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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載按>狠棒狠棒的一篇踏查記心喔.... 記不記得曾經有一個小女生在花蓮的溪谷拍到可愛熊熊的VCR?? 她叫李佩珍, 這篇是就她那次看到黑熊的記行記心... 記山記水,記走獸花草,記傳奇故事,記心情點滴.... 值得好好細看喔... 不過還沒寫完, 等到時後記出來再補上... 大家先睹為快吧...:) ※ [本文轉錄自 sometimes 信箱] 作者: sika (追著獸的足跡) 看板: Cl_Mountain 標題: 拉庫拉庫溪札記 時間: Fri Oct 1 22:03:28 1999 楔子 拉庫拉庫溪北岸,早年為布農族人自南投向東部遷徙的主要通道,至今仍遍 佈舊部落、舊路,以及許多饒富文化意涵的布農地名。山高水深、崩壁夾岸 ,在布農傳統友善自然的資源使用文化下,仍為茂密天然闊葉林覆蓋,野生 動物豐富,在玉山國家公園成立之前,主要屬於花蓮縣卓溪鄉布農人林淵源 及其父的傳統獵區;在國家公園成立後,亦當然成為園區最重要的生態保護 地區之一。 林淵源,花蓮縣卓溪鄉布農族人。自幼即與父親一同上山打獵,小學畢業後 更直接成為專業獵人,即使在父親過世後,仍獨自一人進入其獵區打獵,最 長達23天。自民國72年玉山國家公園正式成立後,擔任國家公園的巡山員 迄今。此次回去他睽違已久的獵區,已然悠悠十三載。 1997年早春,我們一行三人,為調查拉庫拉庫溪北岸溪流生態及野生動物相 而來到南安管理處。夜宿管理處,繁星點點,宗以提到一些布農朋友的趣事、 一些共同生活在山裡的日子,一向愛山且偷偷仰慕著布農文化的我,靜靜的 聽著、悠悠的想著:會是怎樣的一段生活呢? 清晨,打點好背包,等在管理處前庭,只見兩輛機車緩緩駛來:一輛是兩個布 農壯年男子,其中後座手纏紗布、黝黑強壯的高阿章先生,是我們的嚮導之 一;另一輛機車則由一位豐腴嬌柔的布農小婦人,載著他的丈夫,個頭不高、 滿臉溫和的布農男子,確是頂頂大名的布農獵人,我們往後兩週的嚮導,林淵 源先生。 [記錄] 時間:1997.3.10-3.23(14天) 人員:林淵源、高阿章、林宗以、姜博仁、李佩珍 記錄:李佩珍 1997.3.10南安e瓦拉米 清朗的一天,帶點熱氣,大家跚跚的走著。由於有些陌生,走得散、不太說 話。中午在黃麻溪吃著涼了的便當,然後下溪做一些例行調查,兩個嚮導索 性小憩一會兒,春風拂面,一切顯得閒適自在。午後霧氣擁上,步道有些涼 意,待眾人前後行抵瓦拉米小屋,已近薄幕。夕陽下生火、煮兩道簡單的菜 ,趕在點上蠟燭的時後,圍坐享用。飯後林及高兩位大哥,喝了一些酒,林 大哥談起過去打獵的成績,笑說:我和我爸爸兩個人,上去一次25天,差不 多可以打到74隻山羌,這只是山羌喔,山羊和山豬還不算的。聽的我們吒目 結舌,74隻…,一輩子我都不知道能不能"看"到50隻呢!過去臺灣山林中, 野生動物的繁盛真另我又羨又妒。 說起以後數天的行程,林大哥說:大分那邊還很多熊啦!為什麼呢?因為大 分那邊很多那個青剛櫟有沒有,熊很喜歡吃那個果子嘛,喔…11月和12月結 果子的時候,熊更多了。大分再進去往米亞桑的路上,有一個峭壁,熊很喜 歡在那邊休息;還有,熊也喜歡在很高大的樹上用樹枝、葉子圍成一個圓圓 的,像盤子一樣的巢。…水鹿喔,也是北岸那邊比較多。 看著燭光裡林大哥生動的表情,聽著涼風中他鮮活的語調,我不禁暗自幻想 起那些情景:一隻烏黑壯碩的黑熊盤坐參天老樹巨幹之上,忙著摘枝折葉做 新窩…。他是慢條斯理的?