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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巴倫坐在百步蛇上,隨著迎娶隊伍消失在密林之中。將到他羅巴林 時,芭倫告訴送親的族人,當她頭上的百合花帽沉入湖心,大家不用 擔心,那是她進了阿達里歐的家。往後,她會在湖邊沙灘上準備食物, 供族人來他羅巴林打獵時取用。族人取用時,必須要先摸摸食物盤, 如果盤子是熱的,就可以取用,如果是冷的,則是給別人的,不可 取用。用完食物,請族人依魯凱規矩,留下獵物的大腿肉,作為回報, 因為她是頭目之女。從此,魯凱族人就到他羅巴林打獵,並接受巴 倫的招待。芭倫經常派遣百步蛇到阿烏部落探望父母親友,族人每次 看到百步蛇出現,都表示尊敬,認為是芭倫的後代。以後傳到第六代, 阿烏部落忘記芭倫的事蹟,他羅巴林方面才不再派遣百步蛇聯誼, 而改派白鷺鷥作使者。 露台鄉阿禮村,也有類以的神話傳說。他羅巴林百步蛇化身的艾迪 丁憂 (Aididinga) 娶了頭目之女瓦倫,瓦倫結婚之日, 在他羅巴林 湖畔,吩咐娘家的人:「為了表示虔敬,以後我們族人從神湖經過時, 請穿著白色衣裳,但不要佩帶彩色琉璃珠,或穿黑色衣服。」言畢, 自沈於湖水。部落裡的人,以後再也沒有看到瓦倫的蹤影。 露台其他部落如露台村,也流傳大鬼湖的神話。古時,魯凱族少女 芭倫,經常來到他羅巴林,和湖中的鬼神約會。有一天,她的秘密被 族人發現,族人看見她在湖中來去自如地行走,非常驚訝,不禁尖叫 一聲,芭倫趕忙沉入湖中,從此就沒再出現。至今她的傘,仍然留在 湖畔,就是所謂的「芭倫之傘」,也就是他羅巴林三個湖泊中最大湖 的湖畔沙洲地。族人為了對芭倫表示歉意,於是禁止族人在湖邊狩獵, 並且咒詛任何人不得在湖邊高聲喊叫,否則馬上烏雲密佈,立刻下 雨。 後來, 芭倫和湖神生了一個女孩, 名字叫 Tiadigul , 也叫 Bayu 就是小鬼湖。 現今,不論魯凱或排灣,已經不再重視祖靈傳說,他們看到百步蛇 不但不再表示尊敬還抓去山產店販售,餵老饕的肚腸。這到底是進步, 還是對祖先文化的褻瀆?原住民在現代商業文明中遺落傳統文化, 是無奈的憾事。 大鬼湖目前剩下一個專業獵人,也就是排灣族達瓦蘭部落(大社村) 的沙布地。獵區裡有六個簡陋的獵寮,都是他搭建的,而且除了佳 暮村人偶而去採愛玉子時,會修修山路,可以說獵區裡所有的小徑, 都是沙布地在整修維護。我歷次到大社村,沙布地為我講述人鬼湖狩 獵的經驗,說他如何與數量眾多的台灣黑熊遭遇,如何與黑熊搏鬥, 過程驚險緊張,他僥倖撿回一命云云。他又經常看到黑熊列隊行走, 偷取他陷阱中的獵物。據他估計,大鬼湖黑熊的數量,有數百隻,「 比我們部落裡的人還要多」。而達瓦蘭部落有多少人,答案是六百多 人。村裡的雕刻青年撒古流,也常提起大鬼湖黑熊出沒的種種奇景, 他對大鬼湖路程的艱難危險,經常提出警告。 大鬼湖就是這樣一個充滿禁忌、 傳說和野生動物出沒的神秘原始 林。經過多年的籌劃,我約好沙布地作嚮導,帶著敬畏虔誠的心,前 往大鬼湖朝聖,想瞭解原住民的神聖之地,讓我久住都市而疲憊迷惑 的心靈,去接受神聖的洗禮,並且尋找靈修的啟示,能夠與大自然作 深度的溝通。 第一天:大鬼湖唯一的獵人 一九九二年春節,寒流剛過,天氣晴朗。