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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Mon Sep 4 20:39:00 1995
標題：永遠的老鷹 （沈振中）
老鷹的守護者 －永遠的老鷹－
作者：沈振中
本文選自 老鷹的故事
－ 緣起 －
曾經聽不少人提起，在以前的基隆港，可以看到整群的老鷹飛翔，
而現在，能同時看到三、四隻已經算不錯的了。
曾經，整個仙洞嚴附近的山壁也是老鷹最恰當的築巢處，又峭又避
風。但是，隨著公園、步道、亭子、房子及貨櫃碼頭的興建，也逐漸
趕走了老鷹。如今，雖偶而會出現四至四隻在附近的水域尋找食物，
但要牠們在燈火通明，整日吵雜的環境下停棲、築巢，似乎是不太可
能的事了。
老鷹仍在，祇是牠們遺棄了這個曾經是美麗港灣的棲所。牠們偶爾
回來拾取浮在海面的爛肉－那是從大水溝排到港口的垃圾，這大概是
基隆港還能提供給牠們的唯一好處吧！
在一偶然的機緣下，我在大武崙漁村的黃昏時候遇見了牠們。那是
一次例行的海岸鳥類調查。八十一年一月十一日－寒假剛開始的第一
個下午。雖曾陸續在此區域發現老鷹，可是，頂多是四隻而已。那天
下午三點半至五點左右....老鷹陸續加入....最多同時十四隻在山頭
盤旋、追逐....，就這樣，注定我整個寒假要被牠們困住了。但，此
時，我並未敏感到這數量的意義。
一月廿一日，仍依往常的路線看鳥，上午路過漁村時，老鷹五隻，
仍未引起我多加注意....，一直到下午四點半左右，當我折回頭，再
經過漁村時，不得了，一大群十八隻，在同樣的山頭盤旋、追逐....
，這下子，我才決定到此地做全天候觀察。那天晚上向鳥會的猛禽研
究負責人報告，並問明要記錄些什麼後，一月廿二日起，我真的陷入
這不知是誰設下的大網。
這小小的漁村，不到卅戶人家，他們可能擁有後頂連他們自己也不
知道的台灣獨一大天然資源－每天的黃昏，到各地捕食、活動的老鷹
總要聚集在漁村的山頭盤旋、滑翔、遊戲、追逐；像是在「晚點名」
，也像是在報告各海域、各山區的最新狀況。
據村民說，常久以來就一直有這種現象，最多曾達到廿二隻。無法
考據牠們來此已多久了，也無法證明牠們是否是基隆港繁茂時期的那
群。為了了解在基隆港活動的那幾隻老鷹的飛行路徑－是否從漁村去
的－一月廿九日那天，我在港區守了一天，一直到下午才出現兩隻，
畫下牠們來去的方向圖後，隔日上午我爬上一個可能是牠們必經的山
頭，就在那一瞬間，一隻老鷹輕輕滑過我身旁，不到十公尺的距離，
牠斜過頭來望著我，眼對眼的那兩三秒間，我感受到一股侵犯到牠的
抗議聲：「來這裡幹嘛！？請遠離我們，這是我們的領土。」
在漁村連續幾日全天候的觀察中，我陸續發現了三個巢，其中包括
一個單相思的老鷹先生所築的，即使他喜歡的老鷹小姐已名花有主了
，他仍努力不懈的抓枝築巢，也經常抓魚，夾食物向那隻鷹小姐獻殷
勤，因此而引起來另一隻鷹先生的追趕。三個巢，五隻鷹及整個鷹群
的黃昏聚集，加上偶爾飛過的魚鷹、大冠鷹、遊集等等所發生的點點
滴滴自然野趣，讓我無法不提起筆來寫牠們。
那一陣子，聽鳥會的猛禽研究負責人提及，基隆某所學校的教官曾
報告時常有老鷹飛到他們學校的後山；除夕那天，我悄悄的坐在那所
學校的環山步道上，不到一個鐘頭，我聽到牠們求偶、交配的特有鷹
鳴，再二十分鐘，牠們出雙入對的抓枝入巢。比起漁村那一大群及三
個巢的熱鬧景象，這一對算是清淡佳人了；沒有爭偶，沒有領空權歸
