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天闊地羊卓雍錯
舉凡地表上的天然構造,到了對岸,都得放大;在西藏,「六千公尺以下的
不算山」!積雪不化的嶺峰觸目可及,冰磧、冰河、冰蝕,若再加上之前在川北
阿壩州看到的疊溪海子堰塞湖、黃龍石灰岩地形,則高中時期的地理課本內容,
在此行之內被我驗證了一大半,讀書所學何事?在有幸踏破千里路、看盡萬重山
的時候,能夠稍稍領略知識之樂!川藏之行,最大的遺憾,是關於兩地的書讀得
太少,或學而不能致用,在布達拉宮展覽室面對八思巴塑像啞口無言之際,該是
面危素忽必烈自愧之時。
這幾年大陸雖有西部大開發,山區的公路還是坑坑巴巴,泥塵飛揚。尼瑪司
機很會開車也很愛衝,數次瀕臨邊緣又回到正道上,甚至一度似乎有落湖的危機
,嚇得全部人馬上往右傾斜施力,或許不無小補,我們終於又以飛車方式飆回大
道。此外,每逢會車時,春城無處不飛沙,紛紛落入尼瑪家,滿車黃塵亂飄,一
點都不愜意,在吃了
幾回泥沙之後,一遇來車速搖窗便成了瀚淵和美月的工作,動作之快如比迅雷,
眼觀手動在同一秒內進行,然而,無論是工研院生力軍,還是老師,終究不及尼
瑪隔塵暴於未到的迅疾,果然是做一行,專一行!
沿途遇到十幾車藏人進香團卡車,鍋碗瓢盆滴哩搭拉掛滿了車外,人聲嘈雜,外
加長鳴不斷的喇叭聲,使原本該靜謐幽遂的聖湖畔熱鬧非常。羊卓雍錯,高原上
三大內陸湖之一,634平方公里,開吉甫車環繞它得八小時,我們就這樣與她擦身
相遇,拜倒在她裙擺之下。
在山崗上,初見她的明媚,乍然驚喜,天藍雲白、寬穹闊地之中,寶藍透亮的一
顆鑽石化成水攤平了在山坳,愈近而愈波光瀲灩,藉著盛陽熠熠生彩,遠山倒影
,瑞雪映天,近雲掠光,鬈絲生煙。這裡的景色讓大家深深陶醉,才剛要求尼瑪
停車照完雪景,沒多久又請他熄火靠邊,因為我們要把湖光連同山色一併攝回家
,左停右停之後,待看到一群怡然自得的牛時,有人才剛開口:「師傅…」尼瑪
便會意道:「又『受不了』了?」竊笑當中,我們又帶相機下了車。
落後的地方,有最純淨的景,羊湖水不停地拍打岸邊,發出類似潮水的聲音,對
岸的山上仍是土黃一片,烙著稜稜角角幾條線,彷彿南美草原上謎樣的圖案,和
羊湖一般,這塊大地讓人看透了,卻摸不清。
九寨溝的藏人稱湖為「海子」,號稱「九寨歸來不看水」,較之九寨溝的小家碧
玉,羊卓雍錯無疑是大漠上的華箏公主,氣象恢弘而不失靈秀之氣;西藏人說她
是仙女橫臥,靜靜地陪伴一旁與她共結連理的甘巴拉山,我等外來莽客,無法領
略那近似童話的美感,但也不能不讚嘆天地造化之工。
也就在這湖畔,最後一次「受不了」,四千七百公尺高處,大滷麵吸了平生第一
根煙,別以為天高皇帝遠,東陽的「數碼相機」不知何時已經偷拍了紀念性的畫
面,而且即使沒有錄音機,在場的每個人都可以作證,往後低於四千七百公尺的
地方,有人是不能吞雲吐霧的。
一人許了一個願,告別了瑪尼石堆和經幡,搖搖晃晃中,或許只有垃垃(?)
