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說：「人生七十才開始」，而我比七十早了三十年。因為我四十歲迷上登山，這
個時候開始登山，晚是晚了點，不過還晚得很是時候。
遲來的登山健行，治癒我二十幾年來的胃潰瘍和偏頭痛，特別是難纏的胃潰瘍，常常
半夜痛醒，隱隱覺得彷彿胃內的某處正在淌血。身上的這些病痛走的無聲無息，爬山不過
兩年，有一天忽然發覺胃竟似不存在了，現在更好到一早起來就可以喝一杯不加糖的黑咖
啡。
不知道是誰說的「一種狂熱就是一種幸福」，對登山狂熱不僅是幸福，而且還是健康
的幸福。
每年就有好幾萬人登上玉山，可惜大部分的人一輩子就登這麼一次。登山不容易成癮，
因為第一次登山的人感受鐵定不好，這就好像嗜食西瓜的人絕對比嗜食苦瓜的人多，道理
是一樣的。登山確實很苦，套句山岳前輩紀榮宗先生的話，他說登山好比「豬吃、狗睡、
毛蟹走」，可惜大多數的人都沒能熬過來而永遠放棄了。得到癌症大多是不好的，反而得
了球癌、山癌，倒是恭維而不是反面了。我是不喜歡「山癌」之類的稱呼，傳統思維中認
定，只要迷戀都是不好。
還記得第一座爬的高山是玉山，台灣第一高峰，像大多數人的想法一樣，要爬就爬第
一高峰，萬一一輩子就爬這麼一座，好歹是最高的一座。我參加的是一天半的行程，週六
下午從台中出發，夜宿塔塔加鞍部，第二天清晨輕裝攻玉山頂，一天來回二十幾公里。那
一天我肯定很狼狽，因為對這一天的記憶幾乎是空白的，偶爾翻到舊照片，看到自己與于
右任銅像合照的登頂照，才依稀記得好像有這麼一回事。後來又陸續登過雪山和大小霸，
克服了要命的躁腸症和高山症，這才體會到登山之樂。
一直到現在，我都算不上好的登山者。說來慚愧，每次帶隊登山，不論老少，無論資
歷深淺，每一個人都會把我遠遠的拋在後頭。最慘的一次，莫過於南湖之行，女兒和其他
隊員早翻過五岩峰進入圈谷，我和妻子卻還在審馬陣，一家人被迫分隔兩地，直到隔天才
又碰面。縱然如此，這八年來，我還是登過五十座百岳，玉山、雪山各去過三十次以上。
對我來說，登山最大的收穫就是—年近五十，還在享受二十歲的年輕生命。心理學家
艾瑞克森的分類裡，四十五歲是人生的顛峰，顛峰之後就開始走下坡。我想艾瑞克森錯了
沒有登山之前，我不曾年輕過，我的青春期從四十歲開始。
上了年記的人，總愛倚老賣老的說：「我也曾經年輕過。」我的說詞是：「我不曾年
輕過，然而，我現在正年輕。」
我想，我的說法比較謙虛。
2002.3.3 〈中國時報〉第3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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