還是粗暴煩躁的?想起登山者常自問的一句:人 ,為什麼要爬到這麼高的地方?有一天,我也想問問熊:你為什麼要爬上這 麼高的地方?登臨峭壁、遠望山水時,在想些什麼? 1997.3.11瓦拉米e11.5K營地 離開瓦拉米,步道狀況仍不錯,隨性走著,不知不覺竟超前許多。行抵一處 舊駐在所,刻意休息了一陣,未見同行的嚮導及伙伴,所幸路況早已詢問清 楚,並不擔心,又繼續前行。這一路有許多開墾伐木的痕跡,造林地、茅草 間或出現,雖然路況良好,卻無欣賞景,總覺得這景色中有些傷感。中午, 過一溪溝,想起這麼久沒碰面,同伴們可能會擔心我,索性找了個大石頭坐 下,就著暖暖的春陽享受午餐,等到他們的吆喝聲響起,我已經吃飽喝足、 有些卷意了。午後仍是散得很開的走,好像我們不是一個隊伍,是因為彼此 不熟、也是因為路線清楚吧! 傍晚早早紮營,在林大哥舊時常用的營地,只見他從茅草中掏啊掏的,幾個 鍋碗瓢盆赫然出現,好像,這是他另一處別墅而已。晚餐依然簡單,依然配 著一些星光。林大哥在火邊,說起以前獵熊的往事:我們以前打到熊是大事 ,就是說有禁忌,好比說這次我們幾個一起出去打獵,我打到了嘛,我們不 能回村裡,要先派一個人回去,通知部落我打到熊了。然後大家都要放下工 作,要開始釀酒,酒要4天才能喝,所以才要先派人回去講,這樣準備才來 得及。這個回去的人和村裡的人約好一個日期,再回到我們這裡,我們就要 在山裡等,日子到了才能回去。那因為熊很重嘛,所以我們就先生火,把熊 用木材架起來,骨頭、內臟和肉都先拿起來,熊皮架起來高高的放在火上面 讓煙燻。熊什麼都可以賣:內臟、肉、皮都有人買,連骨頭都有人買。不過 熊掌價錢最好,熊膽也是,小小的,放在口袋就好了,價錢又好。 宗以提到玉山國家公園之所以沒有很明顯的原住民衝突問題,就是因為他們 把布農族三大獵人都收編了,所以其他小獵人也就沒什麼好吵的。當我們笑 說:「國家公園如果扣掉你們三大獵人的獵區,就沒剩下什麼了嘛!」林大 哥略帶緬靦的卻有幾分驕傲的笑了。我好奇的問到布農的獵區制度,為什麼 有些人能擁有較大的獵區?林大哥回說:「那要看你的本事啦!你要有能力 照顧自己的地方,別人知道了你在這裡,就不會來。你要是照顧不了那麼大 的地方,那人家當然就可以來。比較懶的人都只好在附近山裡,要比較能吃 苦,才會進到深山裡,那地方就當然比較大了。」不是基於階級,也不是基 於繼承,這片廣大山區完全是屬於大家共有的,只能靠你自己的能力與意願 來獲取,更值得敬佩的,是族人間的相互尊重,遵循一種在山裡狩獵的禮節 。在臺灣蠻荒險峻的高山溪谷中,直接追逐獵物是需要多方面的能力與相當 的勇氣,對我們這些跌跌撞撞、懵懵懂懂入山尋夢的都市少年來說,是怎樣 一種夢幻般的英雄形象! 1997.3.12 11.5K營地e大分 古道仍在陽光中蜿蜒迆邐而去,隨著她優美的線條,我們逐漸深入拉庫拉庫 溪的心臟。終於,今天要進大分了。心裡有點急切,又有點害怕。大分;一 個傳說中的地方,曾聽過廣哥勝讚其自然、文化多樣意義的豐富內涵,幻想 著雄踞拉庫拉庫溪南岸最大河階地的這個深山古城,會是怎樣一種形象?聽 林大哥感嘆起數年前一場人為疏失造成的大火,燒毀了大分僅存的一些舊房 舍,心中直喊冤枉,晚出生幾年,也遭天譴了嗎?從我開始認識臺灣的山林 ,就不斷面臨這樣的「非戰之罪」,只能眼巴巴看著一片片殘存山林,想像 前輩口中傳述的美麗景象。兩個布農大哥提起過去的大分,一臉興奮:「以 前還有人住的時候,我們去大分都不用帶米,那裡還種小米、玉米,可是要 帶東西進去換啦。那裡有一間日本人的屋子,裡面有一個好大的箱子,裝的 滿滿都是烤乾的肉片,我們一直吃都吃不完。以前到那裡根本不用帶棉被, 那裡什麼都有。」 