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葉的縫隙在我的四周舖上一層斑駁光影，我走在這光影之中，心裡想
著很多事。
「妳走開！」小葉那句話還在腦中盤繞不去，略帶哭音的語調透露著她對我的
失望，讓我後悔自己為什麼要一直瞞著她。
其實我原本是想早點說的，但我總是拿不出勇氣，因為我不忍看到她為我傷心
哭泣的表情。
我知道的，從小就在一起的我們以為可以永遠這樣下去，也不曾懷疑過。但殘
酷的現實卻毫不留情地到來，因為我的父母即將要出國工作，我根本沒有反對
或留下的權利。
剛聽到這消息的時候，我哭了整晚。所以我才不敢把這件事跟小葉說，她從以
前就比我愛哭，身體又孱弱多病，恐怕這一哭她就得躺上幾天。只是沒想到當
小葉知道時非但沒有哭，反而氣得跑進這座森林中。
「真是的…」
回想到此結束，我必須趕快找到小葉才行。即使我和小葉自小就常兩人來這裡
玩耍，天黑了依然很危險。
小葉和我不一樣，即使她再怎麼任性，內心卻脆弱得有如即將融化的冰那般彷
彿隨時會消逝。
※
因為心裡想的全是小葉，不知不覺間，我似乎也迷路了。
就像在繞圈圈那般，四處的景色總是一直在重複著。每棵樹長的方式在我眼中
都一樣，完全辨別不出來。而且陽光被濃密的枝葉擋住，雖然不到暗無天日的
情況，但也足以讓我找不到方向。
走到累了，我只好停下腳步，靠在樹幹旁低頭喘一口氣。
如果我和小葉就此陷在這森林裡永遠無法出去，是不是我們就不會再被分開了
呢？這樣的想法突然浮現在我心中，讓我感到十分害怕，卻又有一絲期待。
「籠中的鳥兒不唱歌…房裡…」
熟悉的歌曲傳進我耳中，那是小葉的聲音。
「小葉！」
我大聲地喊叫，希望能讓她注意到我。但是那歌聲並沒有靠近我，反而像是要
逃離我般逐漸轉弱。
「微風輕輕…煦日…童話……」
小葉的歌聲越來越遠，最後一切歸於寧靜。為什麼她會在森林裡唱歌？又為什
麼她要逃開我呢？沒有答案的問題擾亂我的思緒，令我不禁感到天旋地轉。
※
四周的景色即使過了那麼久還是一樣，沒什麼改變。可是我的腳已經走到快斷
了，飢餓感也越來越強。
我想回家，這裡不是我該來的地方，突然湧現的恐懼讓我忍不住開始發抖。因
為擔心小葉而跟著跑進森林的我，這時才想起自己也只是個無力反抗現實的柔
弱女孩。
就在這時，我看見地上有條綠色的絲帶。將它拾起放在手心仔細端詳，我想這
是小葉的沒錯。她的頭髮很長很漂亮，我常常會幫她綁頭髮。她每次都喜歡用
綠色的髮帶，因為那是葉子的顏色。
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我強制壓抑下來。小葉現在一定比我還要害怕，說不定正
在某處哭著呢。我不能放棄，我要去找她。
於是我再度邁開腳步，往森林的更深處前進。
※
「妳在這裡做什麼？」
身後傳來一句話，那聲音好像聽過。我回頭，有個戴狐狸面具的小女孩從樹旁
探出頭，面向著我。
無人的森林裡突然冒出的人，那種感覺有點詭異，所以我微微退了一步。
「啊，別怕，我是山上神主的女兒。」小女孩跳出來整個人站在我面前讓我看
個仔細，她身上只穿著短外掛「這裡很少有人來的，所以我很好奇。」
聽她這麼說，我才想起以前我跟小葉進山裡時常常會想找爬上山頂那間神廟的
路，只不過每次都失敗。原本以為那間廟是廢棄的廟宇，沒想到真的有人在。
「喂喂喂，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小女孩的催促打斷我的思緒，我急忙回道：
「我…我本來是來找人的，可是現在連我也迷路了。」
「來找誰？」小女孩走到我面前。
「我朋友。」
「那我來幫妳找吧。」小女孩轉身「跟我來，這兒我熟的很。」
我似乎在哪看過小女孩的背影，只是忘了。雖然那感覺很熟悉，但應該是很久
以前的事，所以才會如殘缺的鏡般破碎而模糊。
「妳在發呆什麼？快跟來呀。」
「好的。」我停止尋找腦中的記憶，跟了上去。
※
「妳朋友長什麼樣子？」
「唔嗯嗯…」
對我來說，要具體形容一個人外貌很困難。即使小葉在我腦中的身影是多麼清
晰，我也無法用語言去組合。
「不清楚嗎？妳該不會連朋友的臉也忘了吧？」
「不…不是！」我慌張地回答「只是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這樣啊…」小女孩把雙手放在頭後「沒關係，反正這森林也不常有人來，很
好找的。」
「謝謝…」
「為什麼跟我道謝？」
「因為妳幫了我。」
「有人在山裡迷路，山主幫他們找到回家的路是應該的。」小女孩輕輕躍過地
上突起的樹根「我不過是幫我爸爸做他該做的事。」
※
在不遠處的兩棵樹之間，我看到小葉穿梭而過的身影。
