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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轉錄自 sometimes 信箱] 發信人: [email protected] (我來自雨城), 信區: AR 標 題: [轉貼]南京東렊發信站: 中原建築[大觀園]建築專業站 (Tue Nov 17 02:59:03 1998) 出 處: arch.cycu.edu.tw 總是有那麼一個癱瘓在窗外的夜色,負責醞釀一篇都市散文的沉重氛 圍;外加一些斜斜靠在牆上的影子,管他是醉倒,還是累壞了身子瘸 了腳,影子是不可或缺的道具。夜色之癱瘓,向來就是都市書寫之必 要,若是把夜色描述得太溫馨或者充滿浩然正氣,那就不真實了。 究竟是夜色把都市帶壞,或者都市想借用夜色來為非作歹?它們通常 一起行動,尤其在我構想這個題材的時候,前者挾持我的思維,後者 驅使我的十指在鍵盤上移動如傀儡。隱隱約約,案前有掌聲傳來如尋 燈的夜蝶,那是前行代作家既存的文本,在讚賞我如何嫡傳他們的影 子。 難道我的步伐一定要往都市散文的路徑邁出? 從5月猶豫到8月,一邊對照文本裡外的真實,一邊回想我所選擇的南 京東路。 我不想從“汗”開始描寫那個夏天,在這個38℃的高溫盆地裡,很多 意象早被前人蒸熟燉爛。可是現實的地理不管這些,個子矮小的風全 擋在群山的外頭,再怎麼創新也沒有用,難不成把台北擅自整形成風 城?我在下午兩點半的大街上張望,看看附近有哪雙風的翅膀路過, 然後追上去當幾分鐘列子,御風而行,讓全身毛孔高歌一曲。 這是南京東路一段和林森北路交接的地方,遠遠不及傍晚的西門町或 深夜的大東區熱鬧,但它離我們公司最近。而我被分派的推銷區域, 正是從一段向東走到三段,然後左轉,往南,沿著敦化南北路一直延 伸到基隆路交接口為止。路線頗長,沿途大約有數千家公司行號,全 是我們的目標。 我站在寬闊的路口發呆了好一陣子,覺得自己有點像那等待起風的風 車。手錶的分針一直在刺痛著我,只好無奈地走向另一棟大樓,繼續 我那業務員的宿命。 許多眼神聚集在大廈華麗的廳堂,或到訪,或正打算離去。我忽然想 起幾位都市詩人對上班族的描寫,典型的詞彙從我口袋探出頭來,搜 索可以對號入座的眼神和姿態。拉近距離,我一一檢視這些尚未貼上 形容詞的瞳彩,其中有小小的思緒在移動,有興奮有冷漠有沉思,也 有善意的招呼。眼珠子僅僅一公分的直徑,卻是一個可以讓我肆意詮 釋的感情直徑,前有制式的醜化邏輯,後有期待新意的讀者眼睛。大 堂內共有十餘人,如果我選擇身邊那位中年男子,所有跟禮貌相關的 詞藻即將脫穎而出,諸如彬彬有禮、和藹可親,或者借他那腕上那串 蜜臘佛珠,來開啟描寫之大門,從良善男子的氣度寫到暖暖微笑的嘴 角。當然我也可以配合大堂的冷氣和金屬色的硬體結構,將敘事視角 沿著那位心情不好的女子、那位吃力抱著一堆文件的小弟,一直延伸 到某副冷酷的眼鏡。我不但可以用全知觀點來界定他們的生存價值, 更可以在許多前文本當中,汲取一大串都市文學的專門用語。 電梯緩緩上昇,一層熟悉一層陌生。門開門閤,我在掙扎裡窺探每間 公司的業務潛能。這是非關情慾,非關消費的行為心理。最切身,可 又最茫無頭緒,我不知道該如何出手,找不到現成的詩篇可供參考, 也沒有任何力量和信念貫注我的椎骨。我仿佛游離在都市文學之外, 其實仍在其中;我只能用身體來書寫此刻的處境,也許這不能稱之為 書寫,而是某種實踐。十分明確的,我感到每一層樓的地板,集郵般 蒐集了無數業務員的鞋印,但我讀不出它們神情,究竟是陣亡還是凱 旋歸去。我的鞋子正要踏出一步,地板張開血盆大嘴,準備把我的意 圖咬住。 像一隻木雞站在櫃檯前面,赫然發現口袋裡的詞彙和意象都逃走了, 我是找不到字眼落款的窮書生,墨綠色的大理石地板,向我炫耀它的 收藏,非常傲慢。我實在無法百分之百的轉述這種感覺,尤其“謝絕 推銷”的冷峻楷體,十足守門的惡犬朝我齜牙舞爪。可是按照我們經 理的分析,越是嚇人的櫃檯氣氛,裡頭越是一片充滿商機的處女地, 因為其他業務員都到此為止,不敢再越雷池。於是我斗膽釋放我的話 術,如出洞的鰻魚,圓滑地溜過櫃檯小姐的防線,或把自己當成訪客 氣宇軒昂的走了進去,或搬出獨門的尋人藉口和身分,將小姐唬得一 愣一愣的。 到頭來所有的櫃檯皆成為我的鑒賞對象,從它的氣派來預測員工的架 子,從它的空間設計悄悄推演對話的位置。櫃檯小姐的一顰一笑,都 是一盤小小的甜點,增添了許多可口的業務經驗。我差點忍不住歧出 本文的敘述架講,用三百個動人的字眼,仔細地讚嘆某位小姐醉人的 唇。