上午十時,與沙布地在高 雄縣茂林鄉口的大津橋會合。沙布地介紹同村族人胡新福,跟我們同 行。胡新福四十出頭,體型壯碩,恰好與瘦小的沙市地形成對比。沙 市地五十餘歲,從小跟隨祖父學習打獵,十六歲進入大鬼湖,以後繼 承祖父的志業,成為大鬼湖最後的專業獵人。 沙布地年輕時在海軍服役,退伍後登上遠洋漁船,從事遠洋漁撈。 某次,漁船船長在遭遇沉船事故時,故意陷害他,不讓他乘坐救生筏。 船沉後,他抓住一塊木板,在大海中漂流三天三夜,晚上海鳥停在 他頭上,他抓來吃,因而保持體力,直到獲救,該名船長後來被法院 判刑。從此,他對平地的工作死了心,回到祖先的獵區,打獵維生, 過著接近傳統的山中歲月。 隊友與沙布地會合後,清點人數,共計十六人。沙布地和胡新福, 各用網袋揹負糧食、炊具。車行經過多納村的林道,路面一分為二, 下行通往多納溫泉,上行可達多納苗圃。我們上行進入人煙稀少的山 區, 在多納苗圃稍作停留,又驅車前行,一直開到林道十一 K 處, 便停車步行皂迫裡是新林道盡頭,有怪手在築路,因為春節而停工。 從一處陡坡滑下舊林道,往中央山脈深山走去,低頭下望,可以看 到山谷中是山花奴奴溪的流水。這一帶比較高人的林木已經砍伐一空, 植被均為雜草矮林,如懸鉤子、蛇木等等。 行行復行行,逐漸進入中海拔的高度,路旁開始出現針葉林,有紅 檜和扁柏,是著名的暖溫帶闊針葉林混合區,但這些珍貴的林木,數 量不多,是濫伐後的劫遺。 大約在林道二十 K 一帶,遠遠看到一陣雲霧白山谷升起, 我突然 興起一股念頭,想跟谷雲賽跑,看誰先到林道前的谷口。於是我加把 勁,趕了過去,十幾分鐘後,幾乎眼雲霧一同到達。雲霧陣陣升起, 環繞四周,我飄飄然不知身在何處。 林務局在砍伐後的林道兩旁,栽種紅檜幼苗,海拔低的,苗木長得 越高,海拔高的,因係後種,苗木反而幼小。此處的紅檜,已經高過 人身,約有五、六年的樹齡。 一陣串叮鈴鈴的聲音,響自林梢,十分悅耳動聽。那是小巧可愛的 棕面鶯在鳴唱,彷彿歡迎我們的到來。輕脆的鈴擋聲,在往後六天, 都成為我的精神振奮劑。 下午五時,天色驟然暗了,總計趕了六小時的路。由於第一處工寮 已有其他隊伍進駐,我和沙布地往下方尋找另一棟破舊工寮的通路, 一路清除雜草,而當找到正途時,天色全暗,夜空中出現第一顆星星 --- 金星。進入工寮整理床板,在寮中升火燒熱水。 大部分隊友還沒有到達,沙布地回頭去找他們。此時,星空已經燦 爛,大熊星座臨空閃爍,氣溫冰冷,很擔心落後的隊友是否平安,在 林道二十三 K 處,有一大片崩塌斷崖,貝有危險性。 私下想,夜晚 行走斷崖反而會安全,手電筒只能照到腳前的路面,兩旁漆黑,不知 道害怕,便容易通過 事實果然如此,他們平安通過斷崖。路線實在太長,隊友先後分三 批抵達工寮,其中一批一度迷路,他們顯得煩亂,共落後一個半小時 左右。大鬼湖以驚險聞名,首日走在林道就受到嚴格的考驗,明日以 後又將如何? 天氣愈趨冰冷,吃過晚飯即就寢,大家穿著厚衣鑽入睡袋,以防感冒。 第二天:危險的大峭壁 次日清晨,鳥鳴山更幽,山紅頭、棕面鶯此呼彼應,好不熱鬧,把 我們喊起床。用過早餐後,留下回程的食物,即起程往登頂的大峭壁 進攻。這道大峭壁是進入大鬼湖山區的關卡,雄偉挺拔,陡峭壁立, 是一道天然屏障,等閒不易進入因此它能維護大鬼湖的神秘與原始。 攀登大峭壁艱難危險,至今回想猶存餘悸。