「小葉！」
我衝向前去，卻被身後的女孩給拉住。
「等等，別衝那麼快，要是迷路就慘了。」
「可是我…」
「就算找到了，兩人一起迷路不也一樣嗎？」
女孩的話讓我冷靜下來，我握緊拳頭，低下頭說：
「拜託妳了…」
「慢慢來，總會找到的。」
女孩往小葉離開的方向走去，我跟在身後，祈禱自己能快點找到小葉。
※
「微風輕輕吹撫窗簾，煦日斜照
如童話般沉眠
只是王子不來，故事無法結束…」
聽到小女孩無意間開口唱的歌，我突然楞了一下。
「這首歌…」
「怎了？」
「妳怎麼會？」
這是我小時候從國外學來的歌，我只教過小葉而已。這鎮上應該沒人會的，為
什麼她會？
「我常常在森林裡聽到，因為很好聽就記起來了。」女孩發出銀鈴般美妙的笑
聲「呵呵…原來妳也聽過啊。」
「嗯，是啊…」
「欸？我好像看到那邊有人。該不會是妳的朋友吧？」
說完，女孩加快腳步。
※
「小葉！」
看到小葉出現在我面前，我激動地衝向前去想握住她的手。可是她卻避開我伸
出的手，還冷冷地問：
「妳是誰？我根本就不認識妳。」
小葉的話讓我感到十分錯愕，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轉身離去，消失在我的眼
前。
「怎了嗎？」戴狐狸面具的女孩走到我身後「她不是妳朋友嗎？」
我傻傻地點點頭，不知道該說什麼。
「該不會是妳搞錯了吧？」
「我…」
我想說我不可能搞錯，可是我說不出口。
「不管怎樣，妳還要繼續找嗎？」
「嗯。」
「那就跟上來吧。」
女孩越過我，往小葉離去的方向前進。
※
「我討厭妳！別跟著我！」
再次遇到小葉，沒想到聽到的卻是更令我無法接受的話。
「小葉，不要這樣。我不是故意的…」
對我的辯解充耳不聞的小葉再度消失在森林裡，留下被她傷透心的我。
「這次又失敗了嗎？還是說我們又找錯人了？」
「我不知道…」
「那，還要繼續嗎？」女孩歪著頭說：「如果不要的話，我是可以先送妳離開
森林啦。」
「那小葉呢？」
「放心，她總歸是迷路的人，我找到她後自然會送她回去。」
「…我要繼續，因為她會來這裡全都是我害的。」
「好吧，那走囉。」
※
四周的景色依然沒什麼改變，我甚至已經開始陷入一種方向感喪失的幻覺。有
時候我會看到小葉出現在前方，在消失後又突然出現在後方。在這裡我唯一的
指引只剩下那個戴狐狸面具的女孩，沒有她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走。
小葉在哪裡？我又在哪裡呢？已經無法思考這些問題的我到最後連自己都迷失
了。最後我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雙腳，連最後的指引都放棄。
「喂！別亂跑啊！會迷失自己的！」
女孩的聲音好像很遠又好像很近，可是這些我都不在乎了。現在的我只想跟著
忽前忽後忽左忽右的幻影起舞，希望能在這些虛幻中找到真實。
於是我又找到小葉了，只不過這次不是一個，而是兩個。
「看，是她耶！」左邊的小葉如此說著。
「她是誰？我已經忘了。」右邊的小葉如此說著。
「小葉…」想往前走，可是我的腳步卻跨不出去。
「小葉？妳想找哪個小葉？是我嗎？」
「還是我？」
「那就不是我囉？」
「哼，那也不是我啦！」
只聽她們兩個一前一後地說著，最後全都笑了起來。看著兩個小葉臉上天真的
笑容，我怔住了。
「啊哈哈哈…看來都不是我呢。」兩個小葉異口同聲地說著，再次消失在我眼
前。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小葉會有兩個？是我的幻覺嗎？我低頭思考著這件
事，直到我再度聽到小葉的歌聲，抬起頭來。
「籠中…鳥…兒不唱…，………安靜
……輕輕吹動……，……斜照
…童話…沉眠
……王子…來，故…無法…束
故…………束… 」
全都碎了…破碎的歌聲，破碎的景色，破碎的片段，破碎的記憶…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我跪倒在地上仰望由破碎的葉影點綴的天空，卻得不到
任何答案。
小葉的歌聲與笑聲持續著，好像有好多個小葉。穿著洋裝的她，穿著病服的她
，穿著制服的她，穿著睡衣的她…她們有的依靠在樹旁，有的坐在樹枝上，有
的趴在我身邊，靠在我背上，窩在我懷裡。
「我好高興。」
「我好害怕。」
「我討厭妳。
「我喜歡妳。」
「我恨妳。」
「妳是誰？」
「我愛妳。」
「我是誰？」
「我想回家。」
「我想永遠跟妳在一起。」
「別再讓我看到妳。」
就算她們全是小葉，我也找不到小葉了。就有如這森林裡的每片葉子，她們全
都是小葉，卻又不是小葉。
