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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信人： actkr (River) 看板：nsysu-green
日期： Mon Nov 10 01:04:54 1997
標題： 東港溪尋源手札
來源： 中山大學 Formosa BBS Client
東港溪尋源手札
作者：周克任（藍色東港溪保育協會理事）
地圖堆中的「發現」
對土地陌生的人而言，在屏東平原上找東港溪，先要學會看地圖。如果是真心想瞭解
東港溪的位置，起碼桌面上應散置著各式大小標準的地圖，包括水系圖、行政區域圖
、二萬五千分之一航測圖、等高線圖；甚或是跨過不同時空的測量圖，包括十六世紀
到日據時期的3D發黃手繪圖。
一年前，平原上的一群愛鄉人，匍匐圖間，宛如數百年前的探險家、移民群，初始發
現了這塊「美麗之島」。
真夠諷刺的，這塊土地經過數百年開發的所謂「文明」，今天我們卻重複「發現」這
種初始的動作。
尋源的動力
求學時，經常從書上看到「水從天上來」這樣的描述，坐火車經過基隆河畔時，望著
清晨淹沒於薄霧丘陵間的河川盡頭，我幻想源頭的模樣，該是有透明天梯連結的仙境
吧？好奇產生的尋源衝動，變成國三時用以逃避「聯考壓力」的最佳動力，懷中拎者
老爸心愛的古董相機，向老媽拋下瞞天的大謊：「我到圖書館k書去啦」，青澀的年代
，藏躲享受於基隆河上源，沒有媒體記者氾濫報導的原始十份車站，穿梭大小瀑布群
間，午睡於鳥鳴瀑聲中。雖然，當時我還是搞不清源頭是何模樣？
大夥兒在地圖中找到一點頭緒：水是從山上森林來的。
彩色的屏東地圖上，只有支流望安溪，清楚地指向北大武山西側支脈。年少時「尋源
」的夢想，看來可以從萬安溪開始了。
十一月的溪澗河谷，是葉紅素囂張的勢力範圍，一片紅裡透來刺膚的清涼，你會開始
懷疑「熱帶雨林」的字面含意。
水在哪兒呢？
河床冰冷的礫石間，見不到那從水龍頭一扭就來的維持生命液體。
「乾旱期呀」，隨行的隊友說明並補充，「每年五月至十月是南台灣的豐水期，其餘
則為枯水期」。
喔！難怪沒水，我很高興又上了一堂自然課。
水的化學變化
同樣的十一月，我們往下游來到港西抽水站做水質調查，不遠處的東港大橋，浮印成
夕陽前的剪影。
攔河堰後的溪水，表面漂浮白色的油泡，周旋於滿布視線的布袋蓮，十數隻泡腫腐黑
的豬屍，裂著充滿怨恨的笑嘴，在閘門前重複翻轉。你可以充分感受到泡爛破洞的豬
皮上，涔涔滲出異味的屍油，沿著集水道流進抽水站的處理廠，東邊不遠處的萬丹垃
圾山下，黑色的泥汁，一起加入淨水廠的行列。抽水站的站長，堆滿勇氣的笑臉，邀
我們共飲「新鮮的」自來水，他嘴角的氯氣味道尚未消失，表情十足像極了當年高雄
市長蘇南成，勇敢跳下愛河游泳後的面部特寫。
我看著窗外溪中的「墨汁」，再看看站長手中「潔淨透明」的「藥水」，我發誓，有
朝一日，一定要為港西抽水站爭取諾貝爾化學獎。
水從天上來？
枯水期的日子，港西抽水站顯示抽取每日約五十萬噸的溪水，送到鳳山水庫處理，再
供大高雄地區使用。此時，望安溪正河床見底著，我心中的疑竇升起：水，從那裡來
？
就在產官學界熱烈討論如何改善東港溪水質，省政府只撥五百萬綠化東港溪兩岸之際
（充滿有機廢水的東港溪畔，吸收大量養分的植被，又綠又肥，這樣還不夠綠嗎），
我們的心卻重新飄到源頭之處，水，到底從那裡來？
