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轉錄自 中原山社版 ]
作者 Yuhina (阮是古早人) 看板 CYMC
標題 大分魯崙調查隨筆
時間 Tue May 16 16:10:31 2000
與原住民舊聚落建築一樣,日本人當年遺留在山中的諸多設施亦應
視之為歷史文化資產的一部分。此次去大分、魯崙、拉古拉等地調查日
本人設施,不但澄清了許多疑點,也更正了不少因年久口傳的地名錯誤
,堪稱頗有成就,但因為天氣不好,也讓調查難度提高不少。
公元二千年元月廿三日晚間,背著大背包轉乘捷運至台北車站,廿
二時出頭搭上莒光號與從山社出發的隊員們會合,在八堵站再加入楊金
燕,至此全員到齊。列車一路行進,大多數人都是時醒時睡。凌晨天色
未明略有寒意,一行人出玉里站,到小店用早餐。這是我首次在九二一
地震後回到玉里,站前的大停車場已大興土木改為景觀廣場,玉里很熱
,這個廣場全以硬舖面構成,少有座位更沒有樹木,不甚實用只是好看
罷了。
分頭辦入山證、買便當,林大哥說會調垃圾車來載我們到南安站,
苦等許久卻未見車來,超過約定時間半小時後,我赫然發現在前方路邊
停著垃圾車,大哥與阿諾大哥早已久候多時,我們的視線一直被景觀廣
場的大石擋住,此廣場之弊又多一筆。
拜訪南安站許主任後,又原車開往步道口。十點半進入越嶺道東段
。今日預定住瓦拉米。遙遠的深處,七、八號橋整修工程正進行中。混
合林中偶爾夾著一株怒放的山櫻花,令人驚豔,螃蟹谷的橋頭紫紅花瓣
灑滿一地,讓大家的臘味便當吃得心曠神怡。午前天氣還算不錯,拉庫
拉庫溪上空不時有吊載著沈重建材的直昇機呼嘯而過。午後一如所料起
霧,再轉小雨,一連通過了黃麻駐在所舊址、喀西帕南事件紀念碑兩處
遺址,下午十五時許抵達黃麻一、二橋中間的小稜,標高約一千公尺處
,桃林駐在所即在越嶺道上方約三十米處。
桃林駐在所在一九二0年代設有酒保(警備員及眷屬的專屬雜貨店
),於一九二0六月廿九日設置,一九三四年十月三日廢除。敷地依山
勢整成兩階平台,建築物已不存。在桃林的平台上眺望黃麻溪東岸的喀
西帕南駐在所遺址,完成簡單測量後,繼續趕路。
十六點許經過瓦拉米前最後水源的大理石溪谷,此地亦有遺址,名
為『清水』駐在所(一九二二、六、一三設立至一九二五、七、卅一廢
止)。天黑前抵達瓦拉米,前院的桃花嬌豔地盛開著。除了領隊佳松、
小亮與我之外,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與大哥爬山,第一次到瓦拉米,自然
對打柴、生火造飯等事深感興趣,尤其對此地的沖水廁所感到驚奇不已
。一夜雨勢不斷,高度計讀數上升,天氣正迅速轉壞中。
廿五日天亮後,所有人換上雨衣,咬緊牙根出發,大哥還背了日光
燈,準備帶到大分。氣溫低、潮氣重,大家都吃足苦頭。由於美拖利至
多土袞之間正進行棧道修繕工程,綠駐在所遺址設有工寮,且兩地之間
的越嶺道也整理成可通行搬運車的寬度,雖免去鑽行芒草之苦,卻因滿