誰的問題，這裡安靜多了，我也打算記下牠們。在這一連串興暹的發
現同時，我也注意到鷹群常起落的山區正有一不知名的工程在進行，
怪手挖山，廢棄土倒入山谷裡；也耳聞村民提及附近海岸線正在規劃
遊憩休閒區，聽說還要從山上設置滑草坡一路到海邊....更讓我擔心
的是一條二十米寬的道路要從漁村後的山區－也正是鷹群起落的區域
開過....這是另一面無法扭破的網，真希望村民的消息都是錯誤的。
而若這一切都是真的，且勢在必行，我又能如何，這也算是優勝劣敗
的自然法則，我不能插手，我祇能記下牠們如何來面對－－這種唯獨
人類才會造成的環境破壞。
而我內心也同時有另一種的衝突，我是祇要透過望遠鏡，透過筆記
下牠們的一切生活、行為？還是要嘗試更靠近牠們的巢拍下，甚至測
量更完整，更詳細的學術上的參考資料如巢的建構、蛋的顏色、重量
、大小，以至幼鳥的重量....。然而，想起賞鳥守則裡有這一條：「
遠離鳥巢」，雖然曾看過一些報告鳥蛋、圖片，甚至幼鳥重量、長度
的數據，我想，我是不須且不應有這種做法。讓牠們不受一絲絲干擾
的生下幼鳥，到學飛、參與整個大自然，成為大自然的新生份子，絕
對比發表一份可能是台灣第一手數據的成就感來得重要。
陳煌在「人鳥之間」寫過一句話－「祇有人類離開自然，自然才會
感激人類」。我也堅信，任何想要更靠近野生生物的嘗試，都會對牠
們造成或多或少的干擾，甚至迫害。
我決定用最原始、最笨的方法－用筆記下牠們整日的行為，然後，
透過行為來推測何時生蛋了，何時幼鳥孵出了，然後，我會期待那幼
鳥的第一次試飛。
我也要拍下牠們生存環境的變遷，定點定時的拍照，看看人類是如
何在迫害其他大自然的子民。
我也將用這一年的所有週日、假日到基隆地區的其他山頭，去拜訪
那些零星，仍試著在人類的文明中堅守一個小小的山頭，試著在人類
高聳建築與無處不在的垃圾中求生存的老鷹們，並逐一替牠們留下生
活記錄。
年初一的雨下了一個上午。下午雨稍小了一點，牠們就起飛，逐個
山頭呼朋引伴的玩起盤旋、追逐的遊戲，一下子就從一隻增加到十隻
。人類的過年對牠們並沒多大意義，牠們每天都在慶祝過年，黃昏時
候的聚集，即使是有雨的日子，是牠們在慶祝「仍然活著」－在所有
山野逐漸被人攻佔、破壞的今日，牠們慶祝仍有一個純樸的漁村、海
灣以及數個可以遊戲、棲息的山頭及山谷。
希望這不是牠們最後的海灣，希望這是牠們永遠的樂園。
「永遠的老鷹」不祇是替老鷹說話，也替所有正被我們人類在無知
中趕盡殺絕的野生生物請願－留一些海灣，留一些山頭，留一些林地
給牠們吧！並同時期望我們有稍多一些的能力來尊重、欣賞這些真正
的「原住民」。
－ 抓枝的本事 －
第一次看到「抓枝」的動作時，以為那是牠們想要停在那又細又脆
弱的枯枝上，記錄上寫的是：「一隻欲停枝，三次皆不成」，後來發
現，另外一隻也有相同動作，祇是不是停在上頭，而是抓到後，往一
個樹叢裡俯衝進去，我才意會到－牠們的春天到了，記錄馬上改為「
兩隻輪流以爪抓枝，交到口中－築巢」。
牠們在空中一邊盤旋，頭就左右轉動，眼精忙著找尋適當的枯枝；
看上一個小區域後，就兩翼微微上揚，翼尖上翹，尾羽也跟著上揚，
整個身子緩緩如人類的直升機般往下降。幾乎是靜止在空中的，爪一
抓，不管有沒有抓到枝，身子一斜就上升了。若抓到枝，就咬到口中
，有時會在口與爪間交過來交過去的，似乎在清理不想要的細節，若
合意了，就咬進巢裡；若不合意嘛，當然就丟了。有一回，快回到巢
時，發現大概太長了，進不去，就把它給放了....真率性。
有時，一不小心，枝掉了，沒關係，這時才是「顯身手」的時候..