五月初，雨季瞬間梳洗平原的塵埃。我們仿照文獻中記載，試著感受古時東港溪的水
運交通，搭著塑膠水管（如果是竹製的，更有原味）編製的「排筏」，從萬巒鄉的硫
磺碕，順者終年不斷水的支流「佳平溪」（在地圖上，她的源頭竟非來自高山集水區
）而下。很難得的水質，清涼如泉。
對魚類頗有研究的涂志宏老師，指著水中幼小的魚苗說：『這是客家人說的「水打扁
」（高體魚旁魚皮），是東港溪的本土魚種，如今僅剩佳平溪是他們的生存範圍』。
是呀！有潔淨的天然水質，魚兒也才得以有舒適的家，及穩定的食源。
突然，在林務局服務的蔡森泰先生，指著靠岸的水面，要我們仔細瞧。
我們發現有許多透明氣泡陸陸續續由溪底冒出，不只一處，沿岸的水面幾乎都在跳著
氣泡舞。
「這就是伏流水」，蔡先生說完同時要我們向東方大武山敬禮，「這些伏流水，就是
從那座偉大的聖山流下」。成長以來，我只是被迫向蔣介石銅像敬禮，但這第一次，
我中心謙卑地向大武山致敬!
這麼大量的伏流水，難怪港西抽水站不怕枯水期沒水抽，我想著。
但是，這個想法讓我們陷入很大的錯誤。
地層下陷的警訊
某學者曾說：屏東平原是一個很大的天然地下水庫。
如過這個說法成立，東港溪的伏流水不就是地下水的傑作？也就是說，在東港溪畔抽
取地下水的用戶，其抽取的水位應該和東港溪河床伏流水位差不多才是？然而，當我
們每月收到省水利處的地下水通訊，卻發現屏東平原地下水位年年下降，沿海地層下
陷有增無減。也就是說，東港溪伏流水量並不如我們想像的那麼多才對！
在因緣巧合下，我們認識一位祖孫三代皆從事屏東埤塘工程的劉恩得先生，他對於我
們的看法指出，「過去的東港溪的確是如此」。劉先生接著大膽提出，「港西抽水站
每日五十萬噸用水有八成不是來自伏流水」，他進一步分析，「大家可以想想，東港
溪沿岸的養殖用水、家庭用水、灌溉用水，從哪兒來？又排到哪兒去」。
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當我們再度翻開成堆的水文數據資料，果然發現沿岸各項用水
均來自用戶抽取地下水，鮮少從東港溪取用，而東港溪沿岸沒有任何污水下水道，也
就是說所有使用後的廢水均排到東港溪。這時，想到大高雄地區這幾年來均使用屏東
平原眾民使用後的廢水，不免慚愧起來。
潮州鎮一位年近八十的老先生回憶著說：「以前東港溪水量之大，又乾淨又甜，剌仔
（河蜆）檢都檢不完，產量將近全台供應量的一半」。
「這些美好的水量，從何而來的呢」，大家陷入了沈思。
神奇的沖積扇
擔任省議員的曹啟鴻先生（大家喜歡叫他曹老師），某天心血來潮到省文獻會翻寶，
在一堆發霉的舊地圖中，尋出一張昭和七年（西元1932年）的下淡水溪水利工程計畫
圖。工作小組在泗溝水檳榔林下的小木屋，思緒回到七十年前的屏東。比對手中周芬
姿老師辛苦完成的河川意識口述歷史調查資料，歷史圖像開始清晰起來：
七十年前的東港溪，緊緊地和今天的隘寮溪相接合，不，應該這麼說，東港溪原來的
名字就是隘寮溪。
但仔細在圖上總覽屏東平原，卻產生讓人更驚奇的描述，東港溪根本就是由隘寮溪及
林邊溪所構成。在圖上，清清楚楚地看到，隘寮溪下游就是今天東港溪的主流，而林
邊溪流出潮州斷層後，像沒人管的小孩一樣，輻射分散成大小不一的支流，其中有數
條分別流入今天東港溪南側的支流，包括佳平溪、民治溪、溪洲溪、牛埔溪，而且只
有豐水期做大水時，你能很清楚地看到隘寮溪、東港溪、林邊溪之間休戚相關的相連