我想,沒有族人的山裡,對他們來說,總有一些些缺憾與感嘆吧!離開規模 龐大、駁坎石階完整如昔的多美麗駐在所,暫別古道,切上稜線,以避開前 面等著的大崩壁。在路基不清的陡坡直下700公尺後,降到婉約動人的溪谷 裡,再次接上古道。乍見一個古意盎然的木牌寫著:往大分1.3公里;往多 美麗3.7公里。靠在平緩柔美的古道旁寫著記錄,一面心裡蹦蹦跳著,就要 到大分了!順著古道緩緩前行,越過另一彎秀麗溪谷,又撞上崩塌地,小心 翼翼的橫渡過,終於站在最後一座吊橋前,對岸,櫻花盛開處,就是了。 在第一河階地的平台上,已然佇立著一座帆布寮子,原來是早先高大哥來時 就已搭好的。旁邊大樹上掛著一塊薄薄圓圓的黑色石板,邊緣打了個小洞, 繫上繩子,趕忙趁著落日餘暉按下快門,原來這石板早已聽林大哥說過典故 :「這是以前我們拿來趕鳥的,週圍打上一些小洞、綁上繩子、一直牽到附 近田裡,然後在家裡敲石板,聲音就會傳到田裡,嚇走來偷吃的小鳥。」往 後數日徘徊在許多舊部落遺址中,不斷見到這些石板慵懶倚牆的落寞身影。 下溪取水,但見一只晶亮的彎刀,掛在懸壁吊橋間;灰藍藍的夜色中,朦朧 的溪水靜靜流穿夾岸的高聳岩壁,把手浸入冰涼的溪水中,觸摸她亙古以來 一貫緩慢的律動…。直到林大哥提醒:回去了,天要暗了。 1997.3.13 大分e意西拉溪 一早起來,便興奮的期待著,林大哥要先帶我們上去高一點的河階看看大分 最完整的一部份。沿著古道緩上,陽光大刺刺射入林中,映在被山豬拱開的 大石塊上,竟有些刺眼。進了石砌的門柱,眼前一片殘瓦倒牆,踩著嘎嘎作 響的廢鐵皮往裡走,林大哥仔細的說明,這裡是福利社、那裡是學校操場、 曬米場等等,走到一處石牆邊,水泥地基仍在,林大哥說這裡便是大分最後 有族人住的房子,但經過兩年的那次大火,這原本共四座極完整的屋舍也告 香消玉殞,他再次惋惜著,看在眼裡,我不禁輕輕替那些過客道歉,請此地 的古老魂魄諒解這無知無心的文明人。平台上有櫻花、桃樹、竹林,襯著遍 野嫩綠茅草,熟悉的山野風光,標誌著早年原住民部落的生活場景。不過, 大分終究不虧是大分,一個窄窄的石壁通道後,赫然兩間水泥小屋,看來分 外神秘詭異,果不其然,林大哥說是以前日本人的彈藥庫,入內一看,屋樑 上居然見一手心大的蝙蝠懸吊著!倒是頗有那種陰森氣氛。只容一人轉身的 小屋裡,早已沒有槍管火藥,林大哥撬開地板,原來暗藏著許多廢棄的獵具 ,是以前住大分的族人們打獵所用,各式大小的吊子、木片一應俱全,卻已 塵封多年。布農狩獵的文化,是否也將如同這些小巧的線圈般,長眠於青山 翠谷之間? 下來時經過一個石砌的豬眷,才知晚期布農族也開始養豬,似乎是像蘭嶼現 今飼養的那類迷你豬。林大哥笑說一則趣聞:「以前那些豬都放在外面,要 餵他們的時候,主人就叫"Do-La! DolaDolaDoLa! " 豬自己就會回來。有一 次,一個族裡的人叫他的豬回來,他只有一隻母豬嘛,可是豬回來的時候, 他一看,怎麼好像有兩隻,原來後面又跟了一隻公的山豬,他們就趕快回家 裡拿槍打山豬。」可憐的山豬,為愛情而犧牲生命了!人在大分,說到山豬 ,又提起愛情,林大哥想起以前的女朋友,直誇說她很勇敢,和她父親兩個 人合力打山豬;又說她很會織布、懂得釀酒…。想來是個剛柔並濟的奇女子 。原來林大哥對大分的瞭解,多來自於這位布農女子的傳述與嚮導。 問起他為何沒娶這個女孩,林大哥平靜的說:「以前和現在不一樣,女孩子 那有自己決定的,都是人家來家裡提親,父母答應了,馬上就可以把你帶回 家。那時我也去提親了,她媽媽嫌我沒錢,把她嫁給老高的一個同學了。那 時候她還有哭,她說她很喜歡我,因為我很會打獵嘛。現在人住在台北,每 次打電話來,都說很想回大分。