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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co (認識人，理解生命) 看板: natural_bein
標題: 王道還：人在自然界的地位 （2002/06/12 中央）
時間: Wed Jun 12 17:29:13 2002
〈書海六品〉人在自然界的地位
．王道還 （2002/06/12中央副刊）
〈論人〉（An essay on man,1733－4）是英國文人波普（Alexander Pope,
1688－1744）的長詩，追溯西方生物演化思想淵源的人，經常引用。波普本想寫
一本「巨著」，討論人、社會、自然的關係，這首詩算是導論。但是他沒有完成
大作，只有這詩傳世。他所刻畫的人類，是這副德行：
置身於不上不下的夾縫中，
大愚若智，蜉蝣自雄：
自命懷疑論者，卻似無所不知，
自詡堅忍不拔，卻又孱弱難當，
擺盪兩端，不知該起還是該伏，
不知要自命為神還是獸
不知靈肉之間如何取捨
生只是為了死，論理註定犯錯 （彭小妍試譯）
在行家眼中，這首詩膚淺而無創意。因為所謂人處於「不上不下的夾縫中」，
源自西方傳統中「存有之鏈」（chain of being）的概念，指宇宙萬有是完滿、
連續的，並有一差序格局貫串其中，從最完美的存有形式到最不完美的一應俱全
。這個觀念在柏拉圖、亞里斯多德的作品中就辨認得出來，與基督教教義也相容
，只要將聖經中的上帝視為存有之鏈最完美的端點就成了。
可是波普的詩立刻就受到衛教之士的攻擊。問題出在人的地位。波普似乎暗示
人介於神與獸之間（不上不下是為「卡」），這個安排並不討好。人有機會成神
嗎？這是狂妄。人有獸性嗎？這是褻瀆上帝。因為在所有受造物中，人是上帝「
按祂的形象」創造出來的，享有特殊的恩寵。
衛教之士的確是有識之士。波普的看法反映的是存有之鏈的傳統觀念正逐漸與
方興未艾的「自然史」融合，而自然史最後在達爾文手裡變成研究生物演化的科
學。
所謂自然史，源自「地層是在時間中堆疊的」觀念，不同的地層代表不同的地
球史時期。而不同的地層中，包含的生物化石不同，表示不同的地史時期有不同
的生物相。換言之，地球上的生命也有一個發展「歷史」。地球史加生命史就是
自然史。
第一位將自然史有系統地整理發表的，是法國學者布丰（Buffon,1707－88）
。他的《自然史》自一七四九年起出版，到一七六七年已達十五冊，他過世前又
出了七冊（他身後，再由他人續了八冊）。由於布丰文筆優美，這部書立刻暢銷
一時。
可是布丰運用「存有鎖鏈」的方式，立刻引起了衛教之士的側目。他在序論裡
明白地說：
認真地研究自然之後，我們獲得的第一個真理，也許會使我們人類更為謙遜。
這個真理就是，人應將自己視為動物界的一分子。因此就能體會動物的本能也許
比人類的理性更為確定，動物的行為比人類的更令人欣賞。
一七五○年二月六日、十三日有一篇書評在巴黎發表，就是針對《自然史》散
播的「毒素」。書評者並指出書裡也有「波普〈論人〉中妨害人心世道的系統」
，波普置人於動物之列，將人視為動物之首就滿意了。大家都認為人是有理性的
；但是他卻費勁證明動物的本能比理性還確實，……
這些言論今日讀來仍然熟悉得很。問題的核心仍是：人在自然界的地位。自達
爾文以來，演化生物學已是成熟的科學。可是一些內部的爭論以及外界的反應，
仍然與那個古老的問題糾纏不清。古爾德（Stephen J.Gould,1942－2002）
引起的爭論，就是一個例子。（按，古爾德是哈佛大學古生物學講座教授，上個
月二十一日過世，享年六十歲。）
古爾德的成名作，是一九七○年代初提出的「疾變平衡論」，強調化石紀錄上
很少見到生物漸變的事實——生物往往長期不變（平衡），然後在很短期間內發
生巨變（疾變）。這個現象達爾文在世時已是學界的常識，大家沒有共識的是如
何解釋。在十九世紀這叫做「缺環問題」（missing link）。
達爾文認為那是因為化石紀錄還不完整的緣故。但是古爾德卻強調，學者努力
了一百多年之後，「缺環」還是沒有填滿。因此「缺環」不是還沒找到化石的結
果，而是因為那段期間生物以高速演化，留下化石供後人憑弔的機率極低。這與
二十世紀三、四○年代以來逐漸成形的演化綜合理論似乎頗有抵觸。不僅學界大
譁，美國的基督教基本教義派也歡欣鼓舞，以為古爾德提供了批判演化論的內行
武器。因為在衛教之士看來，缺環、疾變都是上帝大能的表演場。
他們難以理解的，是古生物學家的「時間感」。在古生物學的討論中，經常可
以讀到這類文句：
在短短一千五百萬年內，鯨豚就已脫卸陸棲專用裝備，成為十足的海棲動物了
。（按，這篇文章討論的是鯨豚從陸棲祖先演化成海棲動物的過程。）
一千五百萬年算「短」！那麼疾變又能多「疾」呢？
可是這樣的反駁一定難以令衛教之士信服。其實教他們不安的是演化論的「連
續」觀，而不是上帝退隱。
因為人．獸之間的「斷裂」鴻溝是人性的希望，也是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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