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家灣溪的國寶魚 作者: 林明峪
武陵風景區，位於七家灣溪畔，包括武陵農場的田園之美、
武陵森林遊樂區的森林浴、雪霸國家公園的山岳景觀，山明水秀、
地靈「魚」傑，從中孕育出有國寶魚之稱的櫻花鉤吻鮭，不愧
「梨山風景甲台灣、武陵風景甲梨山」的美譽。
不過這種源自冰河時期、被陸封在大甲溪上游的台灣產櫻鮭，
現今正因外在環境的惡化，而默默承受天災人禍的雙重壓力，並
反映出開發與保育之間的困境。
賀伯颱風損失一半國寶魚
今年八月初賀伯颱風來襲，暴風雨肆虐七家灣，山崩加滾滾
山洪，沖垮了河床，導致灣流改道，深潭變淺灘，計有38尾鮭魚
擱淺翻肚，另有上百尾困在石縫，幸虧巡邏人員及時搶救放流；
然而我們不知道，還有多少尾國寶魚「隨波逐流」而去。
十月初，清大鮭魚普查小組沿七家灣溪主流及武陵溪(雪山溪)、
無名溪 (桃山西溪) 支流，浮潛數魚結果，統計出尚存1180尾櫻鮭，
比起今年五月間、颱風前計數的2100多尾，少掉了一半。半數蛙魚
就此隨著洪流被沖下七家灣，漂至大甲溪、德基水庫「熱死」。
天然狀態下，鮭魚在山洪漸退之際，還能自行搧尾逆流游回原
來棲息地，不會損傷如此慘重。但在七家灣溪，沿線七公里河段，
居然蓋了七座攔砂壩，叫鮭魚插翅難回頭。一旦漂至迎賓橋、七家
灣溪與有勝溪匯流處的大甲溪，攝氏18度以上的水溫，對適合生存
在17度以下水溫的冷水性鮭魚而言，無疑是一大致命傷。
歸咎天災，不如省思人禍。若無攔砂壩的阻隔，鮭魚族群還不
至於半數蕩然。若說賀伯颱風太強烈了，水中游的鮭魚那裡擋得住
山洪？殊不知，原住「魚」的櫻花鉤吻鮭、在七家灣溪已經悠遊過
數十萬年，經歷過數萬次大大小小颱風，再猛烈的山洪，牠都能安
然渡過。由此可見，摻雜人禍因素的天災，其實才嚴重可怕。
原始森林遭砍伐
半世紀之前，也就是台灣光復前後，七家灣溪一帶猶是一片蓊
鬱參天的原始森林，是附近原住民泰雅族環山、南山部落的漁獵場，
彎弓射魚，成為族人蛋白質的重要來源。儘管如此，在長達數百年
之久的漫漫歲月中，並不見有任何魚族生存危機的問題，依舊鮭魚
滿溪。主要原因是鮭魚族群的生存環境受到保護，兩岸森林夾蔭、
主食水棲昆蟲不缺、水溫終年低溫、水流穩定深沈，是一處很適合
鮭魚生存的好處所。
自從中橫公路開闢後，鮭魚的厄運接踵而至。溫帶水果樹的種
植從梨山、環山，一路蔓延到武陵農場，就在七家灣西側河階地，
圍起一座座的蘋果、梨子、水蜜桃果園。為了墾荒，必須先砍掉當
地的天然林，種果樹為求結實纍纍，要經常施肥料、噴農藥。但在
暴雨淋蝕下，農藥隨同雨水沖入七家灣溪底，鮭魚兒大喝「加料」
的湯頭。
種果樹還好，一年摘一次。土壤穩定度差強人意。自從溫帶水
果開放進口，價格大跌，墾農場紛紛改種高冷蔬菜。一區區的高麗
菜圃，成為七家灣溪西側農墾區的高經濟作物。以三個月採收一次
計，一年可採收四次高冷蔬菜，意味著一年要整地動土四次。墾農
才不管雨季颱風，裸露的表土有可能在一夕之間流失，沖入七家灣
溪．增加溪水混濁度，以往七家灣大雨過後仍然清澈，而今卻每雨
必濁。溪水混濁，首當其衝的是喜清流水質的鮭魚。水濁，一來影
響鮭魚卵粒的孵化率，二來阻塞鮭魚鰓耙的呼吸，三來孳生病菌，
容易感染水黴菌致死，加上種菜也須施肥、噴藥、雨淋下流，注入
七家灣溪後，導致水體的磷酸鹽、硝酸鹽量激增，優養化的水質，
孳生水藻，佈滿溪流處河床。因絲狀水藻纖維較粗，水棲昆蟲的幼
蟲無法咀嚼消化，昆蟲數量少了，賴此生存的鮭魚也就不免餓肚子。
其次是水源問題
種菜所需的水量，比種果樹來得多。在農墾區，舉目望去，盡
是一支支自動噴水的園藝用水龍頭，上午噴一次，中午噴一次，傍
晚再噴一次。一日三次大量噴水，水源從那裡來？原來是用柴油馬
達接塑膠水管，抽取自七家灣溪主支流。原本一人、半人深的七家
灣，如今水位只及膝蓋深。偌大寬闊的溪床，只剩一灣淺流，不但
如此「肥了菜圃，瘦了溪流」，那澆灌過的水，滲入土壤，由水渠
集中排入七家灣，在烈日曝曬下，間接提高溪流水溫，對冷水性鮭
魚的生存更是一大威脅。高麗菜搶手，在農場一顆可批到一百元，
賣到平地高達兩百塊。高冷疏菜輕脆爽口，人人愛嚼，卻是犧牲高
山環境的代價。以一日澆三桶水計，三個月成長期，每顆高麗菜幾
乎澆掉 270 桶水，原來該屬於七家灣溪的 270 桶水源，就此被一
兩百塊台幣賣掉 !