，在枯水期，則東港溪的支流，分別成為隘寮溪與林邊溪部份支流的伏流水。
屏東平原，是在什麼樣生態的特殊性下，讓地下水、伏流水縱橫江湖呢？
答案就在「神奇的沖積扇」！
二萬年前，造山運動使大武山由海底地殼隆起，易風化破碎的地質，在雨水暴風的沖
刷下，將山上的大小礫石沖至平原，在潮州斷層崖西緣，逐漸推積起大大小小的沖積
扇，包括荖濃溪、隘寮溪、林邊溪、力力溪、率芒溪等大型沖積扇。
這些沖積扇，好比天然大海綿，將經過其上的河流溪水，強力吸收至地下，有些碰到
較細泥沙地質時，因無法再往下滲漏，則重出地面，形成水質潔淨的伏流水。
東港溪可以說是這些沖積扇吸水的傑作，集隘寮溪及林邊溪伏流水之大成，若說隘寮
溪及林邊溪為東港溪的母親，一點也不為過。
斷頭的河川，斷頭的歷史
如果，不是抽絲剝繭層層往源頭瞭解；如果，不是我們堅持向自然、歷史找答案，恐
怕至今，我們將如同一般人對現有地圖理解一樣，將隘寮、林邊、東港三溪視為各自
獨立的水系，甚至視東港溪的斷頭為正常。
七十年前，因古隘寮溪易於氾濫，六堆開墾史實為苦不堪言，因洪水遷村喪命的歷史
記憶，一幕幕呈現在口述錄音帶中。當時內埔庄長鍾幹郎，前後花費二十年時間，終
於在今天的內埔鄉水門一帶，建立昌基堤防，連同鹽埔、里港的堤防連結，將古隘寮
溪改道注入高屏溪，雖使隘寮溪與東港溪分離，但也解決長年的水患。
東港溪雖因此斷頭，卻仍透過「神奇的沖積扇」，用伏流水讓其間「藕斷絲連」，致
使屏東平原水資源無虞。
大自然雖變化無窮，卻仍透過各種方式讓歷史的痕跡存在，使天地運行的法則不因此
形成斷層；然反觀台灣的數百年史，因侵略不斷、統治者不斷更佚，後朝總想消滅前
朝之史，使土地上的人們，無法安定著根，漸漸與土地關係疏離，史不成史。因之貪
婪、物化、掠奪的現實史觀，在人與土地疏離中釋放出來。台灣的史觀不僅斷頭，也
相對阻斷人與自然的史觀。也難怪平原上新生代，連東港溪、大武山都叫不出來，更
何論及這個島嶼的名字叫「台灣」？
莫因醜踐踏她、莫因美侵略她
縱橫尋訪東港溪的源頭，看盡此溪由壯到衰，由美至醜，然而卻皆非自然之演變。
昔時涵養平原先祖得以立足安家，非東港溪耶？農漁產豐盛，帶動平原經濟繁榮基礎
，亦非東港溪耶？昔時之壯美，卻因人們忘史、忘感恩之心，依其「父權劣根天性」
，因溪美而侵略、剝奪她的自然生機；如今，溪已醜矣，我們卻未曾反省是自己的傑
作，只剩老一輩望溪空回首，年輕一輩卻因嫌其髒，依然不斷將惡臭的毒水，年年月
月排入大地的恩賜----東港溪。
源頭尋著了，解救東港溪也將從源頭整治做起，但若人心不能自行反省救瀆，重新拉
回與東港溪的歷史脈動，縱使解法千萬千，也抵不過人們無情輕輕的拋棄與破壞。
源頭之旅，仍將繼續，只是該轉向人心的源頭之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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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含情意 風雲入壯懷 屏東平原先人血 護水護鄉庇子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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