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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bbsjjlu (靜竹) 看板: Scenery
標題: [剪報] 旅人的見證 - 如何書寫旅行?
時間: Tue Jul 4 17:48:46 2000
中時人間副刊 2000.07.04
(旅人的見證)如何書寫旅行?
我對異國的嚮往,影響我後來的閱讀方向。我非常喜歡有異國風情的旅遊文學。
例如三毛,她到南美洲旅行,寫當地女人如何下蠱。我從小被媽媽教導不要把白衣
服掛在外面,或是不要把頭髮和指甲隨便給別人,以免被人下蠱。那只是生活中的
一些傳言。這傳言導致我們這些小孩對奇異的東西充滿想像。
⊙主講人:柯裕棻、鍾怡雯、閻鴻亞、湯世鑄
⊙主持人:楊澤
⊙劉藝婉/記錄整理
楊 澤:今天座上的四位講者都是第一、二屆,也就是前二屆華航旅行文學獎的
得主。旅行文學獎已進入第三屆,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讓過去的得獎者
來說說他們的想法和心得。我要請他們先就個人經驗、背景來談旅行和
「如何書寫旅行」?
鍾怡雯:我的成長環境是一個多元種族的社會,有印度人、馬來人、孟加拉人、
巴基斯坦人等。我想我佔了一個便宜:我可以充分利用我的身份,談一
談我的旅遊書寫。我在馬來西亞長大,十九歲來台灣唸書。我是在台灣
生活了十二年的外勞。我到過的國家不多,且都是驚鴻一瞥。對我來說,
沒有一個國家像馬來西亞那般,既是故鄉,又是異鄉。畢竟我在台灣居
住已久,我的文學生活、學術生命都在這裡開始。所以我每一次回馬時,
內心都非常複雜。我覺得我像是在旅行,但那卻是我的故鄉。我的異國
書寫其實就是我的故鄉書寫。
馬來西亞是一個經過荷蘭、葡萄牙、英國、日本殖民的國家。我們平常
講馬來語、英語、華語,我本身是客家人,我也講客語。我在一個非常
封閉的小鄉村長大,四周都是橡膠樹。我常常站在一棵長滿黃色果子的
樹下看火車經過,然後我想:這一列火車會到達哪裡?如果我搭上這列
火車,我可以到一個跟我現在居住環境完全不同的地方。我是家裡的老
大,最不受家人重視,因為小孩太多了。我喜歡假想一種遊戲:躲在衣
櫃裡頭,假想自己已經達到一個沒有人找得到我的異鄉,而在這異鄉可
以完全享受自我。所以我的旅行想像是從一列火車以及家裡古老的衣櫃
開始。
我也常做一件壞事:躲在紅毛丹樹上,讓家人找不到我。當他們經過樹
下喊我回去吃飯,我就非常高興,我覺得我已從原有的空間逃逸出去了。
這是最原始的旅行念頭。我對遠方的嚮往也來自於一些西方留學回來的
大人-他們會告訴我異地的風俗,以及漫畫-我小時候看《頑童歷險記》
和《苦女流浪記》,我都非常羨慕他們的冒險及旅遊經驗。
我對異國的嚮往,影響我後來的閱讀方向。我非常喜歡有異國風情的旅
遊文學。例如三毛,她到南美洲旅行,寫當地女人如何下蠱。我從小被
媽媽教導不要把白衣服掛在外面,或是不要把頭髮和指甲隨便給別人,
以免被人下蠱。那只是生活中的一些傳言。這傳言導致我們這些小孩對
奇異的東西充滿想像。詮釋學大師 Gadamer曾說過:只有透過他者,我
們才有機會獲得有關自己的知識。在我自己的成長環境裡,不同種族的
生活對我來說就是一個異國。
柯裕棻:我成長在台東,一直想離開台東到台北去。我考上大學,在台北待了幾
年後,又很想要離開台灣。我是個沒有定性的人。於是我決定出國念書,
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到達美國。美國很大,我卻是到威斯康辛的麥迪遜,
一個跟台東差不多的地方。我在威斯康辛待了整整七年之後,對紐約有
完全不同的感覺。對我來說,有所欠缺的地方就很特別。如敦煌缺水,
威斯康辛沒有山。紐約給我的震撼不是異國情調,因為紐約什麼都不缺,
而必須缺一個什麼才會讓人感覺到異國情調。
我把寫作當成一個出口,旅行也是一個出口。在中文來說,「出口」也
是一種貿易,是一種交換。旅行對我而言,是逃離現狀,是生活模式的
出口,把原有的制度倒轉。寫作也是心理狀態的出口,是逃離現有思考
習慣的出口,它可以是遊蕩的。旅行或寫作時,心情會越飄越遠,是一
個疏離的過程。這有點扯到文化人類學。它是一個途徑(route ),一
方面也是根(root),只看到自己。旅行與寫作無法同時發生。我在旅
行時,若文化差異越大,震撼會越大。必須把震撼沈澱之後,才會看到
東西。要看出異文化是不容易的。我們通常是先看到景,然後沈澱下來,
才會看到差異。這是我過去幾年旅行與寫作的感覺。
我到一個地方旅行,是把我原先的想像跟那那個地方合起來,例如我到