這次聽我說要來,也是很想跟,可是沒辦法 啊。」這就好像連續劇裡悲苦的戀人一般,但是聽林大哥談起這些往事,卻 並不驚天動地似的,只是有那麼一點點認命後的嘆息,隱藏在爽朗釋懷的笑 容裡。這樣的生命態度,在大分的群山懷抱裡,顯得貼切而真實:像一座偉 峨的山峰,終究留不住飛奔而去的清溪;像一灣嬌柔的溪水,被迫離開群山 的故鄉,進入混濁的平原;沒有別的選擇,他們只能用沈默堅毅的姿態,掩 飾戀戀不捨的目光。我能感受到大分之於布農少女的意義,不只是一處故居 ;不只是一處狩獵場;更夾雜了濃烈的年少情懷與串串的青春回憶。山水因 人而有情,這個平凡的故事,卻比部落征戰、拓荒遷徙等歷史,更添大分的 韻緻。 大分的故事說不盡,地方跑不完:在上面一些有布農人獵殺的成排日本頭骨 ;在溪谷下面有日本人以前挖的防空洞,裡面又分成好幾個通道,棲息著滿 滿的蝙蝠,更有人頭和舊槍等等;然後,還有一個叫"小姑娘"的地方,因為 那個布農女孩的父親就是因為一天在那裡看到一個女孩,喚了她幾聲:小姑 娘!小姑娘!回家後重病不治而過世,所以大家往後就叫那裡"小姑娘"。點 點滴滴,只見林大哥充滿回憶與傳說的眼神,不斷巡視著這片山林,喃喃說 道:大分這裡跑不完的,下次你們有空再好好住幾天,慢慢看才行。話題又 轉到黑熊:「熊很聰明,牠如果吃到陷阱裡的動物,就會一直守在附近,等 動物再中到陷阱,然後去撿現成的。而且牠還會先把動物搬到別的地方再吃 。不過,熊不吃山豬,我聽老人家說,熊和山豬打,山豬會贏喔。像我們部 落裡沒聽說過人被熊打死,可是常常聽到有人被山豬撞死。」記起另一位布 農族青年黃精進曾說,熊的胃很小、是吃素的,吃那些動物可能只是為了表 示說此區是牠的地盤,因為他們常觀察到吊子附近邊吃邊吐的痕跡。 求證於林大哥,果然,他比了比熊的胃,只不過一個拳頭小。先前提到他打 到熊的經驗,再仔細詢問,林大哥聲色俱佳的為我們說明打熊後整個祭祀的 過程: 獵到熊的人和同伴回部落時,老人會先出來村子外面接,背熊的人背的很重 ,但是不能直接放到地上,要由來接的兩個人接過去放在地上,交接的時候 ,雙方還要說:(註:非常的意思,極端的意思,平常不用,有詛咒的意味 );然後我們會生火,大家圍坐,喝先前釀好的小米酒,由獵到熊的人說明 整個過程給老人聽,老人一聽就會知道你在什麼地方打到的,大家聊聊天。 差不多了,老人會唸咒語,由一個老人帶領過火,帶頭老人這時會開始吟唱 ,後面的人也跟著一直唱,這是要告訴部落的人:我們要進村子裡了。然後 婦人會出來接過東西背,大家各自回家。明天一早,還要出來圍坐在一起, 用頭骨在每個人頭上繞一圈,還要輪流披著熊皮跳著。熊肉是只有出去打獵 的那些人能吃,不過有分到肉的人要買豬給部落其他的人吃。「我們部落每 一種獵物都有專門的人負責祭拜,祭拜時一定要用動物的下顎骨。像我們村 裡負責祭拜山豬的原來是我爸爸嘛,後來就傳給我;可是負責祭拜黑熊的老 人沒有傳給別人,現在就沒有人負責了。」 正午時分,眾人安靜快速地在古道上走著,左邊山坡上傳來窸窣的聲響,抬 頭驚見一隻碩大褐色的水鹿,被嚇跑的牠,露出一小截末端黑基部白的尾巴 ,毛絨絨的上下跳動著。後面的林大哥眼尖,認出牠頭部的基座,才知是一 隻公鹿呢!林大哥讚嘆之餘,忍不住輕輕唸了一句:唉!要是有槍就好了。 下午在滿眼崩壁、滿鞋沙礫中滑進意西拉溪的清秀溪谷裡。 1997.3.14 意西拉溪e米亞桑溪 睡了一覺,發現昨天的崩壁不是惡夢。瞧!眼前豈不又是一條碎石溝!看來 此區岩質的脆弱和侵蝕的劇烈名不虛傳。前面林大哥笑著說:「我很喜歡遇 到這種耶。你都不用走,它自己就會走了,一點都不累。」我則緊張的回著 :「自己會走是很好,可是我怕它自己不會停啊!」