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 Mitiya:我喜歡這篇，可是有一點感傷 08/04 17:52
→ yasachi:感傷的話，就喝杯茶吧～（遞 08/04 18:46
※ 編輯: yasachi 來自: 122.124.98.169 (08/04 1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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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明
中午在餐廳裡用餐時，我只是突然安靜下來，
回憶就毫無預兆地湧上了，感覺彷彿一場夢，曾經發生過的夢。
夢裡，夕陽餘暉從天空彼端渲染開來，火紅的晚霞
靜止地燃燒著。那時是夏天，天氣卻一點也不熱，
學校正放暑假，路上三兩成群的孩子結束遊戲，帶著總
不盡興的笑臉返家。
「喂，你還不回家吃飯嗎？」一名臉頰沾上髒汙的小
男孩喊，肩上扛著一根有許多痕跡的球棒，他身邊還有
其他小孩，或是戴著棒球手套，或是耍弄棒球，每個人
滿身是汗，看樣子才剛結束一場練習比賽。
「你們先回去，我等一下就回家。」答話的男孩戴著
一頂破破的帽子，他朝著那群人揮手，那群人連同地上的
影子也一起向他道別。
戴帽子的男孩轉過身，他壓了下帽沿，右手藏在棒球
手套裡，表情專注，緊盯著眼前傾頹的牆。
抬腳，舉手，投出，咻────弧形的飛躍，一團紙球
打在僅剩的完好牆面上。
「壞球。」男孩吁出一口氣，小跑步撿回紙球，
一轉身準備再來一回，一個小不隆冬的東西定定站在
原屬於他的投手丘。
是個紮著短馬尾的小女生，穿著裙子還露出內褲，
圓滾滾的臉上有圓滾滾的五官，像蓮霧的鼻子上掛著
黏呼呼的鼻涕。
男孩一愣，來不及回神，小東西直板板地伸出手，
渾圓的拳頭倏然彈出食指。
「那是什麼？」
此話一出，男孩不禁退了一步。
這聲音響亮可比夏天的蟬啊……
「那是什麼！」小女生近乎叫喊，深怕他沒聽到似的，
這聲洪亮，才將男孩從小女生長出透明翅膀在樹上唧唧叫的
幻想裡拉了出來。
看著這麼有朝氣的小女生橫眉豎眼地問，
亮晶晶的眸子無比好奇，男孩無可奈何地揉揉鼻子：
「你說這個嗎？」他展示手中的紙球。
「嗯！」小女生用力點頭。
「這個我拿來代替棒球練習的……你知道什麼是棒球嗎？」
「那個是什麼？」完全無視男孩的關心，毫不在意男孩被
無視後的沮喪，小女生的手直板板地轉個方向，她指著破牆上
用粉筆畫的長方形框框。
男孩哦了一聲回答：「那是好球帶……」
「好球帶是什麼？」
「好球帶就是……」男孩皺起眉頭，怎麼回答這個問
題難倒他了。
這傢伙知不知道棒球是什麼啊？
但女孩很好心地提供可能的解答
「是一種海藻嗎？」
「不是……」
女孩被否定了，她卻沒有絲毫挫敗感，反而像
某種忘記關掉開關的玩具，搖頭晃腦地挪移不穩的
腳步靠近男孩，問題源源不絕地從她雙唇微翹的嘴
裡吐出，活力十足。
「你家住哪？」問完她頭一撇，筆直的手臂筆直的食
指，標準的指點手勢再度出現，「我家在那裡。」
女孩問：「你開始上學了嗎？」
女孩說：「我有在上幼稚園喔。」
女孩又問：「你喜歡畫畫嗎？我很喜歡喔。」
完全沒有男孩插嘴的餘地，但這場獨角戲很快不了了之，
女孩懷抱她的小背包，突然蹲下，昂起臉看著男孩。
「所以，你剛剛在做什麼啊？」
說完，她終於停了下來，靜止的樣子讓男孩不禁懷疑
她是不是沒電了。
但是她問他在做什麼啊……
「我在練習，」他低下頭看著手中揉捏成團的報紙，
「投手練習。」掌心的髒汙分不清是油墨還是泥土。
「投手……」女孩一臉迷惘。
「你想問那是什麼對吧？」這次男孩不甘示弱地插話了。
「嗯！」女孩興奮地點頭。