歐洲去,它跟我想像中的差不多。然而我到敦煌,第一次看到沙漠時,
內心震撼非常大,因為我從來沒想像過它是那個樣子的景觀。這種想像
與震撼互相震盪的過程讓我想去寫東西。除了以旅行的方式不斷逃跑、
離開之外,寫作也可以把舊有的心情拉回來。
湯世鑄:我是在阿根廷長大的。年少時,拉丁美洲的大部分國家我都去過。我旅
行的方式是:背著背包到處走,交通工具是搭便車。我選擇背包旅行有
三個原因:一、年輕人好奇心強,想到每個地方看一看;二、鈔票不夠
多;三、時間太多。背包旅行要有兩個條件:一是臉皮要厚,也許旅行
結束後臉皮會變得很厚,因為你得跟陌生人交談,也就是與載你一程的
司機(通常是大卡車司機)聊天。這是旅行中最有趣的地方--在短暫
時間內跟陌生人交往,上車是緣份的開始,下車就緣份結束。
有一次我遇到一個大卡車司機,我發覺他座位後的睡床上堆滿黃色雜誌,
四周還貼著裸女的照片,床前卻是一張聖母瑪利亞像。後來我參加華航
旅行文學獎的作品,就是寫這個人。他一直讓我難忘,因為當時短暫的
對話,可能影響了年少時的我,為我開啟了一扇未曾想像過的窗。背包
旅行的另一條件是要笑臉迎人。這一點我自認資格不夠,我的長相太撲
克臉了。我旅行時從未想過要寫遊記。後來寫遊記時,限定自己不寫景
色。現今的旅行寫作應著重於人和物。我也規定自己對異文化要謙虛地
了解。
有一次我到阿根廷的彭巴草原,認識了草原裡的一位高族。他請我吃飯,
然後我離開時看到的是草原上的小房子、一顆大夕陽,以及滿臉皺紋的
高族。這個畫面一直留存在我的心中。後來我閱讀有關高族的一切,發
現他們已生活在社會的邊緣,被時代淘汰了,但阿根廷社會把他們視為
阿根廷文化之一。我再回想當時那個美麗的畫面,那位高族臉上的皺紋
就更深了。
閻鴻亞:我想回應湯世鑄的說法。我們都是帶著一個想像,到那個地方去符合它。
其實,旅行是遠離自己熟悉的一切,去到一個不熟悉的地方,跟不同的
文化或狀況接觸。這個狀況不一定跟文化有關,卻是你隔離生活常規之
後跟隨而來的。剛才被引用的那句話:「透過他者才能獲得對於自己的
知識」,我有另一種理解:不一定是他者來看我們自己,而是面對他者
時,我們自己會警醒起來。當我置身異國時,我會透過比較,開始警覺
自身的處境。同時由於透過這樣的旅行經驗,回到熟悉的城市時,也會
帶回不同的眼光去看這座城市。
旅行者總是想要看到更新鮮、更炫奇、更不可思議的東西。這樣的心態
很多時候會遇到挫折。我去希臘時,刻意跑到克里特島去,追尋導遊書
上給五顆星的大峽谷。這大峽谷縱橫十八公里,我也跟著書上的指示,
去走那十八公里。之後我感嘆說:這作者一定沒有去過台灣的中橫,中
橫比那個地方有趣多了。導遊書的作者不可能去過世界上所有地方,也
不可能了解每位讀者的生長環境,因此有一種局限性。
我去大陸時,遊玩了整個新疆、雲南,最後到達西雙版納。西雙版納是
我出發前心裡最期待的地方,因為所有的書都把它描述得非常好。當我
到達那裡,我非常失望-它跟台灣太相似了,那種熱帶或亞熱帶的植物,
車子繞著丘陵型地勢走的景觀,跟台灣一模一樣。因此我覺得每個人都
是帶著自己的城市去旅行。如果旅行中有什麼可拿出來與人分享的,那
一定是一種交會的過程。
每一個人對自己的城市的感覺和經驗是不一樣的,在某個時間、空間下
產生撞擊-也許最細微的東西有最強烈的撞擊,就出現可以寫的東西。
我在台北周圍長大時,我希望搬到鄉村或海邊去。當我到另一個城市時,
例如巴黎,我會感覺到不一樣的城市氣氛。見證了不同的城市,它們的
情調會被我帶在身上,回來後,對自己的城市就有若干不同的期許。旅
行就像把我們帶到不同的實驗室,看看不同的實驗成果,然後將可以採
行的拿回來據為己有。
楊澤:各位認為在旅行時要有什麼樣的配備?
閻鴻亞:旅行時要配備一顆天真無知的心。在旅行前蒐集大量資料,再到那個點
去,這樣的旅行會變成一種印證;在質疑這些印證時,我所得到的感覺
就會喪失。讓自己面對一切時都是那麼新鮮,那麼不尋常,然後再進一
步知其然。我想這樣的旅行才真正有所收穫。
湯世鑄:我不太贊同以無知的心去旅行。我覺得應該要對當地的文化背景有某種
程度的認識。我想,要帶的配備應是一顆謙虛的心。
柯裕棻:我是實用主義者,有幾件東西不能沒有:錢、地圖及眼鏡。我在巴黎時
這三樣東西都丟了。此外,比較抽象的配備是你的意願,你要很想去那
個地方才去。
鍾怡雯:我也覺得地圖很重要,但我是地圖白痴,看不懂地圖。我方向感也奇差。
我跟幾個朋友去紐約玩時,在街上走一走就迷路了,朋友們也不見了。
我只好問路。所以旅行要帶一個可靠的朋友,還要帶眼睛及好記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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