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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載自清大楓橋驛站 ===================== 作者: huge (苑瑋) 標題: 迷途 by 若谷 時間: Sat May 8 01:58:21 1999 路跡越來越不明顯,加上已有一段時間看不到前面的隊員和壓後的領隊,迷路的不詳 預感籠罩心頭。天色暗的越來越快,我帶著得獨自度過一晚的最壞打算,留意著這條 歧路上的環境。雜草密密地蓋住不顯眼的路跡,不禁懷疑起當初怎會不自覺地踏上這 條歧路。 我當初是在想些什麼? 夜色完全暗了下來。摸黑亂闖已不是明智之舉,一切都只能暫待明天再打算。沿路上 找了塊平坦的地方,打理好一切,躺了下來。心中的懊悔壓倒其他的念頭。直到晚秋 的空氣使身體打了第一個冷顫後,恐懼才竄升至情緒的第一位。翻了下手邊的裝備, 皺了皺眉頭。一大包米、麵條、麵粉、調味料,卻少了爐具和鍋子,能吃的只剩下每 天供作午餐的乾糧和半個水袋的水,其他剩下一堆別人丟給我的公裝。嘆了口氣,再 躺回睡袋中,瞪著天空發呆。雲層很低,看不到任何一顆星。算是物質生活和精神享 樂都糟透的一天。 我慢慢想起迷路前我在做什麼了。那時我正在想「我為什麼要登山?」這個問的有點 晚的問題。在當時它是個可以附庸風雅、大談特談的話題,然而對於現在苦哈哈的我, 這似乎是個太尖銳的諷刺。 在山下,和其他人聊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可以將眼光若有所思地注視遠方,嘴角帶點 憂鬱的神情,緩緩道出:我到山上是來尋找失落的自我。對於不知情的大外行(尤其 是對想追的大一學妹)可能還有些說服力。真正嘗試過背負三十多公斤裝備,在山上 每天頂著烈日縱走十小時的人,太過精緻複雜的心靈感覺根本敵不上摧枯拉朽似的疲 憊。想像躺在冷氣房中一口洋芋片,一口冰可樂,才能夠真實地反映出當時人的內心 慾望。此時困在其中的我,試著對登山這個行為賦予可笑嘲諷的意義,才帶給我些許 阿Q式的精神平衡:大前提既然就不好,細節搞砸了就不是件太難堪的事。 我總覺得山社的每個人多少在和人溝通上有困難。而且越熱中此道的人情況越顯嚴重。 爬山對他們是種難戒的鴉片,爬久了,他們會無法和不爬山的人溝通。與其說是不能 溝通,到不如說他們瞧不起其他人。凡夫俗子總是渾渾噩噩地在車水馬龍中緩慢爬行, 而我則像隻孤鷹般,能徜徉在鬱鬱山林中,勇往前進。這種自加的優越使命感讓爬山 變成只是種炫耀的紀錄和逃避的管道。自然的契合反而是漸行漸遠。打包、上路、休 息都變成單調的循環。僵硬地無法容納下其他人性的成分。 山上的晚餐時間通常是一天之中最溫馨的。一群人在燭火旁圍成一團,搶菜搶飯。晚 飯後便接著煮宵夜,順便開始天南地北地閒扯。晚餐兩字是被期待有紅暈微醺的顏色。 即使在就寢之後,也會有營燈或一小根燭火留下光亮。因此,直到今夜,我才見識到 什麼是完全的黑暗。沒有月光、星光和人為的燈火,整個大地成為均勻的黑體,吸走 了所有光線。不過,這種黑暗並不令人恐懼,反而有種高貴和肅穆的氣氛。睜開眼和 閉上眼沒什麼分別。到後來,連自己也搞不清楚是張是閉,只是本能地維持著最自然 的姿勢。或許是心理因素作祟,我可以看見時間以波浪狀向前緩流,也能聽到地球均 勻厚實的轉動聲。 試著爬山後,才慢慢發現我是個軟弱的人。