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消了前往地球中央研究院的念頭了，因為這幾天腦海中多了一些問題必須處
理與思索。
如果緣份能夠復活，我卻有可能不接受合約內容因而招致死亡，這樣子少了我緣
份活在這世界上是不是也將沒有意義？
現在必須探討的最重要問題就是，我是否會死？
三天前當我向老爸說明我有拒絕合約的可能時，他的表情並沒顯示出任何慌忙與
不捨，他說我活了兩百多歲也夠久了，什麼跟什麼！
我有點生氣地說：「我死了你都不在乎嗎？」
難道比我多活了三十幾年，他就能比我多看破這世間許多道理嗎？
「我唯一的遺憾，就是你為了追求一份真相而以性命作為代價的感傷。還有，你
他媽的竟然沒有給我生任何兒女，你是不是想害我們家絕子絕孫？」他笑著
說，看不出一絲遺憾。
理論如果無法經由實驗被證實，將無法成為學說，是科學的傳統。
秉著科學一貫的精神，我將道理視為同仁同等對待，如果道理無法被自我以行動
證明而轉化成經驗，我將不會承認這道理的存在。
所以，我徬徨著、期待著，四天後的結果。
是我戰勝死神，亦或是戰敗？
而我的一生所等待著的結果，只是緣份回來我身邊。
站在緣份的墳前，我的疑惑多過甚至掩沒了緣份能夠再度復活的期望。
我的意識越來越不清晰了，漸漸變得昏昏沉沉，調閱了植入於腦中的晶片的回饋
訊號並沒有什麼異常，也許是這些問題壓垮了我的好精神吧！
「我會死嗎？」我看著天，神的領域，想必我得到的回覆一定是要看我的選擇。
三天前，當我回家時將隨身碟裡的資料輸入個人電腦時，檔案裡多了一份，就是
那一份合約書。
我並沒有因此感到驚訝，活了兩百多年的我早就見怪不怪了。
當我仔細地檢閱了合約的所有內容時，突然發現這份合約並沒有讓人簽名的位
置，更沒有交代要如何簽名。
合約不像合約，但卻像極了政府每年頒布的最新法令要大家遵守，不遵守就等著
被受罰，讀起來有種被強迫的壓迫感。
「法律的存在是消極的，是當人的行為無法自我做主時，法律將人的行為強制侷
限在一定的合理範圍內。」大學的通識課中華民國憲法的老師曾經說過這樣的一
句話，我都還記得。
對了，兩百年前全世界還沒統一，那時候我的國家叫做中華民國，國父仍是到現
在還被拿來作為『要砌成成功的堡壘需要有大量的失敗作為基石』那道理的最佳
例證的孫中山先生。
那時候世界仍是個多國的社會，名為戰爭的社會亂象也從未停止，在那時代所發
生的精采事蹟多到可以拍成上百部電影輪番上演了，尤其是關於美國的事蹟。
「今天不是清明節，你來這裡是想看風景，還是跟你已故的愛人在回憶中纏綿？」
一個蒼老的聲音由遠至近，現在能夠聽到這種聲音是非常難得也非常奇特的。
「賴伯好！」我揮手向那老伯打招呼。
他是老伯，滿臉皺紋一頭白髮伴隨著微微駝背的老人標準姿態，今年剛滿八十。
只不過，他沒有接受青春活化基因技術的洗禮而成為現代人。
他是這一區負責打掃墳墓的管理員，大學畢業後一生都在這裡工作，守護著死人。
想必，他的人生離落幕的日子也不遠了。
好在政府並沒有強迫要所有人都得挨上青春基因活化因子的針，否則，他可能會
要鬧自殺吧！
「你似乎對你的過去念念不忘？」他和藹地笑著，溫柔地說著。
「還好，只是在思索著一些問題。」
「說來聽聽。」他倚著掃把當柺杖將頭湊近。
「當所有人都認為注射青春活化因子而讓自己活得長長久久是對的，你會不會這
樣認為？」
「當所有人都這樣認為，並不代表著我必須這樣認為。」他的回答，他一生堅定
不移的哲理。
「如果有天當法律規定每個人都要接受青春活化因子的注射時，你會不會這樣接
受？」
「法律可以這樣規定，並不代表我必須這樣認為，法律可以牽制我的行為，但卻
牽制不了我的思維；如果必要，我將以我的思維化作行為來挑戰法律，甚至付出
我的生命也在所不辭，只因我的選擇權都在我手中，我驕傲不已地使用我的選擇
權。」他持續了六十年那一貫的精闢回答。
我笑了出來，他也是。
「問了兩三百遍了，還問？」他用手軸推了推我，笑道。
「反正你也很希望有人跟你聊天不是嗎？」我半開玩笑地拍了一下他的頭，並非
我不懂得敬老尊賢，而是這老人的年紀比我小太多。
幾十年來，我沒問過他為何不接受活下去的權利，我想他有他的執著。
他真的是越來越老，也許再過幾年就不能站立了。
不能進醫院，因為醫院絕對會要他返老還童，因而摧毀他的執著。
從前我為他的執著感到理所當然，認為人人都有他自己的執著；現在，從前心中
那口映著天空清晰的井被投入了石泛起了漣紋讓所有影像都變得波折。
「為什麼不活久一點？」困惑看著他，這句話終於脫口而出。
「早點成仙不是很好？一直呆在這裡很悶，只能活在現在，所以我想逃離這份束
縛，自然而然地逃離。」他一臉不削。
「你想遨遊過去現在未來？」
「我的夢想，我的執著。」
「好蠢的夢想！你為什麼不將這夢想兌現，花上無盡的人生來鑽研時光機的發
明？」我有點想笑。
他搖搖頭，拍拍我的肩膀說：「加油！我敬愛的偉大科學家。當你哪天發明了時
光機，再來我的廟拜拜跟我說，那時我應該已經成為一座廟宇的神了吧！對了！
當我死後，我還蠻想跟上級申請土地公的職位呢！」
「我看你這輩子做了那麼多善事，一定可以活超過一百歲的。哈哈！」我指著他
狂笑。
「別詛咒我！」他拿起掃把對我做出揮棒的動作，我輕鬆躲開。
我倆笑成一團。
「這世界上，有沒有你捨不得的人？」
「我爸媽在我小時候就出車禍身亡了，我沒什麼能夠掛念的人，我找不到眷戀這
世間的理由，所以只能眷戀另一個世界，自殺了，就到不了。」
「你真的想當神？」
「神很強耶！」
「哈！哈！哈！」
我覺得，人生或許該被笑看。
賴伯人雖老，心卻總是年輕。
或許是他比我年輕的關係，我想我真的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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