..說時遲，那時快，一個翻身，俯衝下去又抓了起來，當然，如果牠
們發現那枝已快掉到樹林或草堆時，牠們也不至於傻到拼命去抓回來
....，反正這兒多的是。
雖然靜止在空中的秒數不長，可也得功夫，偶爾在黃昏的聚會時，
牠們就輪流玩這「抓枝」的遊戲，有點像人類在比草上飛－比起輕功
來了。若有一隻真的「不小心」抓到枝了，牠們就玩起類似人類橄欖
球的遊戲，互相盤旋、追逐、俯衝，在空中來個大翻身，背對大地..
..就為了「玩」那根枝。那根枝就這樣也不知換了幾隻鷹爪，然後，
突然地掉了下去，往下盪的，別擔心，總會有一隻老鷹衝下來把它給
抓回去繼續玩。幸好，牠們不會像某些人類把動物當球那樣玩起競賽
遊戲。不過，抓枝本來是為了築巢的，現在卻發展成遊戲，倒是像極
了人類的金錢遊戲，賺錢本祇是為了能活下去，人類卻發展成為了顯
要而賺錢。當然人類的金錢遊戲結果總是幾家歡樂幾家愁，而老鷹們
卻是「即使爭鬥也不傷及肌膚」；玩抓枝遊戲祇是為了聯絡感情，不
會有輸贏、利害關係的，人啊；多學著點吧！
－ 晚點名 －
牠們從不同的區域陸續聚集。
在黃昏天色全暗下之前的一個半鐘頭開始....數目逐漸增加....
無法預測下一分鐘，牠們會從那個方向再加入....總是低頭做記錄
再抬頭時，風口上空已１０隻，或１２、１４....祇能推測風口這邊
有五隻，風口後方的相思林裡有３～４隻，另一較遙遠的山頭也有一
群，但數目不詳。
不知是一群下達行動命令，族群的黃昏聚集就如一次晚點名。
在風口的山頭，５～６隻互相盤旋追逐，偶爾會玩「抓枝」、「搶
枝」的遊戲；然後，從另二區就陸續一一趕來加入追逐的行列，但有
時，牠們卻是一群的飛往另一區....再回風口時，數目就增加了....
總是，看到有一隻常在較高的天空滑翔....而其餘的仍依依不捨的
在山頭追逐、抓枝....最後，很難得的，終於聚成了....一起往海上
滑翔，同一個方向的....那種感覺，像在閱兵....滑向海上，一個轉
身、再滑回風口，如此反覆二三次，高度逐漸上升，而在升之際，牠
們會滑到附近的了區，再滑回風口，然後再滑向另一山區....有一回
，牠們在風口的山頭上方急速繞圈盤旋....一共十九隻....那種景觀
....深深的印在我心頭，那時，我好想給牠們掌聲....我仰著頭驚喜
的看著那快速亂而有序的繞圈....那是一種感動，我們人類能樣充許
些微的不整齊，而仍能有整體的秩序嗎？
牠們不須排好隊，可是，我知道牠們是同一族群的。
黃昏聚集不僅像是在晚點名，更像是人類一天的工作後所作的遊戲
活動....。
會遊戲的生物是一種有智慧的生物。
牠們也像人一樣，有穩重型的－早早準備好要黃昏滑翔....也有沉
溺於玩樂中的....總是要盤旋、追逐到最後一刻才加入行列....我感
動於牠們黃昏聚集時能盡情喜樂追逐，也能一致同向無聲的滑翔。
很想與牠們一起做黃昏的聚集滑翔....那樣我才能真正感受到那種
無聲的融點....