看到羊卓雍錯悄悄地隱身於群山之間…
◇ 西部牛仔城—江孜
一路飛沙走石,遙想阿發和展偉揮汗如雨騎在這種路上的模樣,換作是我,
恐怕老早是淚如雨下;未與二熊同遊西藏,雖不無遺憾,總算沒有成為累贅,因
為越近江孜,地勢越高,頭由原來的隱隱作痛,逐漸變成漲痛,到了家具廠招待
所投宿之時,已經頭疼欲裂,渾身無力。
在台灣爬山,最多也就是在三千時覺得呼吸稍費力,腦袋微微不舒服而已,自身
經歷從來不以為高山症可以要我命;在江孜的經驗卻讓我不敢再輕忽高山症在我ꠊ迨W的影響。其他人
或多或少也都感受到了高度的威力,症狀不一而足,頭痛則是通通有獎。恍惚之
中,看見瀚淵拎著紅景天來救學妹,感動莫名,第二天才知是他和東陽挺著也在
頭痛的身體,四處去找來的靈藥,在招待所種滿花的中庭望著天:高原上,我又
多了兩個家人!
江孜的夜晚我來不及參與,但當曙光灑落在這個如同時光倒流的城市裡時,我有
幸親身體驗。隨著提著一隻死「吱吱」(藏語:老鼠)去嚇老太太的藏族爺爺的
腳步,邁出招待所,訝異地打量著這個西藏第三大城。
晨曦初上,旭日方升,街道上熙來攘往,磨肩放踵,塵土飛揚,一如電影裡美國
開發早期的西部牛仔城,馬車、驢車、人力、黃包車來來去去,雜貨攤隨地擺放
叫賣,木造、土造房
屋比比皆是,人人布衣素袍,穿著樸實,男的或頭盤長辮,或戴硬牛仔帽,女的
則額上珠鈿,背後垂一條至數條油亮的麻花辮,全市區無一絲觀光氣息,真正貨
真價實的老城。至於那隻吱吱,後來不見蹤影,猜想大概在被藏族爺爺丟到大街
中央之後,被來往的車輪壓扁了吧?
尼瑪誤以為我們經濟狀況大好,竟領我們去了當地天價的一家早餐店,比起昨天
在拉薩吃的一元早餐,今天貴了十幾倍。db和阿滷各點了一盤價值三十二元台幣
的煎蛋,端上來,兩
人臉都綠了,大盤子裡就裝了一片光煎蛋,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連番茄醬都
沒有,那真是心痛如絞,一咬一淌血,db臉糾結成一團,萬分難過兼懊悔地一口
吞下整片煎蛋,再向
對面突襲東陽的炸餅子果腹;阿滷慢條斯理的將煎蛋對切又對切,強作紳士般地
將它解決;我們其他人則是幸災樂禍地看著兩人,愉快的綠著臉吃自己面前其實
也不便宜的那一份。由窗外看出去,彷彿置身正拍攝民初戲劇的攝影棚,直有時
光倒置的錯愕。
忝著不算太飽的肚子,驅車直赴不遠的白居寺。白居寺位於宗山腳下,藏名「曲
札欽波班廓德欽」,意為「吉祥輪上樂金剛魯希巴壇城儀軌大樂香水海寺」,除
主殿外,又以殿旁的
十萬佛塔著稱,全寺建成已五百多年,融薩迦、噶舉、格魯、寧瑪四教派建築於
一寺,是藏傳佛教中的異數。白居寺是繼川北川主寺之後,我接觸的第二座藏式
廟宇,但氣派、宗教氣息與傳統度,川主寺難以望其項背,遠遠落後。
參觀之時,主殿多處在修葺中。一如往後所參觀的多座藏式寺廟、宮殿一般,白
居寺無論塔、殿,內部均是黑漆漆一片,同時瀰漫著一股發自酥油燈的濃厚酥油
味,矇得人鼻子如同
被摀了起來,呼吸不暢。我跟美月入境隨俗,見佛即以大禮參拜,跟著藏人以額
觸佛龕祈福,並不停地順時針繞各塑像一圈,只差不曾手持轉經輪,嘴裡喃喃念
經而已。
西藏各寺供的也是釋迦牟尼、彌勒佛、無量壽佛、菩薩…等等,依等地分為最高
佛陀、其次菩薩、第三金剛、第四天王,重點則是佛陀的供奉,佛有三生:前世
佛、現在佛、未來佛
A釋迦牟尼即現在佛,未來佛即彌勒佛,藏稱「強巴佛」,在釋迦牟尼誕後五億
