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魔 by明明
大概是哭腫了眼,客廳的一切雖然熟悉,
卻又恍惚,模糊。
原本擺在中間的綠色沙發呢?哪裡去了?
那是他特地抽空和她一起去家具場挑選良久,
因為喜歡沙發布上淡淡柔柔的綠色才買下,
怎麼那沙發現在卻變成黑白照片似的灰色?
啊,是了,原來天黑了。她不記得怎麼從醫院
回到家,不記得在客廳坐了多久,
就這麼從黃昏坐到夜深,客廳逐漸昏暗,
眼前也慢慢黯淡。
她想起太平間裡,掀開白布那一瞬間駭人的影像。
晴溪枯坐著,一臉木然。她哭了一天,
淚水乾成傷痕,不久又是溫熱兩行燙上新傷,
雙頰的淚痕層層疊疊,她的雙眼直盯著前方。
城市霓虹的餘光照進屋子,視野雖然朦朧,
但一事一物,仍依稀可見。
是餘光啊……
「這世界太亮了,黑夜已經無從降臨。是不是人太怕黑,
才點燃燈火?但這些燈火,又怎能驅走如影隨形的寂寞?
這些光明,真能帶來更多的清醒嗎?我總覺得,照得越亮,
我心裡越黑的害怕。晴溪,我怕。」
他的話語像魔咒,她沒有意願想起,卻不斷浮現腦中。
晴溪的雙眼再度熱淚滿盈。
駱明,你怎能如此狠心,說撒手便撒手?
晴溪覺得自己似乎慢慢透明,慢慢凝固。
灰色的世界緊緊攫住了她,兀自滴答轉動的時鐘像在上鎖,
她的胸口很緊很緊,她的內心直被扭轉,彷彿發出崩裂的
響聲,然而她所居住的大廈,卻隨著夜深陷入冷漠的死寂。
突然,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在她家門前停下,隨即
傳來翻掏鑰匙的金屬聲。
有人打開門鎖。
喀啦,厚重的門應聲而啟。
一名模樣狼狽的男子一進門,直衝晴溪面前。
他來勢洶洶,表情猙獰嚇人,但在微弱的燈光下,
依然可見他的雙眼紅腫,神情裡竟跟晴溪一樣,
帶著脆弱的悲傷。
男子猛然一把抓住晴溪雙肩,話語沙啞:
「是不是你跟駱明說了什麼?」
晴溪此時才恍若大夢初醒,她微微抬頭,看著男子,
有些迷糊,卻沒有一點驚慌。
晴溪輕聲問:「你怎麼進來的?」
只有她跟駱明住的房子,他怎麼像毫無阻攔,要來就來?
尤其在這個管理嚴格的高級大廈,這麼晚了,
不是隨便人可以進來的。
但若是他,在駱明的住處來去自如,也不是那麼難以想像。
晴溪問完,又垂下眼簾,嘆了口氣。
「你到底跟駱明說了什麼?」男子原本的凶惡此時已經
少了許多,質問的口氣越來越軟,最後竟然語帶哽咽,
差點哭了出來。可他抓著晴溪的手卻越來越緊,晴溪
好像沒有感覺似的,只是鎖眉搖頭。
「我沒跟他說什麼。」
「你說謊!」
男子大吼一聲,用力推開晴溪。
此時一直處於麻木狀態的晴溪也忍不住爆發。
她說:「那麼你呢?不是你又對駱明說什麼傷人的話嗎?」
「就算有,還不是因為你?」
「你……」
「當初到底是誰提出結婚的要求?」
晴溪本想辯解,但聽男子這麼說便閉口不言。
男子不死心的繼續追問:「你喜歡駱明吧?」
「我不想談這件事。」
「為什麼不想談?你明知道打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你們兩個還是堅持要結婚!你知不知道,駱明是
被你害死的?」
晴溪全身一震,她不可置信的抬起頭,
一雙失神已久的眼突然充滿銳光,
瞪著男子。
真不敢相信他竟然會對她說這種話。
「劉輝,原來你從頭到尾都不相信我。」
這名叫劉輝的男子情緒更加激動,
他彎低身體,一張臉逼近晴溪面前,
聲音又低又恨。
「你少來了。說,是不是你對駱明灌了什麼迷湯?