在到達大峭壁登山口前, 先要沿著山勢繞個大半圈。中途有一條小溪流,杜金陵兄與他的新 加坡籍新婚妻子,停留戲水,不再隨隊向前。 隊友在這兒刷牙梳洗,裝滿壺水又上路。此地的植物完全呈現中海 拔的林相,巨大的紅檜矗立懸崖,林道迂迥,頗有古意。前方,一道 瀑布橫亙,飛珠濺玉,滌人胸懷,我們扶壁臨深而行,水珠白頭頂淋 下,險中帶著刺激,五、六步即跨越而過。 不久,我望見路旁的山崖下,倒臥一隻長鬢山羊,趨前查看,發現 已死數日,因為天冷而保存完好。沙布地研判牠遭黑熊追逐才會摔死, 就將牠扛起,回頭走到先前的瀑布水潭以大石頭壓入潭中,冷藏起來。 沙布地說,這隻山羊是山神送給我們的禮物,回程再行宰食,我們 都心懷期待。 終於要攀登林帕拉帕山二千三百公尺的大峭壁,每人帶起手套,奮 力往上爬。山壁的小路僅容一人蠕行,兩旁多雜草,佈滿荊棘,不時 刺痛手腳。一名女隊員體力不支,竟然失手滑落,眾人驚嚇大叫,叫 她趕快抓住草枝,幸好她急墜中抓住了,止住落勢,否則後果不堪想像。 眾人人汗淋漓,氣喘吁吁,小心翼翼爬上幾處八、九十度的石壁, 無根無草,只能就石縫攀岩而上。 以為登上山頂了,誰知道超越草叢帶進入針葉林帶以後,小山路向 左拐彎,路線越走越長,山高林密,大家都有氣力將盡的疲勞感。 的確我們體力將盡,前途卻永無止境。唯一安慰的是,原始林十分 茂密,樟殼科和針葉林的巨木參天,無數的紅檜、鐵杉、牛樟,高聳 入雲,樹幹上長滿松蘿蘚類、厥類和藤蔓類等寄生植物,綿密遮陽, 形成林海,有身入「綠色寶庫」的感覺。 雲霧越高越濃密,視力僅達身前一公尺,寒意侵人。 大鬼湖就是被這樣的絕崖峭壁祈所圍,不論從大社村或佳暮村的獵 道前往,也都會碰到像這裹一下子爬升近千公尺的陡坡。大包圍式的 崖壁,在外環形成目力難及的橢圓形,圓形內的大鬼湖原始林區,面 積幾達五千公頃,是台灣現存最大的原始林。 隊友走走停停,到後來休息的次數更加密集,可以說是舉步唯艱、 大家猛吃巧克力和灌水補充體力,否則走不動了。稍一停步,一面吃 巧克力,一面流下鼻涕,真是難忘的經驗。 「老天爺,您行行好,怎麼還沒有登頂?」大家的念頭都一樣,只 是沒有說出來。 有道是「行者常至,為者常成」,好不容易到達山頂啞口,我感到 雀躍,忍不住歡呼,不料罡風強,鼻涕直流,還是趕緊翻過啞口,進 入山背為妙。 不久,看到一處平谷地,我和兩名隊友先在此吃中餐。手錶指著一 點,總計攀爬大峭壁,花了四個多小時。這四個多小時,簡直像四天 一樣長久。 由於背包內的雞蛋已經壓破,蛋汁四溢,就拿出來煮蛋花湯。蛋多 水少,煮好糊成一團,底層燒焦,很不理想。此時此地,有熱食可以 吃,還能挑剔嗎?其他的隊友,尚在峭壁奮鬥,想留些下來供應他們, 只因濃焦量少,剛好夠三人吃。 餐後一路下坡,正式進入大鬼湖的山區,但此地仍離大鬼湖很遠, 需要一天以上的行程。 後方隊友陸續趕上,行進間忽然聽到下方人聲嘈雜,研判應是昨晚 同宿的台南布登山會人馬。我們高聲大喊打招呼,對方也大聲回應。 這時候一陣大雨急下,大家匆忙掏出雨衣。正要穿上,雨卻停了,來 得急、去得快。我突然想到大鬼湖以﹁禁忌雨﹂出名,人若大聲叫喊, 就會下大雨,小聲一點就下小雨。這應是聲波震濃霧所致。試驗幾 次,果然不差。 趕到山谷,台南市的人島已經離去,只剩他們的嚮導在整理回程的 食物。