「我們全都是小葉，也全都不是。」所有的小葉都開口說話「所以妳要找的到
底是哪一個小葉？」
「是我嗎？」
「還是我嗎？」
「還是我？」
「是我？」
「我？」
「無論如何，我們都是小葉，妳選了一個小葉，就一定會有小葉被拋棄。」
「沒有人是能完全了解另一個人的，所以人才會害怕寂寞。」
「妳能懂嗎？」
「我能懂嗎？」
「為什麼我們要這樣？為什麼妳是妳而我是我？」
「妳能懂嗎？」
「我能懂嗎？」
「還是說我們都只是在追求內心的碎影？只因為我們都知道自己不完整？」
「懂嗎？」
聽著所有小葉的話，我忽然間懂了。人是多面向的存在，即使小葉跟我再怎麼
好，她也有我不了解的一面，而我也一樣。
如果硬是要把每部分都明顯切開的話，就變成這樣嗎？小葉選擇了逃避，而我
也選擇了逃避。因為我們還不成熟。因為我們都害怕寂寞，因為我們都希望能
與對方永遠在一起。
可是就是因為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所以只好切碎自己？那麼在這座森林中，小
葉是不是也遇到了被切碎的我的斷片？
「看來妳還是不懂。」
「嘻嘻嘻…」
「哈哈哈…」
「呵呵呵…」
所有的小葉都在笑著，四周的景色也開始迴轉、重疊、破碎、組合，就有如十
分複雜的萬花筒般變化著。
於是我在這之中迷失了，終於連自己的存在都沒辦法凝固。
「妳知道嗎？其實我也是可以很堅強的。」
意識失去之前小葉最後的那句話好像只說一次又好像說了好幾次，好像一個人
說又好像是好幾個人在說。
※
「……」
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小葉的膝蓋上。
「哼，總算醒了。」小葉撥開我額前的頭髮「一回頭就看到妳暈倒在這，真是
不知道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還得要我來操心。」
「…對不起。」我爬起身，坐在小葉身邊。
「對不起什麼？是妳瞞著我的事，還是要我來操心這件事？」
看著小葉站起來，輕輕拍落身上落葉的模樣。我別開眼，低聲地說：
「都有…」
「妳這笨蛋，我很堅強的。」小葉邊說，她那瘦弱的肩膀也邊顫抖著「不過就
幾年見不到面而已，又不是永遠。」
「…妳哭了嗎？」
「我才不哭。」小葉倔強地說：「為了妳這種老是只會擔心我的笨蛋哭，才不
值得呢…」
我起身走向前，從小葉身後抱著她。這是小葉沒錯，是我熟悉的小葉。或許我
之前都只是在作夢，在作一個奇怪的夢。我並沒有進到森林裡，也沒有遇到被
切碎成好幾個分身的小葉。
可是因為那個夢讓我懂了很多事，所以我現在才能面對小葉的哭泣，所以我該
感謝讓我作夢的這片森林。還有在夢中帶著我尋找小葉，那個戴著狐狸面具的
小女孩。
「我們回去吧。」小葉離開我的懷抱牽著我的手「別再來這裡了。」
「嗯。」
跟小葉一起離開前，我又回頭看了森林一眼。微風吹拂，樹影婆娑。在那片沙
沙聲中，我似乎又聽到女孩唱著那首歌的聲音…
～Ｆｉ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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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不完美，都是為了完美而存在的
並不是為了襯托，而是為了去補足完美原本不完美的部分
--
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
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夫樂殺人者則不可得志於天下
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之眾以哀悲泣之戰勝以
喪禮處之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
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61-62-91-7-adsl-tpe.STATIC.so-net.net.tw海
作者在 05/08/16 14:59:36 從 61-62-91-7-adsl-tpe.STATIC.so-net.net.tw 修改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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