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滾怒女 【楊久穎、何穎怡/翻譯整理】
Bikini Kill樂團主唱凱絲琳‧漢娜(Kathleen Hanna)訪談錄
《搖滾怒女》(Angry Women in Rock)是美國邊緣文化出版社Juno的發行人Andrea Juno針對十三個女性音樂人所做的訪談錄,包括女搖滾先鋒Fanny樂團、Chrissie Hynde、Joan Jett,也包括在「暴女運動」(Riot Grrrls)風起雲湧的新世代龐克女子團Bikini Kill、7 Year Bitch,號稱「美國本色猶太女同志民謠歌手」的Phranc,以及自創獨立唱片公司的Bettina Richards。
訪談中,這些女性音樂人探討她們對政治、性、創作、暴力、權威、女性主義、同性戀、虐毆、音樂圈的腐化與剝削的看法。無可諱言,搖滾樂是當代流行文化中最具主導力量者,也是一種以男性為中心的文化形式與商業機制。《搖滾怒女》被評為是搖滾與女性主義攜手的邊緣戰鬥經典作品,透過深入的訪談,帶領讀者貼近女性音樂人的真實生活,細微檢視音樂這張社會地圖的宰制權力網絡,然後告訴你「女人,你為什麼不憤怒?」
有關Bikini Kill與
「暴女運動」
Bikini Kill是來自華盛頓州奧林匹亞市的龐克樂團,與「暴女運動」關係密切。所謂的「暴女」是發源於美國的一個重新定義女性主義的運動。一九九一年十月二十日,華盛頓州奧林匹亞舉辦第一屆「國際地下流行樂大會」(In-ternational Pop Underground Convention),開幕的表演是純女子的Love Rock Revolution Girl Style Now。表演者都是來自太平洋西北岸、名氣不太響亮的女歌手。一年內,越來越多女歌者集結,高舉「暴女」旗幟。媒體將此解讀為「搖滾樂圈的憤怒女性」(Angry Women in Rock,即「搖滾怒女」)。這個集結只得到極短暫的媒體注視(因為很多「暴女」成員拒絕和媒體對話),她們與聽眾的溝通管道多半是透過同人誌(fanzine)。許多人誤以為「暴女」是純女歌手與女樂手的組織,其實不然,它的成員包含作家與活躍的社會運動者,也積極推動同志人權與墮胎合法化運動,總體目標為協助年輕女性面對九0年代的文化與政治各種領域。
漢娜談亂倫與媒體強暴
我寫了一首關於亂倫的歌曲,《華盛頓郵報》便報導說我父親強暴了我。我從未這麼說過;我甚至沒跟那個記者講過話。
我的確非常關心受虐、亂倫、強暴與家庭暴力之類的人際關係宰制,因為我曾在家暴機構做過事。我的很多思考都來自對核心家庭、暴力和亂倫的省思。
我寫過有關白人中產階級核心家庭的歌曲。女兒想要車子和衣服,父親就買給她,賄賂她保持緘默,不吐露她被父親強暴、毆打、心理威脅(或以上皆有)之類讓她極端困惑的事情。然後鄰居就說:「那些事情不可能發生在小辛蒂身上——看看她爸爸多愛她呀。看看他給她的那些禮物。」很多受虐案例,施虐的男性表面上對所有人都非常和善。人們會說:「那個足球隊教練不可能幹這種事!」或者「神父不可能幹這檔子事!」這類男人通常都有完美藉口,因為他們完全表裡不一。他們傾全力讓大家以為他們是舉世最善良的人,因為那是確保受害者緘默的方法。
妳坐在餐桌上,桌底下,老爸的手卻伸到妳的陰部。桌面上,社會只看到兩個微笑的人兒。媒體的巧妙手段也是如此。使用這個引喻,我心頭絕不輕鬆
——這是我在此兩種領域的真實體驗。我的意思是說,我喜歡看到自己的名字登在雜誌上,卻也覺得罪惡與羞恥,因為另一個我知道這種矚目是負面的。不過,我很難與社群中的人討論此事——事實上,名氣已讓我和社群疏離,因為她們看到我得到禮遇!但我得到的和無數性侵害案例一樣:全然緘默。大家認為我不可能被媒體糟蹋,因為「看啊!——我得到所有榮寵,我擁有所有權力,我上了《華盛頓郵報》!」事實是,我沒得到新車;我得到的唯一禮遇是各種不實報導,以及我的名字上了《新聞週刊》而已。
漢娜談舞台表演時面對暴力
表演時,我曾被人吐口水、抓我,甚至揍我。我的朋友蘿拉是樂團巡迴演出工作人員,有次試圖保護我,被一個男人打到昏厥。數星期後,那男人當街謀殺了一個叫克莉絲汀‧拉德納的女人。他攻擊我時,聽眾袖手旁觀——他們以為這是表演的一部分!