看著我們幾個小朋友狼 狽的樣子,他忍不住笑了,被他一逗,我也笑了;第一次在崩壁上笑出來, 這一笑,竟輕鬆許多,好像這直瀉溪底的崩溝也不過是陡一些罷了!早早下 到溪床,赫然一條疊滿石塊、寬闊爽朗的溪谷。近溪床處赤楊遍佈,頗有溫 帶氣氛;高一些的山坡上則是滿滿茂密的闊葉林,間或夾雜著盛開的豔麗櫻 花。 往上游望去,夕陽餘暉下,映出一面橘紅色的大崩山:我決定今天在那下面 洗個澡! 晚上升起熊熊大火,配著酒,林大哥開始提到他最鍾情的水鹿:「水鹿很聰 明,牠們知道獵狗會怕很深的水,所以牠們被獵狗追的時候,會跳進很深的 水裡,游到對岸,這樣獵狗就沒辦法了。水鹿的體力很好,上次我追了一個 多小時,牠還一直跑。追鹿最好在4月,公鹿正在長茸,那時候他們會生病 嘛,大便稀稀的,不像平常一粒一粒的,而且都不會隨便跑來跑去,會找一 個陰涼的地方休息。這時候如果你看見牠的大便,那牠差不多就在附近50公 尺左右,然後再放狗追就好了。以前主要是要鹿茸,好一點的大概有10公分 粗、40公分長,差不多可以賣10萬元,現在有很多那種進口的,就比較沒有 人買了。」 當夜天空澄清,星子月光互相爭輝。火邊微燻的林大哥抬頭看看天空,認真 的說:「3月爬山最好了,都不會下雨。可是等月亮慢慢變圓的時候,天就 要開始變了。」當時以為他在說著笑話,沒想到竟如同預言一般驗證了。難 怪他那般認真的神態! 1997. 3.15米亞桑溪e馬西桑溪(馬霍拉斯溪) 像昨天一樣,早上調查溪流生態。不會認魚的我,只能幫忙拍攝溪谷環境, 拿起錄影機獨自向上游去。赤楊夾岸的米亞桑,頗有幾分溫帶森林溪谷的味 道。坡上叢叢盛開的櫻花,更讓人恍惚,難辨自己身在何處。臺灣的深山裡 ,有我們多不熟悉的景象與故事…。宗以交代要拍大一點的場景,才能清楚 記錄下溪谷的大環境,所以拍攝時,已習慣看著溪谷、稜線與藍天交會處, 也偷偷幻想著,溪畔的晨光中,水鹿佇足的畫面。視線裡靜靜的山水中,竟 突然有些擾動,遠方一個移動的黑影正向我走來。上個月在山裡巧遇獵人的 經驗讓我聯想到:這兒還是有人來打獵的。還在納悶著是哪一個人竟跑來林 大哥的獵區時,眼中的黑影變形了,向我走近中的,是一個四隻腳的動物! 有那麼幾秒鐘,腦袋一陣暈眩,因為我知道我遇到什麼了:傳說中的臺灣黑 熊!一下子所有的想法閃過:熊也是怕人的、熊跑得很快、受傷的或是帶著 小熊的母熊才會攻擊人…。還不待我回過神,牠竟抬起上半身看著我,直直 的、略帶迷惑的眼神,好像在分辨這個眼前紫色的東西是什麼,在牠的注視 下,我竟著魔似的無法移動身體及視線,我看到的是一張平靜的臉,沒有驚 慌、沒有爭擰,等牠似乎看夠了而移開視線後,我才有心思想起手中的錄影 機,緩緩的拿起,希望每一個動作都能足夠輕巧,不要去驚嚇到牠,破壞了 這個自然的過程。在牠慢慢走回森林後,獨自站在溪床上的我,還是心跳不 已,幾乎反應不過來自己剛剛經歷了怎樣一個夢寐以求的奇遇。 直到今天我提筆寫下這些文字,眼前還是能清晰的浮現那個清晨中崩壁溪畔 的黝黑身影以及那無所畏懼的清澈眼神。第一次,我很榮幸的被這片土地中 的野生動物認可:我只是溪谷中另一隻動物,不需要為我大驚小怪的。這個 奇妙的寓意,比巧遇黑熊本身更令我玩味。 近午時分,一行人又緩緩上了稜線,不久接上舊路,林大哥說是以前舊日本 路,沿著堅實好走的小徑在山腰溪溝裡繞行,沿途不時出現布農的舊屋舍: 疊石矮牆、三石灶與趕鳥石板成了標記,總能在附近較緩的坡上找到一間間 古樸的石屋,似乎所有適當的位置都給布農祖先發現了,沒有一處會讓你覺 得位置差了的。翻過稜線下切仍可見舊屋舍,在一個明顯的叉路口,林大哥 回頭告訴我,往上是通往"NaNaDoGu"舊部落的。