還是你跟他做了什麼事?一定是做了什麼吧,
我知道了,你勾引他,你用你他媽的賤身體去勾引
他對不對?!」
「你瘋了!」
突然一股蠻勁往晴溪身上欺去,劉輝一把壓倒
晴溪,撕扯她的衣服。
「你勾引他……你竟然用你的身體勾引他……」
晴溪喘著氣,奮力抵抗劉輝的侵犯,但終究居於下位,抵抗不過,
全身一軟,什麼也不說了,躺在沙發上任劉輝為所欲為。
在劉輝粗暴地制住她的雙腕時,晴溪突然發笑,輕聲的
帶著哽咽的笑,絕望中的笑容令劉輝心裡發毛,他緩緩鬆手,
像是清醒了一樣,退了開來,坐倒在綠色沙發上,
雙手遮面。
「十年了,我們的感情原來這麼脆弱,我連你一點點的信任
都得不到……」
十年前,駱明劉輝和晴溪是大學同班同學。
晴溪記得開學沒多久那一天,他們三人不約而同一起蹺了一門很厲害
的課。
那是一堂很嚴格卻很無趣的必修課,凡蹺必當,晴溪卻上
到一半獨自溜出教室,在走廊上先遇見劉輝。
他一臉毫無所謂,看見晴溪上下打量,沒多久,身後又來
一個斯文儒雅的男生,那人快步走來,猛地撞見兩張有點
熟悉的臉孔,一男一女同時看向自己,先是一愣,隨即不好
意思的摸頭一笑,不知怎的,態度冷淡的劉輝和有些
尷尬的晴溪也忍不住笑了。
「劉輝。」
「傅晴溪。」
「駱明。」
他們沒說更多的話,劉輝隨即左手搭上駱明的肩,
右手摟著晴溪的脖子,三個人大大方方走出教學大樓,
在學生活動中心的飲料廳裡坐了一下午。
後來當然一起重修了。
她記得期末考結束時,
在教室門口大喊的那一句「患難與共」。
駱明笑著附和,劉輝則皺了皺眉頭,
問她這是哪門子的患難與共。
大學時代,駱明劉輝均住男生宿舍,但四年裡有三年
的髒衣服是晴溪幫忙洗的,她甚至知道駱明星期一一定
穿三角內褲,而星期三穿藍色小精靈那件,星期五穿深綠,
這樣洗澡脫下來的時候才記得等下輪到他澆花。
至於劉輝,他的襪子從來沒有成雙過,永遠都是
不同的兩隻一起穿。
相對的,由於晴溪通勤上課要花一個多小時,
因此如果晴溪隔天是一大早的課,
他們兩人的寢室就得讓晴溪留宿,
不過每次都是三人聊通宵,或唱劉輝新作的歌。
一早去上課,只能睡覺,但為兼顧課業,
他們也想了辦法:猜拳,輸的那個不准睡,
要負責做筆記。
晴溪當然也記得,她連續猜輸好幾個星期,
每週四早上想睡又不能睡痛苦的要命,
最後駱明幫她了,這件事當時在課堂上狂睡補眠
的劉輝自然不知道。
久了,大家都曉得晴溪和明輝二人感情深厚。
「誰不知道把系上搞的翻天覆地的明輝溪三人組。
也只有他們才想得出在迎新宿營上演茱麗葉騎牛魔王
慾嫁親爭那種十八禁的搞笑劇。」
「圖資之夜的表演有三分之一是駱明唱歌撐起來,
另外三分之一是劉輝的團,最後三分之一是靠傅晴溪
統整系上做起來的。不誇張。」
是啊,那麼多的瘋狂,毫無忌憚的笑和哭,
駱明和劉輝發自內心的歌唱,和她。
當時多美好,而當初的美好,卻在那件事發生後變了質。
大四某個下午,那時杜鵑花正開的猖狂,
白紅相間的花瓣落在綠色的草皮,
情人在上頭排成愛戀的字句。
I LOVE YOU.