很多東西都放不下。愛吃、貪睡、怕死、 怕落單寂寞和渴望他人肯定等等都是。登山是個不錯的瞭解自我的管道,而不應該只 是個冠冕堂皇的大帽子。在孤鷹們的眼中,這種半調子的牆頭草自然是難以成大器。 好一陣子,附近的郊山和大眾化的登山路線便是我被限定的世界。角色尷尬,是大老 們眼中分攤費用的人頭,也是小鬼們賴皮少背裝備的推託藉口。隨著經驗的漸增,才 慢慢有機會跟些較有意思的隊伍。只不過嚴格的準備和訓練,爬起山反而不那麼有味。 心情之餘路線,相較上並不是一定那麼絕對。 慢慢發現,爬山其實不是種團體運動。嚴格來說,它可歸類成個人運動。即使在氣氛 最好的時候,眾人的目光也都沒有交集過,各自懷著念頭行走於山林間。團體是在論 及安全時才會用上的護身符。爬山頂多可以看成是一群孤獨的人聚在一起的集體行動, 有名而無實。 我內心對於死亡的最深印象是來自影片。有一集的星艦迷航記中,寇克艦長在被敵人 逼入死路時,適時地被企業號所救。事後艦長曾說:「我知道剛才並不會是我喪命之 時。因為我知道,我最後必然是在孤獨中死去。」句子雖然不迷人,但是船長那若有 所求的眼神則是令人難以忘懷。有好一陣子,它對我產生不少困擾。它讓我對孤獨有 莫名的恐懼。我登山裝備都先從保命用的開始買起,應是不自覺地受此影響。如今獨 自面對自然與黑暗時,這種恐懼反而減少許多。溫和的黑暗或許比光亮的天堂,更適 合做為我們的終極故鄉。 躲在羽毛睡袋和能防風的露宿袋雙重保護下,仍然可以感受到那四面八方湧入的寒意。 雖然深秋的夜,尚不至令人凍入骨髓中,但已足夠令人頭皮腳底發麻。我一向不喜歡 帳棚內狹小的空間和污濁的空氣,如今當真以大地為床,以天空為穹時,不禁對於帶 有暖意的帳篷有些神往。冷暖的關鍵應該不是帳篷,而是帳篷內人數所產生的心理作 用。團體生活或許還是有它吸引人的地方吧!空氣中的露水越來越重,還好沒下雨, 否則就更難捱了。 不同的山系總是有不同的氣勢。即使同一山系,每顆山頭也都有它自己的脾氣。有的 遠山含笑,有的則劍拔弩張。山頂並不是如想像般,有個明確的最高點可以去拍去踩。 它往往是一片令人分不清楚孰高孰低的空地。一座山有許多山頭,也因此造就整座山 多樣的脾氣。山頭並不一定是山最可愛的地方。它往往因為地勢遼闊,風大少植被, 反而不如走在稜線上適意。坡度緩慢變化的稜線,往往兩旁佈滿茂密的高山箭竹草坡, 吹拂的風也要溫和許多。攻上山頭後往往累得令人想棄械投降,而走在稜線總讓人有 想打滾撒賴的念頭。我有張照片蠻能掌握這種神韻。照片上巨大的稜線影子上有一個 個行走的人形小陰影,對照之下,煞是可愛。 缺乏人生目標的人或許可以試著爬山,因為它有著明確的開始與結束。每天都有一定 的路途要走,由不得拖延。上山下山的感覺和放假類似。因為週末過了還有週日,所 以星期六所散發出來的味道是輕快而帶些放肆的。真正到了星期天,連上帝也要歇會 的時候,人們反而顯得萎靡失落。下山前一天,走在路上盡是興高采烈地談著下山後 要如何如何。真正到了下山當天,才覺得悵然。壓在背包底的攻頂罐、慰勞品此時魅 力全失。面對即將擁有的充足,身邊和過去的一切便顯得毫不值得留戀。不待真正的 解散,每個人又已重新替自己武裝完畢。九人座的廂型車內從一個世界分裂成九個世 界,而每個都再度被腓尼基人的偉大發明所攻陷。車內的空氣黏滯不動,十八隻眼睛 默許地看待這一切的進行。 爬一次山就像拉拔一個小孩長大。平凡的朝夕相處似乎以讓你相信喜怒哀樂的分界不 再明確。