為了趕路,只能匆匆經過。 寂寞的"NaNaDoGu",多久沒有人造訪妳呢?一路加緊腳步,終於在灰藍藍的 暮色中,降到巨石夾岸的馬西桑溪畔。睡前問林大哥上切的路,他指著對岸 15公尺的瀑布及直挺挺的峭壁說:從那裡上去,要繞到瀑布上面。看他一付 輕描淡寫的神情,好像岩壁上有樓梯一樣,我半信半疑的研究著對岸岩壁, 實在說服不了自己這是一段稀鬆平常的路,誰知過兩天跟在他身後,真的見 到了"岩壁上的樓梯"。 1997.3.16 馬西桑溪 在紫嘯鶇的叫聲中清醒,翻個身,想賴一會兒。有些陽光,雖然暖不了溪谷 ,但總是暖了我的心情,我是怕透了下雨。今天排的是輕裝調查,大家似乎 都顯得比較輕鬆一些,吃過早餐,我們就往下溯一段,林大哥及高大哥兩人 則往上游去走走,我們幾個往下很快就遇到連續的深潭而折回,在營地聽到 林大哥、高大哥兩人興奮的說:剛剛我們看到水鹿,很近,他沒地方跑喔, 就一直在那裡,我們拍了好幾張照片。 往上游倒是令我驚訝,過一小段高差較大的峽谷後,溪谷柔柔緩緩的鋪開, 踩著及膝的清澈溪水,迎著若隱若現的陽光,閒閒散散的拍攝著馬西桑的風 韻。午後,天悄悄轉陰,走回營地時,竟有些涼意。為了明日能保持乾燥且 安全的過水,林大哥與高大哥兩人開始動手搭木橋,只見他們選好了適當位 置及木材,開始忙碌起來:兩根十來公分粗的木頭是橋身,用紅色塑膠繩綁 住,卡在兩側石縫中,兩人不斷測試後,加上石塊與木頭支架,一座便橋古 意盎然的出現在湍急的馬西桑溪上,沒有現代的溯溪裝備與材料,只見布農 人生存山野中的智慧與能力。就像他們兩人總不懂我們何必帶這麼多乾糧和 裝備一般,其實我過去也不懂為何他們能靠這麼少許的東西在山中來去,幾 天的山林生活,我慢慢懂得,把挑戰的企圖帶進山裡,和生活在山裡,是截 然不同的兩件事。對許多山友來說:山,是帶有異國風味的夢想、是自我挑 戰的舞臺;但對他們而言:山,是祖先真實生活過的地方,是自己的故鄉。 夜裡,起風了,星星模模糊糊的。林大哥悄悄在稍遠的瀑布下升起一人高的 火堆,回來還煞有介事的說:你們看,對岸怎麼有人在起火?雖然沒騙到我 們,自己倒顯得十分開心,笑說:生火要照瀑布嘛!這樣照瀑布很好看。冷 冷的夜風裡,橘紅中泛紫的瀑布夾在銀白的岩壁中,顯得淒美而詭異。我想 :或許林大哥沒有開玩笑,瀑布下有人在生火…。 1997.3.17馬西桑溪e2280m檜木營地 原本印象中紫嘯鶇的叫聲是很尖銳刺耳的,兩天下來,卻習慣了水石相擊的 規律聲響中,飽滿動人的凌空長嘯。在睡袋中醒來,不急著起身,靜靜聽了 一會兒,有些感動自己的好福氣。 過了很有彈性的獨木橋,到瀑布底下,跟著林大哥的腳步,斜斜切上瀑布。 此時才知道為何他能說得這樣輕鬆:大自然往往預留給人們一個通道,端看 我們有沒有足夠的智慧與細心去發現了。上到瀑布頂端越過溪水後,竟隱約 有舊路上稜,這時已在天然林中,林大哥獎賞似的告訴我們:這裡以前有一 個吊橋可以過瀑布,後來吊橋壞了,所以現在比較不好走了。上來就平了, 等一下上面有很多舊房子,還有一個日本駐在所。 中午到了日本駐在所,荒煙漫草間赫然出現一段整整齊齊的石階,跟了上去 ,又是很寬闊的一處平台,林大哥及高大哥兩人也顧不得吃飯,拿起山刀往 高茅草叢裡砍去。這是他們的習慣,我想這和我們清明節掃墓是類似的心情 ,回到故鄉,總想四處清一清、看一看。吃了些乾糧,林大哥引我們去看一 些遺留下的器皿,但畢竟是日本駐在所,林大哥也不知這些個日式器皿的用 途,4人瞎猜了一陣,也沒個結論,看來日本人在這片山林中的故事,要問 問石階旁年年盛開的櫻花了。