地泥濘而難行。順道拍攝工作中的原住民朋友,記錄鋼管棧道的吊掛焊
接施工過程,留下影像紀錄。此行另一個重要工作即為訂正二萬五千分
一地形圖的錯誤,故每隔一小時就測一次標高,爬高近二百米,到多土
袞時雨勢稍歇,卻仍白霧迷茫而毫無展望。姿卿小妹因為雨鞋尺寸太大
,起了大水泡而痛苦不堪。雨勢漸大,疲憊不堪的一行人決定在六號橋
前工寮用午餐,冷便當配著工人們的豬肉、菜湯飽餐一頓,謝過正在六
號橋頭進行橋基補強的工人們,再度前進。
此行的重頭戲自此開始,山陰、卡雷卡斯、十里、三四溪,到石洞
等各處遺址都是調查重點。十一時五十分由越嶺道向上切,約高差三十
米處發現雙層平台駁坎,此為山陰駐在所。雨勢漸大,DV-8又起霧,調
查票也被濺溼,學弟妹們縮在一起,弓著背無奈地承受著風吹雨打,苦
不堪言。再苦,也要咬牙幹活,十三時十分到達另一小型駐在所遺址,
仍留有林務局當年豎立的路牌,註明著「十里」,然而整理日治時期的
花蓮港廳公告顯示,此地應為『卡雷卡斯』(カレカス)。由於駐在所
設廢歷史過程龐雜,加上地名後來逐漸軼失,類似的錯誤還有將十里稱
為土沙多(Tosato即為十里的發音)、將三四溪誤為石洞、將抱崖誤為
新康等等。
冒著雨,我們在十四時五十分抵達如堡壘般地屹立在鄰近溪谷的一
側的十里(土沙多),這種天氣、這種速度,根本不可能趕到沙敦過夜
,就連到抱崖都有困難。十里到石洞溪谷中間路基崩坍數處,最大的一
處在三四溪遺址前,小心通過後,十六時十五分抵達三四溪等駐在所舊
址。這就是今晚的營地了。七手八腳地搭雨布、找柴火、取水、造晚飯
,燃燒溼材冒出的濃煙,嗆得大家痛哭流涕,我趕緊點起長壽煙解毒。
雨勢不斷,霧湧深谷,寒風冷雨,幸好還有一堆熊熊烈火可以依仗。飽
餐後大家閒聊,檢查傷勢,在風嘯雨滴聲中逐漸入眠。
半夜寤寐中,覺得燥熱難耐,突然眼前一陣火光,大驚之下一躍而
起,因為太靠近火堆,睡袋的拉鍊竟然著火融熔,至此睡袋無法閉合,
冷風灌進來,下半夜睡得奇冷。
廿六日,又是雨天。沒辦法,還是要擦乾眼淚出發。由於地形險惡
,石洞溪谷獵寮之後的越嶺道都在岩壁上硬鑿而過,途中有一個難點,
需踏獨木而過,姿卿小妹一瞬間滑倒,眼看就要掉落溪溝……眾人反應
各有差異,有人尖叫,離她最近的兆仁回頭搶救,大哥疾速放下重裝,
箭步上前,一把拉起人與背包。我則是往溪溝下面看,要評估跌落後可
能的危險性…還好有驚無險,事後問姿卿的感想,竟說『一片空白』。
據史料記載,石洞駐在所位於伊霍霍爾溪上游兩支流的中間,是一
九一九年越嶺道第一期工程的終點,一九二0年代也設有酒保,是早期
較大、較重要的駐在所,據此研判,昨夜的營地絕非石洞。問題是石洞
到底在哪裏?卸下重裝,神奇的大哥再次憑著他的直覺,帶著我們陡切
上小稜。哇!稜上赫然出現寬達數尺的步階,與清古道工法類似,還找
到一個日式的白瓷酒盞,告訴自己,可能這就是…果不其然,循此路基
緩緩上升,又發現一對方尖木柱,這應該是有刺鐵絲網的門柱,揮刀砍
劈芒草才得鑽入其間,果然,出現一大片空地,四周都有砌石駁坎,沒
錯,正牌的石洞駐在所就是這裏!