但那曾經完全擁有的甜蜜,和放手任其單飛的肉痛,是難以理解的天人交戰。 為了節省飲用水,我儘量少吃少喝。晚上已被渴醒了好多次。舔舔嘴唇後又淺淺地睡 去。我似乎有根深蒂固的缺水恐懼症。平常的一般路線不說,就連難走的探勘路線, 我也都寧願咬牙多背水,而且一路上還小心用水,在抵營地前,一幅擁水自重、有水 斯有財的小氣模樣。在山上看到水總是令人喜悅的。山腰上的窪地欲雨季就會形成一 個個看天池。讓旅途上不只省卻了背水的不便,從稜線往下看,一個個晶瑩剔透地閃 爍著,甚是動人。在大一點的,便能形成終年不乾涸的湖泊。有一次在山上湖邊巧遇 其他隊伍背著橡皮艇上山泛舟。我也下去划了一次難以想像的高山泛舟。那種想要叫 出來的喜悅,恐怕只有能恣意變形的湖水能夠理解。運氣再好一點,碰上溪流,更有 機會下水游泳洗澡。比較惱人的是驟來的傾盆大雨和早晨時草堆樹林間厚重的露水。 它們都會將你全身徹底打濕。不過,相較於夏天的乾旱燥熱,還算是有點令人期待的 點綴。傳說中,上帝所應許的迦南地是個「流奶和蜜」的地方。真正令人喜悅的應該 不是字面的解釋,而是上帝給了一個有水源、有生機的承諾。我想,我懂得那種喜悅。 如果我是草食性動物,那麼山上會是個不錯的終老之地。可以不用任何的裝備、計畫, 便每天待在山上看雲起雲落,躺在山坡上晒太陽、或跑或叫,也可以偶爾故意讓路過 的登山客瞧瞧。雖然有時不免有點厭倦,但是對我而言,已算是種不錯的歸宿。 無疑的,山是會發聲的生命體。疲於奔命的行走只聽得見風聲和鳥叫聲。要真的聽見 山的聲音得要靜靜的找個地方或坐或躺,想像自己是隻會偽裝的變色龍。專心地想, 直到你成功地騙過土壤、天空、花草樹木為止。這時,它們才會先試探性地出些聲響。 待一切看似安全,已確認沒有吵雜的人類存在,它們才會逐漸放開聲音交談。草只能 發單音,用強弱來表達意思。但因為數眾多,以致於嗡嗡地有些吵雜。天空視氣候調 節聲音的亮暗,主司控制氣氛的背景工作。樹的聲音和談話內容則如同人一般會受年 歲的影響。細細聆聽之餘,你也可以適時回應,更能感受到互動的快樂。 在山上,有時候疲倦是種良性的鎮靜劑,它讓你無暇體察到內心的寂寞。常常因為生 活過的太過安逸,才會無端生出許多恩怨情仇。然而,我常會對每天例行的大休息感 到卻步。當呼吸調勻後,會感覺到真正的無所事事。平時我們可以用外界資訊來刺激 思維,很少有機會面對這種輕得難以承受的空洞。路旁的景色並非隨時隨地可以引起 你的共鳴,你常得在各種感官保持敏銳下,去處理那棘手的一片空白。沒有感覺、反 應和溝通,似乎你只是個不知出處的旁觀者,偏偏又視而不見。其實,這種空窗期對 於深沈的人頗有吸引力,讓他們能暫時擺脫意識的束縛,得到真正的休息。 如果沒有可溝通的對象,溝通這種企圖便成為一種可笑的動作。哼個曲、獨白兩句都 變成是種難堪且無趣的行為。和大地間不需要那種突兀的聲音。 此時,記憶是個可有可無的能力,因為所看到的會不自覺地又流回出處。若是按下快 門,想待日後更加客觀地理解這一切,你會發現,洗好的相片已漏掉景中特有的味道, 便成了造景中的假山盆栽。 凌晨前的氣溫最低,冷得我已是全身發抖。細胞們都在努力地收縮著,毛孔早已戒嚴 般地閉上。敏銳的意識讓我同時理解睡眠的勢不可擋和它潛在的危險。無助地闔上眼, 隱約中,感覺到天越來越亮。 -- ※ Origin: 成大土木大地雕塑家 telnet://bbs.civil.ncku.edu.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