引起我們更大興趣的,是一個掛滿著山豬與水 鹿頭骨的門板,林大哥告訴我們山豬有兩種,一種是大的、一種是小的,乍 聽之下,我以為他說的是成豬與幼豬,但是他很確定的補充了一句:不是同 一種的大隻和小隻喔。兩種長的不一樣,習性也不一樣。小隻的那個頭比起 身體,比較長,差不多1:1;而且比較兇。其實,過去也常聽到原住民說起 許多正式記錄中未見的種類,雖然自己是個門外漢,但我相信原住民所言是 確有其事的,主要是因為許多次談起動物的習性與特徵,他們在未曾看過任 何這方面的書籍的情形下,仍能十分準確的說出細微的差異,讓我不得不相 信他們的經驗。想起我認識大自然的過程,總是由書籍開始,再到戶外印證 ,往往因此容易有先入為主的觀念,限制了自己的觀察能力,不覺嘆息。 日本路僅到駐在所為止,皆下來又是布農的部落聯絡道,中間仍是陸陸續續 有石屋出現在雲霧密林間,途中一間舊屋旁,我們見到一個剖開刨空的大樹 幹,橫躺在地,裡面盛著厚厚的落葉與泥土,林大哥忙著在裡面找蚯蚓,還 不忘考考這是做什麼用的,我看看這正好可裝我一個人,便猜是浴缸,倒叫 兩個布農大哥笑了一陣,原來這是舊時蓄水用的;同樣形式但直徑較小的樹 幹在我們沿腰緩上的山壁側也不時可見,原來這水還是這樣慢慢由遠處接過 來的。今晚預定紮營地並無水源,傍晚時在山壁最後一個滲水處停下盛水, 在這霧林中,涼意早已擁上,打了好幾個哆嗦,才等到足夠的水。之後一路 陡上,接近稜線時已進入天然紅檜林裡,插天的雄偉巨木在雲霧粉飾下,反 而顯得神秘而柔媚。 1997.3.18 檜木營地e明貢溪(馬嘎次託溪) 清晨聽到鵂鶹的叫聲,也沒想刻意去找,只是坐在柔軟的落葉堆上聽著,林 大哥高大哥兩人一早就不見了,在山裡他們顯得比做調查的還忙,想是有太 多好東西,捨不得多睡吧!今日行程倒輕鬆,翻過稜線後一路之字形下坡, 是陡一些,但比起前幾日崩石危崖的嚴峻,這天然林底落葉的柔軟與林木的 圍繞,猶如母親的懷抱般,慢慢下著,我竟有數回打起瞌睡了。中午時降到 明貢溪,天氣雖陰暗,仍不時有些陽光穿過林冠瀉入清冷的溪谷中;乍見明 貢,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隱藏在拉庫拉庫心臟的支流,竟是這般嬌 柔清麗,深潭淺灘,曲曲折折;夾岸青翠,映著碧綠澄澈的溪水;波光粼洵 中不時閃動著魚ꠠ成群漫遊的身影。眾人直嚷著不虛此行,林大哥見狀,乾 脆替我們規畫了一個休閒活動:從卓溪順清古道進塔落木溪,翻過阿不朗到 林大哥舊時的獵寮,沿稜接馬嘎次託東岸最完整的清古道石階群,在下溯到 這個河段,好好住兩天,然後經他的獵寮回卓溪。整個下午,我們就在興奮 中踏著清涼的溪水調查,沒人覺得疲倦,僅有漲滿的驚奇與感嘆。宗以站在 深潭前,跟我們說:現在你們知道我為什麼喜歡這個工作的原因了吧。 幾日以來的疲倦,都叫明貢溪的溪水洗清了。 1997.3.19 明貢溪o清古道 又是一個沒有大背包的日子,心情因此也格外輕鬆。林大哥帶我們向上游去 ,這一段明貢溪西岸的天然林,是我見過最美的溪床,平緩好走、高大的闊 葉林上纏滿著山蘇,隱約可辨的路跡,安安靜靜地繞向山林更深處。過了這 一段美絕的森林小徑,又進到溪裡,這時的明貢雖不再那般小巧,但溫柔依 舊,跳著石頭,越過石洞獵寮,再次上稜前我們在溪邊停留了一下,宗以想 看看此段溪床魚群的狀況,誰知脫下上衣後,林大哥赫然發現宗以背上中了 一隻俗稱"八隻腳"的昆蟲,正式名稱我們都搞不清楚,但是他特殊的習性可 是令人印象深刻:這種蟲一旦叮上你,就會一直往你身體裡頭鑽,即使你拔 斷他的身體,留在身上的部份還是會繼續往裡鑽,所以一定要挖開肉,把他 整隻取出才行。聽說以前有人就是留了一部份未取出,結果傷口潰爛,花了 幾個月才復原。