不止農墾區耗水，遊憩區一樣與魚爭水。從七家灣上游武陵山
莊、中游農莊民宿、場本部旅遊服務中心，到下游武陵國民賓館等
處，「客滿」時將近 500 人，以住宿遊客每日用水量100公升、當
日遊客 30 公升來估算，加上掌廚、洗滌、澆花木等其他用水，每
日當數百公噸的耗水量。以每年數十萬人次遊客計算，這龐大的水
源究竟從那裡來？廢水又往那裡去？
武陵山莊的水源引自桃山溪，武陵國民賓館及場本部引自雪山
溪，這兩條溪都是七家灣溪的支流，畢竟水源頭較無污染。就是不
敢直接引用廢水排入的七家灣溪主流，拿來給人飲用，可憐鮭魚還
得日夜24小時不停地喝下去。遊憩區加上農墾區大量地耗水，難怪
七家灣溪溪流要如此「消瘦」。水位低降，長期下來、鮭魚體型將
有小型化趨勢，加上人為構築攔砂壩阻隔、鮭魚近親配種導致基因
弱勢化，使得族群萎縮、瀕臨絕種邊緣。
都是人為干擾
遙想數十萬年前，種源來自太平洋鮭屬的櫻花鉤吻鮭，何等風
光，在冰河時期自西北岸太平洋南下，迴游到台灣大甲溪流域，過
著溯河產卵、降海成長的生命歷程。但在冰河消退及地殼板塊隆起
後，逐步被亞熱帶的氣候水溫「陸封」在大甲溪上游高山溪流裡。
雖然算得上是一次成功的演化，但也從此失去了海洋的呼喚，海鮭
變溪鮭，體型也為了適應溪谷地形而日益袖珍化。
半世紀前，櫻花鉤吻鮭活躍的身影，密布在大甲溪上游。凡海
拔1500公尺至2000公尺的深山，包括合歡溪、南湖溪、司界蘭溪、
有勝溪、武陵溪、七家灣溪等主支流中均可見它的蹤影。而今卻只
剩下海拔1700公尺至2000公尺的七家灣溪及武陵溪才得見此國寶魚
種。不幸的是，隨著農業，污染侵入山林，屬於重度農業污染的有
勝溪已無此魚蹤影，而隔鄰七家灣溪正處中度污染，會不會步上有
勝溪後塵？令保育人士擔憂。
就如全部雞蛋放在一個籃子的風險，有人建議，將僅存於七家
灣溪的櫻花鉤吻鮭放流到其他乾淨的水域，以爭取國寶魚的存活率。
然而，經過實驗，種苗放流於南湖溪的例子失敗了，原因是該溪兩
岸果樹多，免不了肥料加農藥。但放流武陵溪及無名溪可說成功一
半，因為河床坡度超過15度，水流湍急，不適宜鮭魚淺瀨配對產卵,
加以水溫冷冽，不利水棲昆蟲的繁殖‥‥‥這些自然因素的限制，
將鮭魚「套牢」在毗鄰遊憩區、農墾區的七家灣溪底，陷於日日難
過日日過的 [憂] 游窘境。
護溪護魚的努力
櫻花鉤吻鮭為亞熱帶台灣唯一的寒帶魚，從冰河期孑遺至今，
從降海型演化成陸封型，也是太平洋鮭魚分布最南限，堪稱本土珍
貴稀罕的活化石。
民國27年日據時代．將牠列為「天然紀念物」嚴加保護。不僅
保護鮭魚本身，也維護鮭魚的棲息環境，主要包括：
1．禁止放流其他種鮭鱒魚類、魚卵。
2．從松茂清泉橋起上游大甲溪各支流，於每年5月初至12月底，禁
上網魚及築堤捕魚。
3．七家灣溪主流於每年10月初至11月底，禁止捕魚。
4．七家灣溪兩岸直徑300公尺以內，禁止砍伐林木及變更地形。
半世紀前的日政府護鮭措施，真叫這代人汗顏。有關以上幾點護魚措
施，第 3點的目的係保護鮭魚在繁殖期不受侵擾，第 4點徹底實施的
話，當今七家灣西側所有農墾區，一律不准開發，以恢復原生樹種造
林。
目前農墾區管轄者的武陵農場，已開始進行六年轉型計畫。第一
步是先讓出溪岸30公尺綠化帶造林，然後擴大到 60 公尺綠化帶‥‥
