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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信人: Daemon.bbs@bbs.nsysu.edu.tw (諸葛村夫), 信區: mountain
標 題: 我遇見黑熊諾雅
發信站: 中山計中美麗之島 (Sat Mar 28 19:34:22 1998)
來 源: bbs.nsysu.edu.tw
在個偶然的機會,小弟在報紙看到此篇文章,花了些時間將它打出來,
讓各位山友分享這麼好的文章!
小弟也不知道這樣會不會侵犯原作者的智慧財產權??希望原作者心
胸寬大,不要介意~
本文源自 ８７．１．１７（六） 聯合報 ４１聯合副刊
動物之愛徵文佳作 蔣錦繡
我遇見黑熊諾雅
在這漫漫長夜中，闃(ㄑㄩ、)黑的山區不時傳來風在曠野的悽烈呼嘯
，以及夜行動物的生命之歌，我還能從其中分辨出諾雅的咆哮不滿......
晴空閃下一聲霹靂：我和黑熊諾雅狹路相逢，在牠伸展懶腰，發出沉鬱、厚重呼聲的
同時，我彷彿透析了一場弱肉強食的血淋淋畫面。「這世界多奇妙，既然人類是萬物之靈
，無事不行，為何又奈何不了眼前的龐然大物？」充滿疑惑的同時，我不禁倒抽一口氣，
企圖以深呼吸鎮靜急遽加速的交感﹝或副交感？不過在生死關頭何必計較這些，是不？﹞
神經，並且祈禱諾雅具高度近視眼而使我能從容地逃過一劫。但事與願違，諾雅犀利的眼
光正在打量我的全身上下，牠的黑豆大鼻在清爽的芬多經中顫動了幾回合，慢慢嗅進了我
刻意維持的安全距離。
這錐心的痛楚是撕裂心肺的必然結果，空氣中仍瀰漫著諾雅孔武有力的喘息；那一聲
高分貝悽烈嘶喊之後，震盪起伏的波長不斷向四面八方擴展延伸，直到渺無音訊。空氣彷
彿是凝結的冰，硬闖不過的波長裝了滿肚子的委屈被打了回票，回音的遊戲才告一段落。
當微風徐徐掠過，傷口像一隻受了鹽漬的水蛭輾轉難忍。我想移動身軀挪去背後的尖石，
但每嘗試一次就贏得聲嘶力竭的吶喊，此刻的我像捕夾獸中掙扎的動物，逃脫無門，躲藏
不得。而崖上諾雅正躍躍欲試地掃向崖谷，但牠的短前肢使牠龐大的身軀帶著滾雪球般地
疑慮。萬一......牠勿打正著地滾下坡來，才是真正大大的不幸了。
星子的微弱光芒在林梢閃爍不止，我渴望的隊友一時半刻間還不會出現。寂寞和恐懼
不停地啃囓(ㄋㄧㄝ、)我的肌骨。這林子始終透著一股陌生的魑(ㄔ)魅誘力，令人毛細孔
不自主地急速收縮，夜風又挑起寒毛的顫慄。此刻只有遠在數憶光年外的北極星點是我傾
訴的唯一知己，它穩定的亮度，屹立不搖的姿態在茫茫宇宙中成了人們安撫心靈的佳藥。
我約莫了解自己的處境，雙眼也因夜的漸臨而逐漸適應，這時除了夜行動物的迅速移動外
，一切似乎都有意無意地沉沉入睡了。
黑暗中針葉林區並不寂寞，一隻可笑的鶚鳥正經地危立在前方不遠的枝椏上，那一雙
瞪大的牛鈴眼在黑夜星光的映射中令人毛骨悚然。牠不時咕噥的低語聲彷彿正和森林女魔
進行一項不可告人的交易，為此牠不得不時常扭動，演出三百六十度的頸部大回轉以探測
林中的動靜。我不得不折服牠的特技表演。入夜後，溫度以等比級數的速度迅速地下降，
我凍僵的神經不斷地在警告我維持體溫最低臨界值的必要關卡。這時，陸陸續續有掉落的
毬果在我四周彈跳，其中有幾顆還不小心砸到我俊秀的臉龐而引發嘴巴一陣的詛咒和不平
之鳴。我勉強支撐起來，以手臂格擋這哭笑不得的惡作劇，並藉著山中微弱的星光緩緩地
把自己拖入山壁的凹穴中。這洞穴充其量只能成為我的背靠，它根本沒有深度可言，說穿
了只是造物者在玩直線遊戲的一筆誤差。因此當我靠上背時，心中浮現敦煌山壁上的浮雕