男孩抓抓臉頰。
「那是棒球比賽裡的一個位置，負責把球丟出去，
不過你也不懂棒球，該怎麼說才好呢……投手……」
看她有聽沒懂，卻難得有耐心，蹲在地上歪著頭
等他說完絲毫沒有想打斷他的意思，男孩皺眉吐口氣，
微笑，一個答案自然地浮現在心頭。
「投手是夢想喔。」
夢想，是那個年紀才會想到的答案吧？不知怎麼的，
這兩個字讓我從夢裡驚醒，餐廳裡人來人往，在我恍神的
這段期間，不少人已經用餐完畢，而我面前的餐盤應該還
是原封不動地滿滿是菜……
但餐盤空了一半。
夢、夢遊嗎？果然整日在數據裡戰鬥的我也出現了奇怪的精神病症……
「這個好吃，下次多夾一點。」一句話外加一張油膩
膩的嘴嚼啊嚼啊，馬上推翻我剛才不切實際的猜測。
這個人剛才夢裡還是小女孩，一下子長成一個女人在
我面前狂吃東西，我突然有些錯亂，但如今我反擊的能
力也不容小覷。
小姐，今非昔比了。
「亂吃別人的午餐，你有病嗎？」我一筷子移開她再
度進攻的武器。
「說我有病，中午吃飯時間在這裡發呆的人有很
normal嗎？菜都涼了啦，我幫你吃──」無視我完美的防守，她的銀
筷直搗黃龍，夾走我餐盤上一塊魚肉。
當她的堅持出現，我知道再怎麼阻止都已經無力回天，
這種事情我從小時候就知道了。
圓形的五官搭上圓形的臉，「化妝前」這女人跟小時
候沒差多少，性格的特點倒隨著年齡被發揚光大。
看著她精準地夾走我餐盤上每一道菜的精華，
我想起她以前還會跟在後面，是那麼可愛的啊……
「所以你是想到什麼？」她一邊嚼嚼嚼一邊問。
「想到你纏著我問東問西問什麼是棒球的那時候。」
說這句話我有無盡的哀怨。
「哦，我記得，你的夢想是投手嘛。」說完，她噗呵呵地笑了起來。
「笑什麼……」笑聲聽起來讓人有不愉悅的感覺。
「覺得你那時很天真。」說完，她又噗呵呵地笑起來。
「這麼說，我也記得你那時候的夢想，聽說是想要當新娘。」
「喂，很多女生都這樣吧。」
「噗呵呵。」我學著她笑了起來。
沒想到我這一聲輕笑竟有石破天驚的影響，她突然停
下吃不停的嘴，放下夾菜夾不停的手，吊起精心妝點過的眼睛，惡狠狠地
瞪著我。
她喊我的名字，這聲醞釀極為不妙，只見她將丹田的
能量蘊積成渾厚低沈的嗓音，聲音只有我跟她兩人聽的見，力
道卻強得令人心驚。
「夢想是新娘有什麼好笑的，難道你也覺得很天真嗎……我告訴你，」
她冷哼一聲，「至少我現在還能去實現，你這個打領帶穿西裝
年過三十的上班族，還敢做打棒球的夢嗎？」
對於她這段話我只有四個字的感想。
深、受、打、擊。
「不過我從來沒看扁過你。」
又馬上被療癒。
她拿起自己買的飲料，啜了兩口，語調突然和緩許多。
「你真的很努力練習，用零用錢買的棒球練爛了捨不得丟，
放學後自己拿著紙球練投，我也很想要看見你站上電視裡的投手丘，
威風威風。」
「這個，怎麼現在……」她說得真心，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但她似乎沒有結束這個話題的意思，繼續說道：
「至少在我搬家前，我看見你的認真了。」
人生還沒到盡頭，我腦海的跑馬燈又不安份地轉動起來。
仍然是一個黃昏，小孩都回家了，荒地上一面牆，
我的投手丘，站著一個女孩。
「大哥哥，我們要搬家了。」小女孩的馬尾長了些，
她背著書包，穿著白上衣藍裙子。
她才剛上小二，可是我沒有問為什麼搬離，或許原因
她也不清楚。
「你還會繼續投球嗎？」她問，低著頭似乎是不敢看
我。
我說會，除此之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我以為她是個天不怕
地不怕的女孩，沒想到會露出這個表情，十二歲的我只會不知所措，
呆呆地站在原地。
「我會回來找你玩……到時候還可以一起玩嗎？」
我說好。
女孩點點頭，然後她才抬起臉看我，夕陽照進她眼裡，
她的鼻子紅紅的，臉頰也紅紅的，眼眶，也紅了。
