確無誤的果斷頭緒。



「傻狗子好像不在這裡？妳親眼見過傻狗子的疹子？

是不是胸前跟背後最豔紅密集，越是手腳末端就越少越淡，

臉上的疹子是最慢才出現，可是卻最粗大明顯？」



寧靜繞桌徐走，口中繼續追問著所需要的訊息，同時輪流掀開孩子們的衣服，

細細觀察起每一個孩子的面容與軀體，卻發現包括了大頭在內，

已經有不少孩子的身上，冒出了深淺不一的密麻紅疹。



「是阿！您可真不愧是大巫哪，未卜先知，料事如神阿！」



大頭媽媽驚訝的張大了嘴，愣了好一會兒才能接著說話。



「傻狗子沒來，是因為病得太重了，

被那鬼疹子給折騰到渾身上下都在出血，狗子媽不敢動他，

所以沒能帶過來見您，還有另外幾家的孩子，也正待在自個兒家裡靜養。

可我是真真切切看過那疹子發作，當真是爬滿了孩子整個身子，

連臉上都跟癩蛤蟆一個樣子，那個血流滿面的喔，唉呦！可憐喔！」



「行了行了！」



寧靜轉頭瞇起眼睛，冷冷瞪了嘮叨碎嘴的囉嗦大頭媽媽一眼，

用不怒而威的內斂氣勢，輕易阻止了那三姑六婆特有的永無止境。



「聽好了！這病雖然有救，發作起來卻是又兇又猛，孩子完全昏迷之後，

身體各部於一日內便陸續發出紅疹，只要被紅疹爬滿了身子開始出血，

孩子兩日之內必死無疑。咱們得跟這病比快！想要保住孩子們的小命，

就全都要照我說的去辦，不只不能粗心犯過，更不能有任何人陽奉陰違偷懶自私。

只要其中有一點點小差錯，這病就絕對沒辦法完全根絕，再過不了幾天，

所有的孩子都會死光，整村的人都得忙著給孩子們挖墳埋屍，

縱使你們以後再生孩子，也依然會因為這血疹兇病夭折絕後，懂是不懂？」



寧靜在村長家中寬闊的大堂裡緩步穿梭，

最後停留在拄著拐杖滿頭是汗的緊張老村長身旁。



才不過三言兩語，

寧靜就一針見血的把後果的嚴重性交代得清楚明白，

讓所有惴惴不安的民眾瞠目結舌啞口無言。



「巫在問你們話呢！快應聲阿！」



老村長將柺杖往地板上重重一敲，紮實沉悶的突兀撞擊聲，

連同喉中嘶啞惶恐的怒氣一起迴盪擴散，

驚醒了所有被寧靜話語嚇傻失神的呆滯家長。



「是！一切全聽大巫吩咐！」



村人們紛紛搶著彎曲膝蓋跪下磕頭，爭先恐後的大聲回應，

把期許孩子能夠存活的最後希望，

全部寄託在眼前威風凜凜胸有成竹的威嚴大巫身上。



「村長，可否向您討取這大宅子，用來集中醫治孩子？為保後續萬無一失，

待事情告一段落之後，還得將這間宅子放火燒個乾乾淨淨，片瓦不留，

只好煩勞您另外擇地重建新居安身。」



寧靜微微轉頭，面不改色的對村長說出了難以想像的高昂代價，

那輕描淡寫的平靜表情，好像是認為這棟宅子，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必需犧牲品。



「當然！當然！全憑您的意思，只要能保住村裡後代血脈不滅，

就是要用上我這條老命也行。巫哪！您可得大顯神威，救救咱東村阿！」



老村長巍顫顫的扶著拐杖緩緩艱難伏地，加入村人們一起跪在地上，

毫不猶豫就獻出了自己努力一生，好不容易才能夠擁有的光榮大宅。



「那就好。」



寧靜釋懷的淡淡微笑，隨即又一如往常的板起了臉。



「男人們聽清楚了，去把所有生病的孩子都給接到這來，

盡量不要直接碰到孩子的身子，尤其是傻狗子的血，這病雖然不害大人，

卻能躲在大人身上過給孩子，一點都大意不得。女人們分成三批，

一批去挨家挨戶蒐集酒來，村裡能有多少就要多少，越烈的酒越好，

拿來以後依照烈度濃淡分開來放，從最濃的開始依序使用。

第二批去煮開水，用大鍋盡量多煮一點，也是越多越好，水一定要沸，

而且還得滾上一陣才能離火放涼，最後把開水分成幾批運來備用。最後一批人，