高踞於陡坡上,距越道主線大約六十公尺,敷地共有三階平台,規
模龐大,請大家站在三公尺高的駁坎上充當比例尺,攝影存證。在這裏
足足耗了一小時,才在雨霧的催促下續往抱崖前進。
十點整抵達抱崖時,差點認不得,抱崖以僅次於多美麗的長石牆而
以『小美麗』著稱,上次來時是一片高密芒草,這回卻因七號橋更新工
程直昇機吊掛橋材與建設工寮所需而將植被砍除殆盡,變成偌大一片平
地。雨勢稍歇,流籠正運作中柴油機喀拉喀拉地低吼,噴著濁重的黑煙
,未來將成為橋柱的粗大鋼管與纜索碰撞,發出叮叮噹噹的脆響,緩緩
地向對岸滑去、消失在雲霧中。在這裡金燕竟然遇到家住秀林的太魯閣
族老朋友們,他們是架設流籠的專家,那裡造吊橋那裡去,也算是逐工
程而居的游牧一族。
肚子早就餓了,乾脆在此地煮麵吃午餐。工人們熱情的招待,讓我
們宛如身在雲端。與他們閒扯,工人說,幾天後他們將下山過年,若我
們下來的時間剛好,說不定能坐直昇機下山云云。這番話說得學妹學弟
們暈陶陶地,臉上洋溢著幸福的表情,想也知道不可能。先不論直昇機
的費用,就算真的人家肯給你坐上去,若有萬一誰負責任?直昇機公司
嗎?包商嗎?我嗎?
十一點四十分再出發,今晚預計摸黑進大分。路長不說,接著馬上
面臨兩個難關:七號橋與八號橋舊橋都已拆除,必須重裝下切溪谷再爬
回越嶺道。新闢的小徑泥濘不堪,多人滑倒,舉步維艱。不過七號(櫻
)橋溪底倒是挺美的。原先寄望八號(朝日)橋頭的流籠可以幫我們吊
掛背包過溪,卻因中午休息工人不在,只好又擦乾眼淚重裝下切。八號
溪谷遠比七號深遠陡峻,還要憑繩索才能安全下切,一下一上剛好一小
時。北側橋頭正在打地錨,開心地與工人們打招呼,踏著滿地爛泥,我
們到八號工寮─沙敦駐在所舊址休息時是十四點半。
沙敦到大分大概要花七小時,又溼又冷,再走下去恐怕會出狀況。
工頭與幾位工人大哥們一致慰留,在與大哥、領隊佳松商量後,決定今
晚就在沙敦工寮打擾了。「你們到深山裡來好像很高興?」幾位工人朋
友在沙敦少則一個半月,多則四個月餘,工作辛苦不說,長期在隔絕的
深山中,恐怕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為盡地主之誼,晚上的飯菜全由沙
敦工寮方面招待,山上是天然的大冰箱,生豬肉泡在水槽內,十天半個
月仍然鮮美如初,我們十個人和陸續收工的工人們,擠在兩個爐灶前吃
飯、取暖兼聊天,笑語聲、歌聲卻壓不過雨水打在藍白雨布上的滴答聲
。不過,大哥似乎有點感冒的症狀,第一次覺得鐵人也會生鏽。
元月廿七日清晨六時,尚未天明,點著頭燈出發。嚴戶棧橋、九號
(新康)橋都順利的通過。抵達十號(大和)橋時還沒七點。此橋的狀
況較上次來時又愈見糟糕,大概是九二一地震的影響,橋面由原來乘麻
花狀扭曲轉變成向谷側傾斜六十度,比先前更危險。為求相互照應,決
定兩人一組過橋。利用一組組過橋的空檔,將鐵線橋的構法,特別是橋
柱與鐵線纜索的部分仔細記錄。由於氣溫很低,又沒戴手套,鐵索像冰
塊一樣凍手,到橋中央還必須停下來,讓手掌暖一暖。
八點廿分,抵達多美麗,即十三里駐在所舊址。十三里並非一九二
0年十二月二日越嶺道東段竣工時首批設立的廿一處駐在所之一,而是
因應後來層出不窮的布農人抗暴事件,隨即在一九二一年二月十九日增
設的。駐在所北側約二百米外的警手リノウサン(Rinowusan)戰死之碑
所載的殉職日期即早於駐在所設立之時,可為佐證。
走到第四天竟然還沒有進入大分地區,大家都有點沉不住氣了。終
於開始上切魯崙稜線,雖然有人腳痛,卻也順利地翻越標高二千米的魯
崙稜線,令人讚嘆的是稜上針葉樹結滿霧淞,望去猶如置身水晶世界,
一時閃光燈此起彼落,連林大哥都忍不住來上一張個人秀。大分真是好
地方,翻過稜線就不再下雨了。接著是漫長的下切,要下八百公尺才能
接回越嶺道。大哥讓嚮導明浩在前面帶路,一方面可能是緊張,一方面
路感尚未建立,明浩走錯路的次數還真不少。
中午十二點,走出溪溝,看到立在越嶺道旁的路牌,並終於不再滿
眼白霧迷濛,而有清晰的視野,展望溪底沙洲那片新綠,小亮和我都忍
不住停下腳步、大加讚賞。半小時後小跑步通過大分吊橋,向『殉職者
之碑』敬個禮,爬上好漢坡,進入駐在所圍牆大門,一樹白梅似迎還羞
,啊!早春的大分竟是如此清麗脫俗!第二階平台上的嫣紅地怒放著的
,正是詩云「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如火燄般亮麗、豔冠群芳的桃花
,我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桃花呢!大聲讚嘆此美景,抬頭一望,黑熊旗
依然迎風翻飛,這就是大分!