佛像而啞然失笑。我盡力保持清醒，以免錯過任何一次求救的機會。
一隻小鼯鼠竄現在我右側的針葉樹上，機靈的閃閃躲躲，當牠展開翅膀在樹與樹之間
進行滑翔，我才發現我的錯誤。牠輕巧地像冬日暖陽中的滑翔翼掠過我的領空，並勾勒出
一曲流暢的線譜，同時我耳畔響起了愉快的圓舞曲。降落時只見牠急急伸出四足抓住樹幹
，隨即消失在我的視線範圍。這又快又狠的降落方式迫使我的舞曲停格，唉！小鼯鼠破壞
了想像力的快感。在這一剎那間我也瞥見了牛眼中露出些許貪婪渴望的神色，但牠胸有成
竹的模樣更令人反胃，果然當鼯鼠再次滑翔而出時，鶚便以鋒利的爪，強有力的鉤喙﹝ㄏ
ㄨㄟ、﹞進行俯衝式的的獵殺行動，在緊急的時刻裡，我的胸口突然溢出一股鬱氣，不吐
不快，小鼯鼠就在悶呼的一刻中技巧似地扭轉了飛行方向，鶚在預計行動之外失去了準頭
，悻悻然地蹲回枝椏上，不懷好意的雙眼時時掃向我的臉頰，並不時發出咕噥不滿的威脅
。
初陽刺痛我雙眸時，山崖上又傳來諾雅的宣誓聲：牠從高聳的林木上扯下長條的樹皮
，並在裸露的枝幹上努力磨蹭軀體，試圖留下可供辨識的獨家氣味，頗有畫地為王的嫌疑
。不久，牠爬上一棵壯碩的杉林，笨重的軀體絲毫不妨礙上樹的靈巧，於是我私下慶幸昨
天滾下坡崖是正確的錯誤，只見牠在一蹬一蹭一攀間來到了樹上的座棚並慵懶地做起日光
浴，陽光把牠胸前Ｖ形領燙得雪亮雪亮！諾雅不時以厚實的前掌打下四周觸手可及的枝葉
，有時牠會仔細地嗅嗅枝椏的氣味，滿意地挪入口中咀嚼，這動作有幾分熟稔，諾雅似乎
不如印象中的兇殘。也許我不該以貌取人，但牠龐大的體積和超大的重量仍是我除不去的
恐懼。這種恐懼是不需要被教育的，就像亞當與夏娃之後，人們在心底深處就潛藏著一股
懼怕爬蟲類的歇斯底里。對於大自然我們了解得不夠，我以為「征服」不過只是兩個容易
的字眼兒，有太多「人定勝天」的先例在鼓舞我們，不是嗎？「無知」使人驕傲自大；「
無知」也常使人心懷畏懼，一切有神論不就是為了幫助人類克服畏懼，增加信心。這一刻
，我才了解，原來我們只不過是一個自大的夜郎，以誇耀驕矜的姿態宣布占領宇宙，毀滅
萬物，目的只是為了掩飾心中的卑微。我發覺自己的渺小和無助，而這座邈遠的山區是如
此寂靜又不時蠢蠢欲動，想起日前急欲逃離的台北塵囂，此刻我卻懷念起人與人之間的摩
肩擦踵了。
接下來的幾刻鐘內，我仍維持高度的警戒，經過一夜的等待，我不知道諾雅是否忘了
昨日的一場偶遇，至少目前我分辨不出牠的敵意或友善。多數時候，牠只是取下枝椏舖墊
以增加座棚的厚度，又像是枝椏們強搶了陽光的禮讚，才迫使牠不惜任何手段也要活生生
地撕裂它們。
夜又來了，我不知道還能再撐多久，空曠的山區中月亮和太陽的追逐遊戲總是令人感
到矛盾得不知所措。曾經嚮往古代文人「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的閒情生活，才知山
居孤獨生活原來必須先克服心理上的寂寞、無助和恐懼。尤其在這漫漫長夜中，闃黑的山
區不時傳來風在曠野的悽烈呼嘯，以及夜行動物的生命之歌，我還能從其中分辨出諾雅的
咆哮不滿。
我的隊友總算沒有拋棄我太久，在數十小時的等待之後，我變得安靜而虛弱多了，但
內在生命力的渴求卻熾﹝彳、﹞熱得猶如蒸汽鍋爐。朦朧裡，我聽見鶚鳥又悶噥了幾聲；
朦朧裡，我逐漸分不清諾雅和野狼的爭喧；朦朧裡，我聽見熟悉的關懷及七手八腳的急救
指示，第一滴不小心滑入舌間的汁液是全寰宇最甜美的甘霖，而緊緊的裹被則勾起我初生
時溫暖而安全的潛在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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