晴溪獨自一人走在校園。
劉輝為了表演去練團,駱明不知道跑哪去,
她一個人課上得累,本想直接搭車回家,
忽然心念一轉,反向走往駱明的宿舍。
「去睡個午覺也好,說不定晚上可以遇上他們兩個。」
晴溪想著,精神卻越來越好,腳步越走越快,
一想到駱明可能獨自在宿舍裡,臉上微微一笑,
不自覺的邊走邊哼,唱的是那首《花季未了》,
駱明前幾天和她並肩走在林蔭大道上,唱給她聽的。
男生宿舍,晴溪熟練地躲過教官室的耳目,
一溜煙爬上三樓。
門一打開,駱明真的在宿舍裡,可是晴溪呆住了。
劉輝也在裡面,與駱明兩個人,赤身裸體的交纏。
晴溪瞪大了眼,說不出話,床上兩個人,
也驚愕得傻住,霎時連空氣結冰,晴溪甚至
忘了要呼吸。
終於,晴溪提起一口氣,隨即噗哧一笑,
轉而哈哈大笑,笑得眼淚落下地,一顆接著一顆,
終於笑得喘不過氣,才慢慢深呼吸。
「你們兩個傢伙,幹嘛瞞著我到現在?!」
晴溪微笑,一邊抹去眼淚,一邊搖頭,顯然表示
他們兩個不夠朋友。
駱明和劉輝卻笑不出來,分別起身穿起衣服,什麼話也沒說。
晴溪低著頭站在門邊,良久,才說:「幹什麼讓我做這麼久的
電燈泡,真的很蠢耶。」說完,駱明才想開口,
晴溪已轉身帶上門,快步離去。
那時她才發現,自己心裡痛得好像要炸裂開來,
腦子卻想著,花為什麼開的這般美呢?
那一晚,晴溪睡的很沉,做了一個夢,
很孤單的夢。
隔天,他們三人在課堂上相遇。劉輝走過來,
和晴溪四眼相對,許久。
「還是朋友?」劉輝說。
晴溪楞了楞,微笑。
「還是朋友。不過,這次位子要換一下。」
她小跑步的把駱明拉過來,左手拉著駱明,
右手環過劉輝的肩。
「這次我要在中間,當個名副其實的電燈泡!」
「噓!你太大聲了。」駱明連忙作勢晴溪安靜,
三個人相視而笑。
後來誰也不會再提和感情有關的事,
好像那天的發現是一場看過即忘的戲,
好像誰也沒參與過整場鬧劇,
好像花季裡的一場夢。
一切一如往常,
但他們都知道,疏離的種子早已悄悄種下。
晴溪在昏暗中看著劉輝。
認識十年,他眉宇間仍有初識時的天真,
那股桀驁不馴的氣質,一細看就會不自禁陷入
的危險神態,從未離脫。
溫和的駱明,是喜歡他的刺激,他的孤傲嗎?