嚮導外號果子成,來過大鬼湖數次,他告訴我們,該隊留下回 程食物,但已開封的罐頭和泡麵,我們可以食用。 不久,我隊全員到齊,沙市地說這裡是他在大鬼湖獵區的第一個獵 寮,取名大樹洞。獵寮旁邊果然有一株巨人紅檜,已被雷電擊斃,上 頭中空,樹洞內可以容納十人左右夜宿。 大樹洞的上方來程約五百公尺處,係排灣族大社村與多納線山徑的 交會點,至此兩路合一,進入大鬼湖獵區。 附近有條小溪,涓涓細流,沙布地選擇建獵寮之地,都有水源,顯 示獵人的智慧。許順泰君拿出水袋下去取水,供隊友泡麵、煮咖啡。 用完午餐,順手整理環境,由於散放著前人留下的垃圾,有礙觀瞻 與生態,沙布地表示,如果林務局巡山人員上來看到垃圾遍地,將會 責備他。我們撿拾垃圾,集中後焚燒,內心頓感愉快,認為是替大鬼 湖做了一樁好事。 下午的行程都走在山壁斜坡上,時有菅草、矮箭竹擋路,時而碰到 原始林,小路漫長卻不艱難困苦。一群煤山雀出現前方樹上鳴唱覓食, 近看係一株青剛櫟樹。煤山雀停留五分鐘才飛走,共約十五隻。 傍晚時分,太陽將沉,林中陰暗了下來,五時左右,才走到第二營 地,稱為雨谷亭,見到七、八頂帳棚,是他隊在此紮營。我們左轉進 入支道,過五分鐘抵達第二獵寮,稱為檜谷獵寮。 獵寮有四坪大小,只能睡五、六人,沙市地在一旁搭起帳幕,闢地 作床。大家都感到疲累,吃完飯即入眠。 晨起,順泰用腳架拍攝陽光篩射森林的美景。山高林密,光芒閃耀, 能夠即時捕捉,剎那使成永恆。 第三天:神祕明魅的湖景 隊伍開拔,原始林綿綿密密,沙布地在這裡設有各種陷阱,他一一 指給我看。他不獵熊,但熊走過的路,菅草雜木紛紛披倒,相當明顯, 人也可以順其道而走。山羊的路徑較小,牠專吃一種小樹的嫩葉, 因此容易辨認。這種小樹,為中海拔特有,我叫不出名字,特地拍照 存檔。山羊路徑有陷阱,均遭破壞。矩雞的套索也無一完好,沙市地 認為是遭颱風毀壞。 沙布地有一年沒來,大鬼湖的唯一小道殘破不堪,雜草擋路,多處 斷崖木梯腐朽鬆動,他一路維修,砍草換梯,勤勞耐苦,比我們花費 兩倍以上體力,精神卻比我們還好。 森林濕氣重,苔蘚密佈,又見到一棵雷擊巨木,矗立山坡,樹幹上 長了一排靈芝,個個像臉盆大小,由下往上排列而生,共有廿餘株, 仰觀嘆為僅見。這種靈芝稱為猿猴坐芝、無柄,據說彌猴喜歡坐在上 面,因而得名。 路程中又有三個大起落,才進入了遙拜山山區,時近中午,仍然在 原始林中盤繞,有他隊已走回程,相遇時頻問還有多久可到湖邊。有 的說二小時,有的說一小時,總之前路還很遠。 過一道溪谷,這是遙拜山主稜的山花奴奴溪最上游,由人鬼湖西向 流出,裝滿水壺,繼續爬上一處小營地,就停在此地用午餐。幾位國 小老師如謝惠君、林蕙芝、丁慧芳拿出乾糧,有人發現地上苔蘚的顏 色與我們帶來的肉鬆很相像。台南市隊的嚮導果子成下山相遇,他問 我們是否在湖邊過夜,我們答以是的,他連連說好,這樣才不會自來。 言下之意是他隊行程只排四天,顯然太趕了,這是一般登山隊的缺 點。起程後,我感覺到腳趾疼痛,原來小腳趾在雨鞋中磨破,走起路 來漸漸不順暢,又碰到上行坡段,倍感吃力。大約下午三點,登上了 山頂,赫然發現二千二百公尺的大鬼湖就在眼前。此時,籠罩山區的 濃霧已然散盡,神湖面紗輕輕揭開,乍見時我的心靈深受震撼。 排灣族的胡新福已經先行趕到,他說等了我們一個多小時,正想回 程找我們。由此可見,這趟行程路線太長,隊友之間腳力優劣,便會 把隊伍拉得很長。 