大哥站在菜圃裏,看來有些懊惱。原來我們一路想到就流口水的茼
蒿菜,被猴子吃得七零八落地。「我一到,有十幾隻猴子跑掉…」大哥
一面搖頭一面整理菜園,一面說:「本來都沒有圍起來,先是山羌跑來
吃,圍起來山羌就進不來…沒想到猴子又來…」
煮了麵條飽餐一頓。大哥正準備拜拜,同時也在整備日光燈與發電
機。小亮想到上面部落遺址再仔細地測量Mongnavan-26號家屋,於是由
我帶路,領大家上去。憑著不太清晰的記憶,摸了快半小時,找到指標
性的22號屋,五分鐘後終於又找到26號屋。誠心祝禱後,在小亮指揮下
展開測量工作,同時也激發不少有關布農居住文化的討論。近十七時才
下山,返回研究小屋。大哥飲了拜拜用的米酒,加上身體不甚舒服,早
早就睡了。
元月廿八日,第五日。點點曙光由鐵皮牆面的孔隙透進來,令人精
神一振。雖然沒能放晴,但至少沒有雨。只見東面,北面山頭自一千七
百米以上一片銀白霧淞,又謀殺了不少底片。今日計畫循越嶺道往北,
目標為拉古拉駐在所,及十三號(大分瀑布)橋、十四號橋(夢之橋)
兩座斷橋遺跡。拉古拉位於松林內,雖然建築物不在了,石牆、駁坎、
鐵絲網木柱等構造物卻仍有殘跡。比較特別的是駐在所的位置比越嶺道
還低,靠一道長達四十八級的石階連通。終於可以一顯身手,大家賣力
地清理堆在石階上的土石腐葉,大哥與金燕則不知在聊著什麼,兩人都
是一眼迷濛,彷彿回到過去的時空中。
一行人在石階下拍紀念照,十一時十分才再向北出發,通過拉古拉
駐在所北側的部落遺址後,續沿越嶺道,尋訪十四號橋。終於有陽光了
,站在南側橋頭,谷間陡峻的岩壁上有飛濺而下的雨簾,閃著金光,映
現一弧彩虹,斷橋的纜索彷彿的蛛絲一般,在風中搖擺著,有種淒涼的
殘缺美。輕鬆地返回大分,讓其他人先行,我邀小亮一齊沿越道走,想
到大分瀑布吊橋北側看看。卻因為嚴重崩坍,太過危險而不得不撤回。
大哥帶著男生們,鋸下五六公尺長、十幾公分粗的枯木,約有十幾
株,每人扛二至三株運回大分。每個人剛開始都很神勇,但走不到百公
尺就得停下來。重是不重,大約五十公斤上下,就是不好扛,必須將三
根木頭彼此卡好,不能晃動,還要扛到重心才行。於是有人沿路丟,一
次只扛一支;我是沒丟,還多檢了一支,但越扛越覺得有種熟悉的感覺
,是一種說不上來的厭惡感。回到大分,將四根木頭往地上一甩,這才
想起來:當兵受預官訓時,我被編入一二0迫砲隊,日常砲操訓練常要
扛著長一米七、重四九公斤半的鋼造砲管,相近的重量、同樣的姿勢,
今日扛木頭讓我回到當兵那段日子…
飽餐後,拿起相機拍桃花,我早就不拍這類沙龍照了,實在是因為
大分的桃花太美,忍不住拍了幾張。下午三點,抱著散步的輕鬆心情,