六千萬年將接替佛祖成為佛陀,因之總是笑笑的,然而在西藏所看到的每一尊強
巴佛,面容都大異於
漢地彌勒佛,威嚴拘謹,肚子不大,偶爾幾尊還有些兇兇的。其餘菩薩、金剛數
目不一,菩薩能說法、各有教義,金剛中只大威德金剛和另一金剛能稱的上「講
法」,餘則僅是「非
常人」的神而已,至於天王,從白居寺、札什倫布寺、哲蚌寺、小昭寺,到布達
拉宮,似乎多保持在四位,且都畫在大門上,和門神類似,臉上虯髯纏繞、面目
兇惡,瀚淵十分讚賞的布達拉宮的天王們神色尤其猙獰,張牙舞爪,驅鬼除魔想
必游刃有餘。
白居寺是我們第一座正式藏族寺廟,因此參觀相當慎重仔細,每殿每殿繞行參拜
,無奈不敵酥油味踵繼侵襲,總在急急繞行之後落荒而逃,壁上珍貴的壁畫、唐
卡也礙於燈光昏暗,
僅能予以匆匆一瞥即過。大多數喇嘛不擅普通話,問者切切,和尚卻只是微笑搖
頭,又或者是只會講佛號的漢詞,無論請教什麼,喇嘛都只是親切的回答:「就
是!不動天王。」「就是!白度母。」「就是!…」
“就是”好像已成為西藏地區人民的發語詞,問路、問儀式、問名稱,不管他是
否知道,都先給你來句「就是!」然後再詳細指點或瞎矇胡謅。美月和我就這麼
被一位熱心的老喇嘛“就是”了一圈,帶著一肚子未解的疑惑,糊里糊塗地轉出
了大殿。
在十萬佛塔上的經歷更是久久難忘,摸黑上樓、佛像酥油,外加成群結隊上下衝
的藏族信眾,我們二人夾在當中,進退維谷,本想一層層上升轉完八層佛塔的,
只到得第三層便打退堂鼓,迅速離開了這座慧眼之塔。
塔側廣場布滿賣項鍊、戒指、手環、石刻的小販,也晃悠著成群見人就伸手的乞
討者,貢卓、山卓姊妹是其中一對,大的十二歲,小的才四歲,衣著簡單,身上
、臉上、手上撲滿了
塵土,貢卓抱著山卓伸手道:「叔叔,給點錢吧!」「阿姨,給個一角吧!」
因為在西藏幾天,天天一遍、兩遍、三四遍地遇著好手好腳的大小乞討者,我
本來對此已非常反感,想
轉身走開,但姊妹倆在身周轉來轉去,討的十分可憐,又看見舒楣毫無芥蒂的
發糖給她們,跟她們說話,頓覺自己心是鐵石,一無仁愛之心,於是跟著和她
們聊起來,翻轉山卓朝天
的掌心,叫她說「姑索得波」(您好),不要「咕嘰咕嘰」(求求你),她太
小了,不懂,但貢卓似乎隱隱知道咕嘰咕嘰是不怎麼光彩的事,聊個幾句便略顯
羞澀,不再乞討,至於山卓一再要糖,她還會教訓山卓。
給糖我是不在乎的,錢卻是能給而不能掏;一個民族會強,是因為他的手向下。
藏族曾經叱吒風雲過,兵威臨之而有文成公主下嫁,羅布藏丹增一跺腳而北京震
動,西北十年不安,
何曾有過卑顏聲氣?今天,他們的後裔卻落得群謀乞討,生計困乏猶一力供佛、
供喇嘛,不發憤今生,唯寄望來世,孰憫孰悲?堪憂堪慮!我以漢人眼光觀察,
固然有偏,然而,即使以草原民族的眼光來看,缺吃愁穿,也是英雄氣沮,至少
像滿街的士、小販自立更生,活的更有尊嚴。
回過頭,我獨何人?坐享安逸,還能出國來玩,與貢卓姊妹相較有天淵之別;我
的年紀還不夠資格談天命,但命運在這裡,實在是理不透卻看的著。直到出了
寺,站到了宗山城上俯望江孜城,仍是如鯁在喉,沈重難言。佛布滿城,寺院崇
隆,祂真的開眼看到這裡的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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