駱明死後,晴溪一直想怪劉輝,怪他幼稚無知,怪他
偏激自大,怪他讓三個人的關係降到冰點,破壞了一切,
可是她卻沒辦法打從心底這麼想。
「是我說要結婚的。」晴溪說。
「對,是你故意讓駱明陷於兩難,是你讓情況變得
那麼複雜,是你、你……」
「你想說,是我害你們兩個分開的,是嗎?」
劉輝搖頭。
「不……」
只是,即使劉輝這麼說,她仍隱隱約約覺得,駱明說不定是她逼死的
。
大學畢業後,她往出版界邁進,駱明跟劉輝
都進入了音樂圈。
駱明聲音溫柔渾厚,表面上沒有太大野心,舉動跟
神情卻不時透露晶亮的光彩,充滿自信。晴溪總說,
駱明是低調的明星,會紅,而且會紅的長長久久,
他是能住在別人心裡的那種人。而劉輝每次聽到晴溪
這麼說,也都微笑點頭。
後來劉輝的樂團在pub間和各大音樂季裡穿梭,
而駱明則參加歌唱比賽,不久便嶄露頭角,發片,大賣。
駱明一唱成名,相較之下,劉輝的付出與獲得不成正比。
晴溪本擔心這樣的落差會造成他們兩人之間的嫌隙,
但劉輝在這方面竟是毫無掛懷,而駱明的個性謙和,
三人相處仍與過往無異。
自己的心縱然可以掌握,可是流言蜚語是可怕的。
傳聞似乎無孔不入,駱明出道幾年後,和劉輝交往的消息終於在各
八卦版面流傳。駱明登時遭各界多方揣測,即使不少人
為他的性向辯護,各種負面消息仍排山倒海而來。駱明
溫文儒雅的形象立時毀了,即將發行的唱片喊停,記者、
公司、廣告商等,爭吵說明的聲音淹沒了他和劉輝的生活。
「駱明,這件事情你給我解決!否則公司要你負責賠償
損失,到時候兩邊都不好看。」
現在想起,晴溪也難以肯定自己到底是以什麼樣的心情
說出那個提議,她只確定,她不想看駱明這麼痛苦。
駱明跟劉輝逃難到晴溪在外的租屋處。
「大大方方承認不行嗎?」晴溪問。
駱明搖頭。
「這、這又沒什麼……」
他們心裡都知道,別人可不這麼想。沉默了一會兒,
晴溪試探性的說:「不然,放出我和駱明交往的消息。」
「那只會讓事情更複雜。」劉輝第一時間反對。
「有用嗎?如果有用,之前雪花般的緋聞早就該
掩埋這件事。」駱明嘆氣。
晴溪發現劉輝神情有異。她知道劉輝是個深具
防備心的人,但漲潮般的敵意忽然洶湧而至,
她訝異,訝異推心置腹的劉輝竟然會對她有敵意。
晴溪想了想,深吸一口氣:「我和你的緋聞性質不一樣。
以前緋聞都是女藝人,可是我跟你是認識很久的朋友,
說服力一定比較高。」
駱明搖頭,接口說道:「我累了,我想退出。」
「退出什麼?」
「退出演藝圈。」
晴溪幾乎跳了起來:「但你喜歡唱歌不是嗎?
你生來就是要唱歌的阿!不要隨便放棄好不好,
就只是一個挫折,就因為一群蠢人在炒作,
你要放棄你的天份?」
「不是這樣的,我……我厭倦真真假假的世界,
厭倦被人當成意淫或打發時間的商品。再也不要了。」
「駱明!你難道忘記那些感動……」
此時劉輝突然插口:「夠了。他說不要就不要。」
晴溪知道,駱明真正的心結在於生活。他不擅偽裝,
不會說謊,習慣沉默。
「問題是真的能夠退出演藝界嗎?先別說合約問題,
你以為你真的能從歌迷的心裡退出嗎?不可能的。」
晴溪開始分析退出演藝界的困難,
她告訴駱明,這個世界無論你在哪裡,
一旦踏入,就無法全身而退。
「退出,不是解決之道,你何必犧牲更多來成全
其他人的好奇心,這只會讓情況更嚴重。」
「依你說,應該怎麼辦?難道真的跟你交往?」劉輝
說著,聲音漸大,雖然他們在晴溪的家裡躲避媒體,
但三人仍忍不住心裡一驚。
空間立即陷入令人不安的寂靜。
晴溪沉吟了一下,視線再向兩人掃去時,