由我領著大家到『秘密隧道』:越嶺道賽珂支線的隧道,與闊闊斯溪鐵
線橋遺址看看。往賽珂的越嶺道在闊闊斯溪溪岸的岩壁上,下面就是湍
急的溪水,這段溪谷的美景自不在話下,然而更奇怪的,是路上長滿了
仙人掌。但不知仙人掌為何能生長在這裡?為何走遍台灣山區,僅有此
地得見?仙人掌是台灣的原生植物嗎?一面慚愧自己對植物知識的粗疏
,一面小心繞過茂盛的綠色針掌群,鑽過長約十公尺的隧道,便抵達鐵
線橋北側。去年四月去賽珂時,曾在南側橋頭端詳許久。這次又來,一
樣在兩溪匯流口看著飛湍急流,一樣地感動。
續往大分小學校平台走去。帶著大家看了一圈,並請嚮導明浩進行
簡單步測。小白找到一個玻璃瓶,寫著「溫泉ヱキス」(wekisu),一
時眼花竟看成「whisky」,滿腦子都是酒,嘿嘿。
一定得去大分事件紀念碑瞧瞧。舊照片中的紀念碑附近應該是種滿
櫻花的,但現在是一片竹林,稻垣老先生回憶時也指出是竹林。大家這
裡看看那裡看看,我則在納靈之碑虔敬上兩支香菸,不管當年恩怨如何
,這些日本前輩早就落戶生根、成為台灣之鬼了。紀念碑的位置引發一
些假設,即最早的大分駐在所的位置應與今日不同,甚至可能就在目前
的學校平台、或殉職者之碑旁平台、或甚至就在紀念碑現址。
在小學校旁的道路邊,發現一個里程碑大小的石碑,上面刻著「〒
」及阿拉伯數字45等記號,應與蕃地郵便有關。仔細記錄後,今天下午
的史蹟巡禮便告一段落。
抱著病,大哥吃完晚飯後就出去了,我們圍在火堆前,東拉西扯,
佳松吐嘈金燕,說她一天得罪一個人,九天行程正好把所有人得罪光。
大家笑鬧成一團,唱著亂七八糟的歌,「話不能說在前頭」,沒有人敢
亂說話,只敢期待在心裡,快過年了,我想部落裡應該更是期待大哥能
有所斬獲吧。接近廿二點,大哥回來了,取了我的山刀用來分解,再向
明浩借了瑞士刀磨利用來剝皮,開始處理□□。姿卿金燕雅惠等人都圍
在水盆旁,在數盞頭燈照明下,看著大哥那外科手術般精準、秋風掃落
葉般地速度與技術,真不愧是玉里第一獵人。
廿九日是此行極重要的調查日,目標為多年未見人蹤的魯崙駐在所
,由於姿卿腳傷嚴重,只好留守煮飯。帶好便當,七點四十出發,過大
分吊橋後由路牌下溪谷,壯闊的拉庫拉庫溪底,有一大群赤楊林,陽光
在樹梢閃著,腳下的細石沙礫走來非常舒服。繞過哈哈比那段大崩壁後
,再抓稜線切上日本路,半途還與一對水鹿撞個正著。
先看十一號(哈哈比)斷橋。標高一三七五公尺的斷橋跨越一道深
溝,僅剩鐵線殘存,此橋恰與對岸的大分瀑布遙遙相對。哈哈比前有一
處展望點,可以看見大分駐在所平台上的黑熊研究工寮,大哥看了一眼
,竟然說工寮大門沒關,天啊!怎麼有人眼睛這麼犀利?