不過,這種會醉人的東西,最好忍住。 實戰的經驗或許無法寫成扣人心弦的詩篇,它太單純,沒有學理可以 落腳的層面,更沒有讓專用的詞彙上下其手的部位。它真的很單純, 只有一種目標和話術,只要鼓起勇氣與架好心理,就可以天人合一, 把高傲的地板踐來踏去,臨走前再留一個微笑給櫃檯小姐,瀟灑地離 開。 隨著越來越高的成功率,我漸漸淡忘掉來打工的目的,專心一致地平 步眼前的青雲。這種志業與事業的拉鋸心理,以及其中微妙的轉變, 都不是數十行篇幅的詩篇所能承載的訊息。並非因為它太重,而是實 在太細膩。其實我相當喜歡這種上班族的生涯,這家約有七八十位員 工的公司,讓我找到都市小說裡一向從缺的人情,融洽且帶著幾分關 懷幾分激勵的人情。公司請了兩位不錯的廚師,上至老闆夫婦和各部 門經理,下至業務員和小弟,都能享用同樣的佳餚。我那組的作業地 點以中山區、松山區和信義區為軸心,所以每天午餐和晚飯都來得及 回公司吃,通常是和老闆同桌,話話家常和業績。有時我很納悶,也 有點虛幻,為什麼會出現這種平凡至極的溫馨情節,我果真置身於都 市文學裡的都市嗎?我讀過的種種奸惡的都市人際描寫一一落空,心 理非常矛盾。就像一個吃下過量迷幻藥的旅人,我終日在都市真實與 虛構的疆界上蛇行。 連我的詩也在猶豫。 滿腦子平凡有趣的工作情節,在衝擊我對都市的認知。也許有人會這 麼形容我:都市海洋裡的浮游生物,不知暗潮之洶湧,不識深海的生 態活動。我該不該潛泳到那個讀過無數遍的深邃海域,去體驗一下完 全負面的生活形態?我的詩叫我別再猶豫,更不要傻呼呼的學人家潛 泳去,反正這個世界可以書寫的題材多的是,除了被大夥反覆塗鴉的 黑臉,仍有無數動人的表情。雖然表情是善變的。 我也是善變的。 在我決定離開這分工作之後,剩餘的一個星期就變得毫無幹勁。一向 流利的推銷話術變得痴肥臃腫,舌頭簡直就是一頭養來比賽用的千斤 大豬公,面對那些自動送上門的客戶,仍舊不想動彈半斤肥肉。某個 炎熱的下午,我勉強上緊發條決定拼完最後一次。走著走著,路經南 京東路的某間證券行。順道進去涼快一下。燈很亮,大廳裡全是永不 言累的頭顱在鑽動。冷氣很強,在肩膀與肩膀的縫镽間,我隱約聽見 一些肋骨使勁舒張的聲音,肺葉不得不吸進更多提神的冷氣,那怕吸 進的是二氧化碳。他們很自然地的,被我比喻成一個巨大玻璃瓶裡的 丁香魚,泡在油裡拚命呼吸,全神貫注那螢幕上的股票漲漲停停。我 發現某些久違的字眼從思維的土壤萌芽,某些熟悉的詩篇綻放在我面 前,雖然比起親眼目睹的實況,它們不免顯得有點膚淺。我真實地感 受到貪婪的力量,這裡是一個慾望的沼澤,而我是唯一能夠自拔離去 的旁觀者。 經過一個小時的衝擊,我的眼睛變更了焦距。 於是我跟其他都市文學的作者一樣,用“黏滯”以及相關的醜陋字眼 ,來形容南京東路的兩岸。眼前的街道失去原有的內容,變成一條乾 涸的河床,我的神經開始糾纏,汗水疲憊地灌溉人行道上的紅磚。我 低頭看了看手錶,下午2點50分,還有兩個小時可以去狩獵潛藏的客戶 。身邊走過的都是客戶,也都不是客戶!下一分鐘和下下一分鐘我還 要重覆同樣的話術。過去曾經說服過的千百張臉龐,將來要繼續去說 服的陌生五官,左右拉扯,活生生地把我的發條扭斷。噹! 很難形容的一種空茫,所有存在的聲音一一自聽覺退出,彷佛站在風 蕭蕭兮的易水河畔,思想停格,瞳孔放大,南京東路變得好寬好寬。 不見文學,也不見牛羊。 我總算體會到都市生活的某種非常本質性的感覺,遠遠超越所有讀過 的相關描寫。 離職之後,每次經過南京東路一段,老是有一種故地重遊的錯覺。這 個高度商業化的路段,幫助我反省了許多創作和生活上的問題,同時 收藏了我那紛亂的鞋印。就因為我永遠不會再回去,所以更珍惜這段 僅有的業務記憶。 .pine.ncu.edu.tw‧[FROM: 140.135.130.110]m -- ╭╮ ╭╮ ╭╮ ○○ ┴┴ ΘΘ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οο│ │οο│ │οο│ █ █ █ █◥◣ ◥█◤ █ █ -- 我的主人 aprox(我來自雨城) 是從 140.135.130.110 悄悄上來的..:) 這封信是他(她)在 [大觀園]建築專業站 11/16/98 15:38:22 Mon 偷偷寫的喔 *^_^* -- ※ Origin: 成大土木大地雕塑家 telnet://bbs.civil.ncku.edu.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