前幾天我還是第一次聽他們說起這種"堅毅不拔"的小動物, 怎料馬上就見識到了!林大哥笑著對我說:小護士,你來幫他弄嘛!嚇得我 連連搖頭,崩壁急流我是敢走,可動刀見血的事我實在不行,還好博仁出面 ,幫宗以挖出了這可怕的"八隻腳"。翻過一個小稜再次下溪時,就接到清古 道最完整的石階群了。我們幾個心急的一直往上找,林高兩位識途老馬倒輕 輕鬆鬆在後頭跟著,我們在拍照時,林大哥向著溪谷高聲喲喝,節奏分明、 嘹亮動人,每當陡坡後的休息,總能聽到他清澈的聲響迴盪開來,鼓勵了我 們這幾個汗流夾背、在後苦追的都市人。宗以央求林大哥再唱一段,讓我們 能錄影下來做個紀念,他竟有些靦腆,聲音不如原先的瀟灑自由,想是布農 天生謙虛自律、不好表現的性格吧!面對這樣的性情,如何能透過親身共處 以外的媒介去感受呢? 1997.3.20 明貢溪e1600m平台營地 在山裡的日子過的快,不知何時,月亮已悄悄豐腴起來。一個灰矇矇的清晨 ,離開清麗的明貢,緩緩向著雲霧繚繞的阿不郎而上。途中經過林大哥的獵 寮,暌違近10年,已無寮子的骨架,僅剩下些許鍋碗繩索,孤孤單單散置在 深山密林間。寮子旁一個大樹上,掛著一塊紅布,林大哥不要我們接近,說 這是一位懂巫術的親戚幫他們設的祭壇,他自己則取出幾根香來,過去默默 地祭拜著,不知他跟這樹神說些什麼?過了稜線後,山勢刷直,必須小心的 尋找橫度的位置,否則可要吊在崖壁上了。不巧遇到濃霧,方向特別難抓, 林大哥有些不確定,幾次輕聲說著:唉,這霧這麼濃…。濕冷陡滑的一個下 午,走的距離雖不遠,大家似乎顯得更為疲累。傍晚時,雨開始大起來,在 雨中搭營、取水、生火。林大哥不太說話,我心裡想著:是否他對自己的不 確定感到沮喪呢?這裡曾是他父親與他共同馳騁的獵區,縱使只是短暫的失 去路徑,對他來說,也是一種對父親的虧欠吧!入夜後,雨勢稍緩,大家的 心情似乎也好了起來,閒閒散散的聊著,早早進入了夢鄉。 1997.3.21 1600m平台營地e阿不郎溪(塔落木溪) 一早,林大哥便獨自往上去探路,回來時笑著警告我們:等一下很滑喔,我 們來看看誰不會跌倒。細雨紛飛下收起營帳出發,果不其然,還沒五分鐘我 就滑了一下,還好沒跌,後來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終於,翻進BuNaGaLi溪谷 後,路比較平緩好走了,慢慢切上稜線,森林下出現了矮箭竹叢,舒了一口 氣:稜頂就要到了。在稜頂休息時,林大哥指著一個大樹洞,說這是以前祖 先偷襲日本人所用的掩蔽物,正好在稜線上,視野極佳,又是天然樹洞,必 定讓日本人吃了不少虧。翻過稜線後沿著陡坡腰繞,在雲霧中有些恍惚,每 一步都顯得不真實,森林太美,特別在雲霧裡。下塔洛木幾乎是連滾帶滑, 直到樹梢間出現雲霧簇擁著的崩溝,耳裡傳入陣陣水石相擊的憾人聲響,才 放鬆緊繃的腳筋,最後一次下溪了。 1997.3.22 阿不郎溪e1660m螞蝗營地 1997.3.23 1660m螞蝗營地e卓溪 這篇我寫了好久,還沒寫完,最後的兩天行程有既成的小徑,比較輕鬆。 而隨著出山的日子接近,當時的我也頗傷感,心中的滋味極難形容,等 何時有緣,再補上吧… 這基本上是抒情文,真正的行程時間記錄與路線圖,有興趣的人再找我。 -- 背著陽光西行 注定了一串淒美的日子 隱匿溪谷深處的 可是百年前我的足跡? -- ※ Origin: 東方小城 ◆ From: 203.64.99.18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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