去把村裡乾淨的新布都拿來，不是全新的也行，只要平時沒有使用過就好，

什麼壓箱底的寶貝好衣服，都給我捐過來剪開了當布用！

村長連屋子都肯讓我燒了，你們也沒什麼好捨不得的！等分到的事情都做完了，

所有大人集中在側廳，男女之間用簾子隔開，把身上的衣物全部脫光一起燒了，

先用最烈的酒把身子擦過一便，再用放涼的開水沖澡後才能裸著身體回家。

這種時候也沒時間給你們害臊，因為你們回家以後，還得把接觸過孩子的東西全部燒掉，

實在不能燒的就用滾水煮過，沒辦法煮的就再來領最烈的酒回去好好擦拭，等都忙完了，

一定得再洗一次熱水澡才能休息，不然就前功盡棄白忙一場，一定要記好了！」



寧靜像是領兵作戰的沉著將軍一般，

威風八面的大聲下達著簡單明瞭淺顯易懂的重要指令，

將戰略及戰術言簡意賅深入淺出的詳細吩咐傳遞下去，

務求此次戰役一舉成功，

勢必要打倒殲滅這鬼鬼祟祟隱匿周遭伺機作亂，

罪該萬死心狠手辣，名為血疹兇病的殘忍無形敵人。



「村長，還有事情得要請您幫忙。」



不理會四周已經聽令行事動員起來，

開始編組列隊分工合作的忙碌人群，

寧靜低身彎腰輕柔開口，緩慢攙扶起雖然年邁蒼老，

卻依舊堅持跪地行禮的負責村長。



「巫，您只管說。」



老村長眼光灼熱的回望寧靜，內心那把專屬於獵人獨有的熊熊戰鬥烈火，

終於能有機會在來日不多的有生之年，再度亢奮狂猛的慷慨激昂復甦燃起，

吞噬焚盡所有因為自己軀體的漸漸老化憔悴，

而默默與日俱增的感慨不滿跟落寞遺憾。



雖然村長閱歷過人的乾癟身體，早就已經不比當年，

不只已然氣虛血弱體衰力敗，行動時更是如同風中殘燭一般的搖搖欲墜，

但能在閉眼嚥氣躺進棺材化為穢土之前，

再一次享受重溫與同伴合力對抗未知獵物的危險興奮，

一直都是老村長深埋心中的秘密願望。



「村長，寧靜需要您的協助，挑選六名最細心負責任勞任怨，

並且有耐心有體力的靈活婦女，先請她們過來，

隨我一起完整清潔身子以後再分派工作。四名留在我身旁擔當助手供我使喚，

其餘兩名則是回到村裡面去，一名必須能夠哺乳懂得育嬰，暫居我家足不出戶，

專責替我照顧寧心，不得私自與其他人互換交替，也不得與任何人面對面接觸往來，

有事情只能靠話語呼喊溝通，除了糧食以外，我家的東西盡量只出不入，若有破例，

一律必須事先以烈酒擦拭或滾水煮沸。另一名專責傳遞訊息以及運送藥品物資，

每日頻繁來往於村中和此大宅之間作為聯繫，此人必須特別勤於清潔身體，

而且除了必要的奔走之外，若是沒有我的吩咐，照樣必需於自宅內足不出戶。

恐怕我得留在這裡好一陣子才能回去，寧心自從出生以來，還沒有跟我分開過，

要不是我心裡有數，怕這病也會過給寧心，絕對捨不得放她一人單獨在家。

除了這六名婦女以外，等我下令封屋之後，除非是送新發病的孩子過來，

否則所有人都不准接近這棟屋子，直到我自行開門出去為止。照顧寧心的那位婦女，

也只有在寧心出現緊急狀況，並且附近無人可代為傳達的時候，

才能直接來這裡找我通報。至於外面的那些人們，就有勞村長您統籌指揮，

監督確保他們有落實任務做好事情，完成肩膀上所分配擔當的每一項責任。這場戰爭，

咱們是背水一戰，許勝不許敗。如果輸了，雖然短期內不至於會全軍覆沒，

但這村子也注定要慢慢凋零死絕，再無新血替補。」



「我知道了！」



老村長堅定的點了點頭，朝著寧靜拱手告退，

隨即拄起拐杖邁開步伐，匆匆忙忙顢頇離去，

趕著召集心目中那最適合的六名絕佳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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