陽光柔和,大鬼湖波光瀲灩,面積將近一甲,四面環繞著原始針葉 林與殼斗科植物,雖然沒有霧紗,仍然透露出寧靜神秘的氣氛,真是 曠古以來就屬於精靈居住的世界。 我們居高臨下,被那種明魅的景象吸住心神。比起小鬼湖山區的破 壞與喧鬧,這裡恬靜無聲,彷彿不屬於人間。我向阿達里歐與芭倫默 禱,願牠們永遠保佑鬼湖不受人為砍伐、採礦,永遠保持自我。 一株檜樹的風倒木橫亙湖邊,我們輪流站到上頭拍照,波光雲影移 動相當快速,我抓住機會猛按快門,唯恐湖面光影消失。就會像豔魅 的女神罩起黑紗一般,缺少一層光彩。 我沿著湖岸上的密林小路,獨自行走,湖水忽隱忽顯,我的身子也 被林海吞沒,沿路尋找走下湖邊的方法,終於看到一條乾的小溪谷, 便鑽身而入,披著荊棘左穿右撥,僅五分鐘下到湖畔。 從這個角度看到的大鬼湖,又有另一番風情。湖永清淺見底,中生 水草,波光近在跟前,更覺隱斂迷幻。楠木的樹幹上盡是松蘿青苔的 綠網,張掛在我的頭上。一人與湖單獨相對。佇立良久,心思脈脈, 似已履踐了千萬年必再相逢的諾話。 繼續沿著岸上小路前行,找到了營地,是一處湖畔腐殖土平坦地, 大約可供十人左右睡覺。相好營地,順小路上坡,穿越幽深林隙,又 行十分鐘,出現了第二湖。 這第二湖有小溪與前面的第一湖相通,面積稍大,坡度也較平緩, 直接沿湖畔行走,玩賞湖景可以從容漫步。 我剛出現湖邊,驚起一群水鴨,牠們遊得很快,十秒不到就消失於 林野之中。雖然來不及這種雌雄終身相守的愛情鳥,喜歡棲息於高山 湖泊,無人秘境正是牠們共營愛巢的樂園。 這第二湖比起第一湖來,又大了許多。湖面顯得空曠,不過,找來到 多草的湖畔,遙望對岸,峰巒環抱,檜木群矗立嶺端,隱約如魔魅幻影。 快黃昏了,回到第一湖邊的營地,隊友會齊。只剩回頭去找人的沙 布地遲遲未到。謝惠君告訴我說,上頭有一座獵寮,裡面懸掛著一張 紙條,是友人陳永龍留給沙布地的。我覺得有意思,就走到上頭的林 間獵寮,果然看到那張紙條,上面寫著: 沙布地:謝謝你的獵寮,搭得很好,我們下山去了,謝謝! 台大登山社陳永龍,一九九二年元月廿九日。 陳君與我熟識,曾經一同到排灣族的達瓦蘭廢墟探勘,因此也與沙 布地認識,他知道大鬼湖的所有獵寮都是沙布地所搭建,而且知道我 們會在春節期間來到此地,所以留字條打招呼,表示感謝之忱。 在這個莽莽蒼蒼的原始密林之中,讀到這樣的留目,真是空谷足音, 倍感溫馨。 剛入夜,沙布地趕抵營地,我拿紙條給他看,他感到高興。沙布地 說他遲到的原因,是在後頭沿路修築毀壞的木頭步橋和扶梯,至於找 同村的胡新福,他早判定胡新福必然先行到達大鬼湖,他的判斷是正 確的。當時,我要他回頭找人,他頗感猶豫,如今證實他的看法,想 必他的內心一定不怎麼高興,祇是他沒有表達出來而已。 晚餐時,沙布地帶領大家向山神禱告,他用排灣語祝禱,請大鬼湖之神 保佑全隊人員平安,同時也保佑其他四個隊伍的朋友,能夠一路順利。 沙布地在每天的晚餐,都應我的要求,作飯前禱告,與山神分享美食。 臨睡前,我默禱晚上黑熊不要出現,讓大家可以熟睡。可是,初四 早晨,我在昏睡中似乎聽到腳步聲,由於一夜懸念,竟以為是黑熊來 訪,驚慌坐起,原來是睡在下方營地的許順泰君,來叫我們起床。這 時陽光已從林梢穿過獵寮,我睡過頭了。 