在這之前,我們才有過極不好的經驗。那次,我們在洛杉磯連做兩場表演,鼓手生病了,由他人代打。我們剛從亞利桑那州富來史塔夫開車過來,真的很累。我們已經巡迴了大約一個月,很多場表演都備受侮辱——男人鬼叫:「脫掉衣服!」或者罵我們婊子、臭屄什麼的。有時,女觀眾會管管他們,有時情況越變越糟。
在舞台上,如果回憶突然湧現,那種感覺糟透了。有次,一個傢伙對著我的臉噴啤酒——他與我距離緊逼——讓我想起十五歲時被強暴的經驗,強暴我的傢伙射精在我臉上。突然間,我想起被人射精在臉上的回憶,我心想:「暢銷歌手Tommy Tutone會碰上這種事嗎?我想不會。」
總之,在洛杉磯那場演出,我們一上台,便有一堆像電影《衝鋒飛車隊》(Mad Max)裡的龐克傢伙開始吼叫:
「搖滾巨星!搖滾巨星!」他們還說我的胸部是矽膠填充的——我想他們可能把我跟別人搞混了。「妳是假的!妳的胸部是矽膠做的,妳是個搖滾婊子屄明星!」他們把屄和搖滾巨星放在同一個句子,還真是有趣。每次我們暫停表演時,他們就會齊唱:「幹你的婊子!去你的屄!搖滾婊子屄明星!」還大叫,
「女孩力量(girl power)很爛!所有權力都很爛!」——我猜,他們的「意思」是指女孩力量是另一種壓迫機制!這些傢伙也會撲向女人,用靴子踢她們的頭。
整件事很詭異;我覺得那些男人似乎是刻意安排出現在那個場子,以凸顯這些態度是多麼廣泛滲透。他們似乎是表演的一部分;藉由他們的出現,凸顯我們的努力還有待完成。
漢娜談女性主義、
脫衣舞孃經驗
安卓麗雅‧朵金(Andrea Dworkin,推動反色情法的美國女性主義者)曾到我們學校演講,在她的那堂課上,我說我是個性工作者,也是個女性主義者,然後她說:「喔!我很敬佩妳站出來當眾表白。我只想告訴妳,如果妳覺得這段經驗對妳沒有影響,我要妳知道,它會影響妳一輩子。妳會永遠為此付出代價,叭啦叭啦叭啦。」我另一個朋友也被禁止發言。但是她站起來,勇敢說:「在愛滋時代,色情可以救命;反色情立法,同志色情出版品可能成為第一個查禁目標,你有什麼看法?」朵金回答(我沒蓋你):「妳被父權洗腦了。」我很想對她丟紙團。她的態度真是紆尊降貴;我覺得自己被摸頭安撫。
每次接受媒體訪問,我都希望他們寫出我的性工作歷史,因為我希望和我一起在俱樂部裡跳脫衣舞的女人(她們從不知我的真名),能看出自己的故事反映在媒體上。現在,不少從事音樂工作的女人都曾是性工作者、妓女或脫衣舞者;我不刻意隱瞞,這點很重要。但是,我也不想將這段經驗美化成很酷的事。我只是希望其他從事性工作的女性能記得:我們可以是性工作者,也可以是哲學家、作家、音樂家、藝術家等等。
漢娜「暴女」與女性主義很「酷」
很多人都和「暴女」運動有關,沒有人自封是運動領袖。一開始,我們就想封殺媒體;我們做那些事不是為了名聲,只不過是想串連其他怪胎。我們的大會除了龐克搖滾演唱會,還有工作坊,討論種族主義與身體印象。運動變得很大!然後,媒體攪進來,開始定義何謂「暴女」,但「暴女」的概念之一就是你無法定義它:每個人都可以就自己的參與經驗加以定義。所以,當人們問「暴女」究竟是什麼,我們無法回答,因為我們也不知道是什麼,它不斷在改變。某一個禮拜,我們談的可能是同性戀恐懼症,下一個禮拜,我們可能在搞一項行動。這麼做,目的在挑戰一切層級劃分。我們沒有眾人共推的「宣言」,根本不想這麼做,因為我們不想成為一個團體,或者有任何團體認同。我們從未稱這個運動為「暴女」;媒體開始稱它為「暴女」,後來我們就跟著叫它「暴女」。
人們開始從全國各地寫信給我們,我們得去申請一個郵政信箱,因為信實在太多了。我和成千上百的女人通信,建議她們:「用麥克筆在你手上寫字」,因為龐克經常用麥克筆在身上寫字,一旦被拍照,它就會變成一段文本、一個訊息。照片沒有聲音,假如我在肚皮上寫著「蕩婦」、「妓女」或「亂倫受害者」,我就不會無聲。反正很多男人看到我的照片,心裡也在罵我「蕩婦」、
「妓女」,這就好像擎起一面鏡子,反照出他們的思想。
我寄信給這些女人時,會列出她們可以去看的樂團以及「暴女」對我的意義。我寫:「去看表演吧!在妳的手臂上寫字,讓別的女人知道妳參與女性主義活動,她們就會來跟妳講話,你們就可以交朋友!妳會知道能和誰討論。」後來果真如此。我們去看表演,女孩們真的在手臂上寫字——很有效!
有時,甚至十一歲的小女孩也會來看我們表演。她們覺得自己是運動一份子,這很酷。我也覺得自己達成了目標:因為這些女孩覺得女性主義真的很酷!我很高興自己能為這股覺醒盡一分力。我和這些女人在一起,每次看著她們的眼睛,我就知道女性主義還生機勃然。 【2002/07/27 聯合報】
搖滾怒女..Angry Women In Rock
音樂河-4
作者-Andrea Juno
譯者-楊久潁
審閱潤稿-何穎怡
商周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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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rigin: 奇摩 大摩域 <http://bbs.kimo.com.tw/>
◆ From: 61.223.57.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