充滿堅定。
「既然交往的消息不足以澄清,那麼,我跟駱明結婚。」
「不可以。」劉輝生悶氣似的低聲反對。
「劉輝,這只是權宜之計,假的消息,假的事件,還是,你信不過我
?」
劉輝不再答話,晴溪轉向駱明,柔聲問他:
「你相信我嗎?」
駱明毫無遲疑的點頭:「但這對你犧牲太大。」
晴溪說:「確實犧牲很大,而且非常的不公平。」
「那麼你可以不用這麼大費周章。」劉輝說。
「沒辦法。在你們心中最重要的人是彼此,
我永遠被排在後面,可是在我心中,最重要的朋友
是你們。」晴溪故作輕鬆,聳肩微笑,「註定吃虧的。」
駱明看著晴溪,這次三個人的聚會,他的視線
總是停留在晴溪身上,只是眼光閃爍,其他兩人
都不知道駱明在想什麼。
喬裝過後的駱明跟穿著輕便的晴溪來到結婚登記處。
登記之後,他們準備去開車,往停車場路上,路口紅燈,
一路幾乎都不開口的駱明說話了。
「晴溪,我一直想問你一句話。」
「嗯?」
「我值得你什麼?」
一輛顯然製造大量噪音的摩托車從他們面前呼嘯而過。
晴溪心裡亂了起來。
「少臭美了,誰是為了你阿。」
「是嗎?」
「我是為了我最好的兩個朋友。」
「是嗎。」
紅燈轉綠,駱明牽起晴溪的手,若無其事的往前走,
那手,在微微顫抖。
「在外面,我們是夫妻。」駱明低聲說。
「我知道,我們只是朋友,當然,在屋子裡也是。」晴溪低聲回。
「如果你願意,那間屋子是我的家,也可以當你的家。」
「……好。」
晴溪呼吸紊亂,駱明沒有再接話。
為了避人耳目,駱明買了一間房子,他們同居一屋簷下,
共有一個客廳,共用一間衛浴,卻分睡兩房。
有了晴溪的掩護,駱明這一關順利走過,
與劉輝的感情也不致於再遭受關注,
這一面似乎是往想像中的方向發展,
但劉輝那邊始終無法諒解他們登記結婚。
劉輝從沒去過駱明和她的住處,
但晴溪想,駱明應該會給劉輝房子的鑰匙吧?
雖然她心裡小小的希望著,駱明不要這麼做。
結婚一年多,這天晴溪回到家,駱明的
房門關起來了,裡頭傳來爭吵的聲音。
她聽出來,是很久不見的劉輝。
「現在風聲已經過了,你搬出來跟我住。」
「不可能。」
「為什麼?」
「我跟晴溪已經結婚了。」
「你真的要跟她成家?」
接下來一陣寂然,忽然一聲物品摔裂的聲音。
「晴溪根本心裡有鬼,才會提出這種鳥建議,
但我萬萬想不到你會假戲真做。」
「晴溪是為我們好。」
「放屁!她根本就喜歡你,想要這樣搶走你。」
「你夠了沒?」
「你兇我?駱明你他媽的為一個女人兇我?」
「是你心裡有鬼。是你自認為沒辦法像晴溪那樣
相信朋友,為朋友兩肋插刀,是你受不了在晴溪
面前矮了一截,你憑什麼把你自傷的自尊怪在她身上?」
「好,好……我原本還抱著一點期待,以為你只是
鬼迷心竅,一時看不清那女人的詭計,現在看來
你早就知道了,故意要跟她結婚,好讓我漸漸對你死心。」
「這件事跟那件事沒關係。」
「算我看錯你。」
碰的一聲打開門,劉輝一臉冷峻走出,正好跟
站在門邊的晴溪遇上。
她不是偷聽,只是一旦聽見了,就走不開。
劉輝瞪著晴溪:「作賊心虛。」
說完片刻不停留的走了。
駱明的房門半開,檯燈昏黃亮著。
他背對門口坐在床上,動也不動,
晴溪凝望著他的背影。
從來她不會進去他的房間,以前是,現在也是。
晴溪悄悄回到自己的臥室,為劉輝說的話
感到驚懼。
說不定,她提出結婚,真的居心叵測?
畢竟,她一直深愛著他。
對,她愛他,在她發現劉輝和駱明的事之前,
她早已對他產生很深的執念,為此,
她失落,痛苦,埋怨,卻又因為和駱明的婚姻竊喜,
可是誰又知道她心裡的曲折?