揉揉惺松睡眼,獵寮裡的人還起不了床,大家似中了夢魘,我躺在 睡袋裡,有如囈語般,講起一段臨時編成的故事: 從前有一隊探勘人島,進入大鬼湖,眾人都感覺到他們被綠色的林 海所吞吃,人類在這裡十分渺小,微不足道。突然,宇宙變異,時空 逆轉,這一群人出不去了,外面的人也進不來。從此,他們只好在大 鬼湖封閉而廣大的林區裡,謀求集體生活。 令他們驚訝的是,數年前神秘失蹤的林務局航空測量員韋生物,並 沒有死,既不是摔落山谷,也不是被黑熊吃掉。他其實是選擇此地來 隱居。當他忽然現身,自報姓名,人家都感到高興,並且對他的抉擇 每人各有感懷。他帶我們到他的隱居處,祇見鳥語花香,巨木環繞, 是大鬼湖地區最神秘的地帶。從此,他指導眾人開墾種植,蓄養禽畜, 就在這個香格里拉安居,過著天堂一般的歲月。(註:此段純屬虛構) 我說到這裡希望大家接龍說下去。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十分玄奇, 大家邊說邊笑,恢復不少精神。 第四天:下湖游泳.入夜大雨 用完早餐,沙布地帶領大家到第三湖,也是最大、最深的湖探勘。 這第三湖不與前兩湖相連。我最早動身,一個人走在松蘿倒掛的大樹 林中,曲折盤旋,雙手扶在胸前的相機上,準備碰到黑熊時,迅速按 下快門,然後回頭就跑。所幸一路無事,約二十分鐘,抵達第三湖。 湖面靜誼而清澈,一株大型的風倒木倒臥湖中,景觀極美,大家小 心爬上枯木拍照,留下難忘的鏡頭。羅瑞豐擋不住湖的誘惑,脫下衣 服,躍入湖中游泳,其他人雖然同感衝動,卻沒有他的技術和勇氣。 他游了二百公尺左右,到了湖心,通體透涼,估計自己的體能,即 往回游,靠近岸邊時,攀上水面枯枝,擺出健美的姿式,供人拍照, 甚是頑皮。原先我以為他要游到對岸的沙灘,他說那兒太遠了,游不 到。遙望那兒,蒼茫瑩白,就是所謂的「芭倫之傘」。 過了中午,我主張趕回第二夜住宿的檜谷獵寮過夜,回程才能順利掌 握。又趕了半天的山路,即將到達雨谷亭,風雲驟變,雨慢慢降下, 吃完晚飯,刮起大風,一時之間風狂雨驟,令人擔心害怕。 眾人合力圍遮工寮,用長條形塑膠布重重圍住,蔡幸娥這時表現出 她的耐力與能幹,小龍也出力甚多,終於在暴風雨中做好一個溫暖的 小窩。雖然是十六人擠在四坪大小的空間裡,有的人靠著睡,有的曲 著腳,內心裡總是暖烘烘的。我們想起去年在舊好茶上去更高更險的 古好茶坡地( Rumingan) ,也是大雨之夜,山友們吃足了苦頭。此 時,另一支友隊登上古好茶,不知遭遇如何?我們不禁為他們祈禱, 請山神保佑他平安無恙。 我宣布必須管制糧食和能源,準備召開緊急應變會議。沙布地終於 熬不住外頭的風雨,也躲進獵寮裡面來。他聽說大家害怕明天回不去, 就輕鬆的說:「不用開會了,不要怕大雨,明天回程的林帕拉帕拉 山大峭壁,如果有危險陡滑的路段,我在一旁另闢新路,就可下山。 眾人聽了也都笑了出來,紛紛拿出繩子備用。我問沙布地:「什麼時 候雨會停?」他思索一下,答說:「明天早上。」 果然半夜雨就停了,真是謝天謝地。祖父級的洪正芳一直擔心明天 無法爬下大峭壁,雨停給大家安定了心神。 第五天:享用山神賞賜的美食 回程時,一出檜谷就碰到高雄縣登山會的人馬,他們用急行軍的速 度,要以一天時間,從木樹洞到大鬼湖往返來回。當時我們的感覺是, 這樣的行程安排太趕了,何況昨晚下過人雨,山路濕滑,小斷崖又 多,十分危險。 