真的好想給牠們掌聲。
－ 雨天 －
雨天的海灣，染了黃土色，是挖山與倒廢土造成的。
雨天的山頭較少牠們的影子，牠們大都在巢附近的枝上一動也不動
的淋著雨。看牠們淋一種悽涼，我在雜貨店的棚下透過20停的望遠鏡
看牠們，海風吹得我直顫抖，不知牠們此時的感覺如何，牠們在雨中
會想些什麼。我祇期待別再下了，一個年假沒幾個鐘不下雨的。
雨稍小點時，牠們會稍稍起身滑行，盤旋一番，好抖落一身的雨水
，看牠們一起身，就先把身子用力抖了幾下....感覺是有點冷吧！偶
爾，牠們會把握機會交配一次，在雨天，冷冷的，就這麼一次也好。
如果雨一直不停，牠們就一直在那兒，在枯枝上，也不會站到樹叢
裡避點雨的。就站赫著，縮著，在那兒淋雨。
有４隻就喜歡在雨天在站在那特別的枯枝上，即將被挖山倒土掩埋
的枯枝上。牠們站的位置就那麼固定。１月２５日在雨裡發現牠們，
當我驚訝的看到牠們時，我已全然的暴露在牠們的眼裡了，頓時，我
不知該退，還是靜止不動；其中一隻起飛，卻又回到同一位置，顯然
，在這種雨天，牠們也懶得起飛了，我側步到山壁邊，讓我與牠們中
間隔著一棵即將被推倒的松樹....不經意一抬頭，糟了，一隻大冠鷲
在我頭頂１０公尺左右幾乎是停在半空中的看著我....看牠雙翼的條
紋，顯然未成年，大概被我嚇著，而我同時也嚇著了，牠不知監視我
多久了。不知該低下頭懺悔，還是乾脆就四眼相瞪吧，此時，特一個
轉身－無聲的滑走了，那四隻老鷹仍在那兒。不到二分鐘後，該牠們
緊張了，一隻魚鷹抓著一條魚連著三次向牠們俯衝，硬是趕走了三隻
，而第四隻就是不走，魚鷹沒辦法，就與牠同樹不同枝的吃起魚了。
在雨天嘛，將就一點，擠一下吧。
二月十一日的下午，我在雨中再去看牠們，仍然四隻，而且同一枝
枝上幾乎同一立足點，就像編了號，貼了標籤似的....一隻一個方位
，祇差不知牠們是否也說好了誰站那一點。今天，魚鷹也抓了魚來繞
了兩圈，雙翼被雨淋得實在不像是翅膀了，牠仍努力鼓動雙翼，這回
，牠沒有趕老鷹，牠繞了兩次後，就持續不斷的拍翅飛向遠方另一山
谷去了。反而，我卻索性撐著傘走到倒土的前端，就站在那快被土掩
沒的松樹旁，隔著小小的山谷望著牠們....身體冷得發抖，心也一片
不忍與擔憂....好冷吧，怎麼一直下雨呢？而這小小的山谷遲早要被
黃土填滿了。
黃昏時麂即將到來，風口的一隻老鷹就飛到這兒，好像要喚起大伙
兒該聚會，玩一玩了。山頭好不容易起來三、四隻，就又降落了，牠
又飛到另一較深遠的山谷，一樣的結果....牠們又一次聚不起來了。
雨啊！為何這樣落個不停呢？
在雨天的黃昏離開漁村，穿過風口，步步走回文明都市，卻頻頻回
頭，仍抱一絲射期望，期望牠們再聚一次，雖然，心想不差這一次吧
！可是看這怪手挖出的黃土路時，我就會擔心....也許明天牠們就不
得不遷移了，也許明天就看不到牠們了。
在雨天，總是特別捨不得離開那個海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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