不免令人有緩不濟急之感。農墾活動照舊，整地、雨淋、濁流、油水、
排水，七家灣溪依然是難以獲得休養生息。
七家灣溪名義上雖已劃入雪霸國家公園範圍內，但護溪護魚牽涉
到行政院退輔會、農委會、營建署、省政府農林廳、省林務局，及台
中縣政府、和平鄉公所，這「七家」管轄單位，光是建立護魚護溪「
共識」，公文往返，開會再開會，就不知花去多少時間。要恢復舊觀，
恐怕尚有一段路要走。
儘管如此，近二十年來官方與民間的保育努力也不容抹殺。例如
民國65年建立第一座櫻花鉤吻鮭自然繁殖場，民國73年列入「文化資
產保存法」加以保護，民國75年以人工繁殖順利孵化8000多尾仔鮭放
流，民國78年公布「野生動物保育法」，將櫻花鉤吻鮭列為第一級最
優先保育名單‥等等，但保育法公告迄今也快七年了，農墾活動、遊
憩壓力依然，躲在七家灣溪底殘喘的櫻花鉤吻鮭，究竟還能「撐」多
久？
簡樸登山遊武陵
從攔截七家灣溪集水區水源、到廢水排入七家灣溪，扮演櫻花鉤
吻鮭殺手的，農懇區是元兇，遊憩區的遊客則是幫兇。雖然武陵山莊、
武陵賓館目前廢水處理場已動工。但是身為遊客、在住宿澡浴如廁洗
手，扭開水龍頭之際、應該要更節約用水，少用一瓢水、即多增一份
護魚功德。尤其在秋冬枯水期、武陵氣候冷，住宿者不必太潔癖、能
不洗澡就不洗、節省的不止一桶水、而是一缸水、點點滴滴無非愛屋
及烏、「愛魚及水」。其次少吃少喝遊武陵、可避免排泄物污染水源，
波及七家灣溪，另外，少買攤販兜售的當地產高麗菜，即可省掉 270
桶七家灣溪水源，而登山客攀登武陵四秀或雪山，應循之字路緩進，
切忌拐陡坡、抄捷徑，固然「路是人走出來的」，但雨淋沖蝕溝，形
成崩塌地，濁水下瀉七家灣溪谷，間接受害的則是水棲昆蟲，及賴水
棲昆蟲為主食的櫻花鉤吻鮭。目前從四秀登山囗至桃山，及雪山路線
七卡山莊往三六九山莊前段的哭坡，沖蝕溝最嚴重。
呵護七家灣溪，愛護櫻花鉤吻鮭，不是丟給雪霸國家公園管理處、
武陵農場或林務局各單位解決，遊客及登山客也該盡一份自我節制的
責任。每年10、11月，東北季風吹起，武陵地區轉冷，楓葉漸紅，七
家灣溪底的櫻花鉤吻鮭正值交配期，雌魚雄魚配對在淺瀨礫灘上掘巢
產卵，場面感人。除了在雪霸遊客中心可觀賞自然生態錄影帶，遊客
也可信步走至觀魚台或武陵吊橋上，親眼目睹國寶魚悠游的實景。每
逢星期例假日，觀魚台及武陵吊橋上，均有雪霸義工現場解說。
20年來，政府利用人民所納稅錢，用在維護七家灣溪及櫻花鉤吻
鮭身上的經費，高達數十億。因此，每尾鮭魚的「身價」，小尾的要
20萬元，大尾的需要100萬元，而這也是偷捕鮭魚現行犯的「罰款」，
再加六個月至五年牢期。其實七家灣溪底櫻花鉤吻鮭是「無價」的，
它是見證台灣數十萬年來的氣候及地理變遷的活標本。冰河期存活迄
今的國賓級魚類，如今瀕臨絕種邊緣，它可被視為當今台灣自然生態
保育的重要指標，成敗全在你我。
保護櫻花鉤吻鮭，不單要保護這種蛙魚，還包括七家灣溪這條溪
流，乃至七家灣溪整個集水溪，才算徹底。
資料來源: 環耕雜誌第四期 11/12月 P.92~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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