「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個要求？」她說，我毫無疑問地答應了。
「如果再一起玩的話……我可以不要再當捕手了嗎？」
「那就當打擊，好不好？」
「嗯！」她一如往常用力地點頭，然後哇了一聲哭了出來。
我那時懷疑是不是當捕手讓她有種當沙包的感覺，
但不管原因是什麼，看她哭，我也難過得哭了，不是愧疚也不是
傷心，而是捨不得，我們就這樣一人站在投手丘的一邊，面對面
揚起頭放聲大哭，直到太陽下山，她比我先平息了哭聲，拿著
擦過自己鼻涕的手帕替我擦去眼淚，才揮揮手離開，連影子
都沒留給我。
第二天之後，我失去了她的消息。鄰居偶爾談起這戶人家，
說是去大都市裡發展，詳細情況如何，我也不清楚了，只覺得
一切似乎發生的太快，曾經我一人獨練到兩個人一起玩傳接球的斷垣邊，
又剩下我一個了。
但就是緣份吧，沒想到我們離開了破牆後，會在這棟
巨大、現代、新穎的辦公大樓裡重逢。
「你小時候就很講義氣，沒有一聲不響地走掉。」跑馬燈
結束後，我邊吃飯邊說，當時的小女孩如今也是個獨當一面的
女人了。
她微笑：「是啊，其實我本來還有準備禮物給你。」
「禮物？」
「嗯，我用木片做成的護身符，上頭刻了一個V。」
「聽起來好簡陋……」
「那時我才幾歲！拜託！」
「所以呢？」我伸出手晃兩下，「禮物呢？」
她毫不猶豫地回答：「丟了。」
即使知道她的手藝實在讓人期待不起來，
但一想到有著回憶重量的東西我卻不能親手緊握，
一股失落油然而生。
「你丟三落四的惡習還是一樣。不知道這幾年你到底
丟掉多少東西。」我將最後兩口飯一口氣扒進嘴裡。
「天真純真和童貞，數不清了，」她笑，笑得意味深長，
「至少夢想還在呀。」
「如果是當爸爸的新娘，夢也該醒了。」
「從一開始就不是想當爸爸的新娘了。」她邊說
邊從包包裡拿出粉盒及唇膏，對著手中的小鏡子
開始補妝。
「說到這，你確實沒說過想當誰的新娘……」
突然啪的一聲，她闔上盒蓋，臉上的妝容
已經重新打點過。
「等下是我主持的第一個重要會議，怎麼樣，我的妝有
畫好嗎？」她凝視著我。
眼神依然熱烈充滿活力，嘴唇依然豐滿而立體動人，
只是上了色彩的容顏看起來有些陌生，彷彿一個熟悉的人
戴上一個嶄新的面具，準備前往我不知道的地方。
「很漂亮，很有精神。」我說，而她也收起用品，
拎起線條俐落的手提袋，起身。
「那麼，我出發了。」
她對我揮手，一臉自信，轉身的姿態乾脆且俐落，
她走入電梯，叮了一聲上樓離去，我坐在餐廳裡看著
對面她坐過的椅子。
回憶彷彿被摺疊好的衣服擱在那裡，等著她想離開
現狀的時候隨時可以放進行李帶走，而她現在就這麼走了，
不回頭看遺落的那些，專注地筆直前進，她是有點不一樣了，
但我看見她擁有更多我不了解的寶藏，她正閃閃發光。
將餐盤放置回收處，我感受她踏步的力道也踏上了路，
將童年投球的背影摺疊整齊放在心裡。
「出發了。」毫不遲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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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練習後，兩個髒兮兮的小鬼正努力拍去衣服上的沙塵。
「你的夢想是什麼？」男孩問。
「當新娘！」女孩雀躍地說，原地轉了一圈，喜悅與裙擺一同飛揚。
男孩笑，伸出手。
「回家吧。」
「嗯！」女孩點頭。
夕陽下，兩枚影子兩個人牽著手，一路長長地走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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