眼見天氣不錯,決定直搗展望最佳的魯崙,哈哈比與雷波斯駐在所
回程再看。哈哈比至魯崙的越嶺道標高由一千四到一千七,呈緩緩爬升
,中途還發現一支木造電話桿。十一點通過雷波斯後,有一段裸露的岩
壁,可望見如萬馬奔騰的拉庫拉庫溪主流與北岸陡峭的斷稜岩壁,更令
人振奮的是,雖然有薄雲,秀姑巒山卻隱約可見。加快腳步,在十一時
三刻,一道長長的石階向上延伸,我們抵達了魯崙,這被遺忘許久的駐
在所。
魯崙(Rurun)指的是稜線,魯崙稜線為新康山向北延伸的尾稜,亦
為拉庫拉庫溪與伊霍霍爾溪的分水嶺。魯崙駐在所是玉里至大分之間的
最高點,據《東台灣展望》的記載,此地展望極佳,駐在所附近沒有水
源,全靠蒐集雨水,生活條件之惡劣可見一斑。毫不意外地駐在所建築
物已不存在,僅餘石牆數堵。放下背包,續沿越嶺道前進,一百公尺外
即為『關儀三郎戰死之地』,也是越嶺道坍方處:魯崙大崩壁是也。此
崩壁崩解成粉碎狀,自稜線至溪底一洩千里,根本無法再通行。強風自
谷底襲來,獵獵風聲中,我與大哥望著延伸近五百米長的猙獰崩壁,感
到一陣陣寒意。對面稜線極為平坦,那是多土袞;閃著銀白光芒的崩壁
,是石洞後面的大崩坍地;伊霍霍爾溪谷內側正在起霧,那是抱崖、石
洞一帶。多美麗近在眼前,卻隔著難越雷池的魯崙大崩壁而宛如遠在天
邊。
關儀三郎(《東台灣展望》記為關義三郎)戰死之碑屈身於路旁的
岩坳內。此人在一九二一年負責押送補給物資,就在魯崙之前,命喪於
布農勇士的襲擊下。比對舊照片,發現此碑原先立在谷側,大概是因為
崩坍嚴重,故移至山側的岩坳內。
回到魯崙用午餐,由於位處稜線,此地風勢強勁,雖然白日當空卻
仍感到寒冷。在樹梢的縫隙中,依稀能望見秀、馬與大水窟等名岳。吃
飽幹活,大哥與學弟妹賣力地清理六十級的石階。他們揮汗工作,我卻
感到全身畏寒、頭疼欲裂,這是從未有過的感覺,難道是太累了?還是
撞邪了?十三時二十分,在我催促下大夥兒拍完合照後回程。一路上眼
見大家都有點恍惚,我想是累了。
見到布農建築遺址,即表示雷波斯駐在所到了。駐在所位於越嶺道
上方,累垮了的一群人,就在草地上曬著暖暖的冬陽,小憩一番。十五
點十五分回到哈哈比駐在所調查。哈哈比是此區域內少數仍有建築構造
物殘存的日治遺址,雖然僅存一幢建築物,而且已倒塌,但屋頂構架仍
然完好。有趣的是,我們在現場比對許久,就是無法找出舊照片的拍攝
角度,我覺得那張照片可能放反了。
陡下四十五分鐘回到溪床,只見大哥走到溪畔,露出詭異的笑容,
心知不妙。猶記去年四月渡溪時那種冷澈心肺的感覺,雖然知道渡溪回
大分比較快,心中仍不免忐忑。將鞋帶打結掛在脖子上,小心翼翼地下
水,溪流卻沒有想像中的深急,反而像是做了一次冰敷,疲累的雙腳彷
彿又有了元氣。
回到大分,雖然姿卿煮的米飯不甚成功,卻無損大家的胃口。明天
又要下山了,還有好遠的路要走呢。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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崢嶸縱橫的音符 糾纏在 扭曲的五線譜上
山的孩子呵 無歌的千古 你是唯一的知音
嶙峋幻化的色彩 屹立在 崎嶇的畫布上
山的孩子呵 無路的千古 你是唯一的訪客
--
㊣Origin:《 成大計中 BBS 站 》[bbs.ncku.edu.tw] 來源:[ocean223.na.ntu.edu.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