我們謹慎往回走,我因穿不慣雨鞋,腳底磨破,行走不如來時穩當, 體力耗損也較大。中午,回到大樹洞,看到獵寮裡有未收拾的睡袋, 甚感詫異,覺得高雄縣登山會走得太忽忙。無論如何,從這裡到大 鬼湖,決不能以一天之內往返。 來到大峭壁,大家戰戰兢兢往下爬,相互協助慢慢攀岩而下。由於 大家有充分心理準備,不著急,不匆忙,也就平安下到山崖邊的林道 二十五 K 處。 我獨自一人留在山口平台,晒著冬陽,眺望山河美景, 跟前雲海變幻、群山含黛,飄飄然有出世之思。傍晚來到林班工寮, 沙布地已經把山羊宰殺好了,剎成肉丁,人家享受一頓山神提供的美食。 山路上,前行的他隊人員,遺留一株小巧可愛的不知名蕨類,葉片 上呈七支分脈像是七隻小手指,十分可愛,就順手帶回培養,現已長 出三片新葉。 第六天:驚傳山難 下山還是走林道, 在二十 K 左右路段,突然碰到四位多納原住民。 領頭的住民看到我,面露高興的表情,他說:「人已經抬下來了嗎?」 我聽了滿頭霧水,不知所云。經過一再尋問,才知道他們是山難搜救 隊的先頭人員,山上的高雄縣登山會人馬,有一人困趕路摔落山谷, 摔斷二根肋骨,一隻大腿骨也告折斷,尾椎骨也挫傷,傷勢相當嚴重。 領頭的人原來是熟人,他是多納長老會江添貴牧師的哥哥江添祿, 他帶了繩索趕上山去救人,準備將傷者揹負下來。他說,大約昨晚十 二時左右,多納派出所通知他們,組隊上山救人,因此一太早就出發, 後面陸續有南區山難搜救隊員趕來。 第二批是高雄縣登山會的救援幹部,他們帶了滑輪裝備。受傷者是該 會的嚮導,他們在昨晚七時左右接到無線電,報告山上的山難情況, 但剛講完,山上的電訊就告中斷,原因是山上的﹁香腸﹂沒有電了。 接著碰到高雄市健行會長張天賜,他也趕來救人,當他聽過我的分 析,知道出事的隊伍在行程安排上不盡妥當,很受震撼。前後搜救人 員共十一人上山。 走下停車處,人家喘了一口大氣,深深覺得大鬼湖不是容易探勘的, 經常傳出山難,簡直不下於﹁黑色奇萊﹂。在第五天晚上,沙布地 曾經講了一些有關大鬼湖山難的故事,都是他親眼目睹的。一次是七 年前,一位女性因為體力稍差,脫隊很遠,入夜宿營還看不到她的蹤 影。當時沙布地是響導,他找了很久,毫無消息。第二天,沙市地繼 續找尋,才發現她的衣服被撕裂,人已不見。衣服上都是血跡,還有 糞便,研判她是碰到黑熊,已經遭遇不幸。殘肢還被黑熊帶去,只留 下殘破的衣物。另一次,也是一位女性,她走到營地,告訴隊友說要 去採蘭花,不料她離開後,大鬼湖山區下雪,隊友不見她回來,也找 不到她,隔天清晨,沙布地找到了她,但她已經被大雪凍僵了。 回途在多納苗圃,碰到第二梯隊的搜救人員,其中有台南山登山會 會長,他剛於兩天前下山,現在趕上來,看到我們像是老朋友相見, 他也問清楚山難隊伍所排的行程,不禁感嘆一番。 大鬼湖之旅,給我們留下難忘的回憶。山神賜給的山羊、沙布地維 修山路的辛勞、三個湖泊的神秘明魅、黑熊出沒、暴風雨之夜、下湖 游泳,以及可畏的山難等等,歷歷在目。但願大鬼湖永遠保持她特有 的原始風貌,拓建中的沙溪林道和台東林班的林道決不能開往大鬼湖 林區,登山的隊伍必須抱持朝聖的心情上山,不要再製造垃圾,並且 慎重安排行程。 永恆的大鬼湖,將深留我心。 ※原載於(台灣新聞報),一九九二年五月廿四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