如果真的有人知道,也只有她最好的朋友,劉輝。
晴溪忍不住想笑了,可是這次,笑聲再也掩不住她的情緒,
她窩在門邊,幾乎是放聲大哭的,恣意宣洩。
不知道哭了多久,敲門聲輕輕響起。
晴溪收起眼淚,開門,門外是駱明若有所思的臉。
「對不起。」
晴溪搖搖頭。
「我失去他了。」
「如果我們沒結婚……。」
駱明伸手按住她的嘴唇,痛苦的皺著眉搖頭。
「你沒有錯。」
「駱明……。」
晴溪上前抱著駱明。一整晚,
他們互相擁抱,喝酒,閒談,
縱懷的笑鬧。
駱明唱歌給她聽,跟她說,
「我一直有話告訴你。」
「說什麼阿?」晴溪醉眼迷濛,橫躺在沙發上,
枕著駱明的大腿。
駱明沒說,只是喝酒唱歌。
「想要問問你敢不敢……像你說過那樣的愛我……」
第二天,晴溪宿醉,她醒來已經中午了,
屋裡卻死氣沈沈。
她心裡一股惶惶不安。
駱明哪裡去了?他昨天說有話告訴我……
屋裡除了她徘徊尋找的腳步聲,靜悄悄的,
好像有種東西才剛剛離去,
空氣裡充滿了離別的氣味。
一通通報噩耗的電話響起。
晴溪坐在沙發上,看著劉輝沮喪的身形,
好像看見駱明的影子站在他身邊。
駱明哪裡去了?阿……下午才在醫院裡見過他。
他死了,從二十層樓跳下來,死的幾乎讓人認不出來了。
昨天駱明還有話沒講的。
駱明你去哪裡了,不是說有話要告訴她嗎?
晴溪站起身,恍恍惚惚地走往駱明的房間。
門輕輕掩上。
XXX
七天之後。
這七天除了酒和泡麵,劉輝沒吃其他東西。
鬍子沒刮,團也不唱了,滿屋子的酒味,滿地酒瓶,
一直開著的電視,和沒開過的電燈。
窗簾緊拉,屋外好吵。
記者如蜜蜂一樣在外面盤旋。
電話響了。
劉輝攤坐在地,頭也不抬一下,雙眼貪婪地看著電視螢幕。
「劉輝先生在嗎,我是林大友,就是上次想跟你採訪……」
答錄機裡已經有不下上百通的留言。
他的手機關了,誰都找不到他。
電視反覆播放駱明的歌友會畫面。
「接下來為大家帶來的這首,是我最喜歡的歌。
為愛痴狂。」
音樂響起,熟悉的聲音從喇叭陣陣傳出。
劉輝自從晴溪那裏回來,便把自己關住,
整天看駱明生前的影片,聽他唱歌。
喝酒,昏昏沉沉。
他知道不是晴溪的錯,可是他還能怎麼辦?
走了,連一句道歉都說不出口。
走了,駱明走了,他根本來不及道歉。
劉輝閉著眼,淚水從眼角滲出。
他不示弱,從不。但為什麼一直想起
三個人在一起的那段日子。
「我身騎白馬阿……」晴溪在舞台上妖妖嬈嬈。
「哞!」扮作牛魔王座騎的劉輝仰頭大喊一聲。
台下的人全都笑倒了,而駱明演串場的梁山伯,
在後台,也是笑個不停。
多美好。
駱明還在螢幕上唱歌呢。
「我從春天走來,你在秋天說要分開……」
電話又響了,這次那人不同以往幾通,沉默許久總不開口。
劉輝不自主的看向電話,同時間,電話那頭傳來風聲,
和一個女人的聲音。
「劉輝,是我。」
劉輝楞了一下。是晴溪,他想,該去接嗎?
在他猶豫的當下,晴溪繼續說話,風聲越來越響。
「我要去問駱明,那天他到底要跟我說什麼。
我走了,你保重。」
劉輝猛地跳起身,卻因酒醉嚴重滑了一跤,
他不及細想,跌跌撞撞抄起電話,電話還沒掛斷。
「晴溪!晴溪!」
風聲大作,幾秒之後電話再也不通了。
螢幕上,駱明一首歌未完,
正在激昂又繾綣的副歌,悠悠唱來。
「像我這樣為愛痴狂,到底你會怎麼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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