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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載自南方社區網路文化副刊,欲轉載請遵守其轉載規定」 > ======================================================================= < 發信人: SCCID Maintainer <SCCID@SOUTH.nsysu.edu.tw>, 信區: sccid 標 題: [SCCID]【小說】鐵魚(廖鴻基) 發信站: 中山計中和煦南風 (Sun Apr 21 18:22:20 1996) 『鐵  魚』               ◎廖鴻基 船尖掘起水花衝浪邁出港堤。湧浪聳揚起伏,船身顛簸搖晃。 曙光從天邊雲縫綻裂出一道道火紅朝霞,點點破曉波光浮閃浪緣, 港堤外,數十艘漁船張展著長杆徘徊穿梭在晨霧中。氣象播報將有鋒 面過境,漁船仍被□魚魚群吸引傾巢而出,像螞蟻覓食般集結盤旋在 近岸海域。船群上空鷗鳥啼叫翻飛;飛魚鼓翅躍起滑翔海面;□魚輪 動跳躍如騎著湧浪緊追竄逃的飛魚,黑潮脈脈汩動,將海洋的富饒景 象湧現在黎明海上。 海湧伯握緊舵柄,僅讓船隻擦觸過船群邊緣船頭旋即右偏,船隻若 一顆流星脫離了那熱鬧如早市的豐盛海域。已經好幾天了,海湧伯似 乎對那性格暴烈的□魚失去興趣。每天出航前,海湧伯總要站上船尖 ,晨風翻過長堤振動他的衣袂,海勇伯提住鐵鏢拉直鏢繩抬頭凝望黑 底透藍的天空。晨禱儀式默默進行著。我知道,海湧伯在期盼一條大 魚。 每個討海人都曾做過大魚的夢。縱然寬廣無垠的大海中,再大的魚 也不過是芝麻粒點,憑船隻有限的航程,碰到大魚的機會幾乎微乎其 微。但總有少數幾艘像海湧伯這樣的船,他們放棄季節魚群的誘惑, 遠離鼓噪成群的漁船,在海上馳騁逐夢。像一匹孤獨的狼在荒漠大海 中尋找另一匹孤獨的狼。 好幾天了,我們只順路捕獲少數幾條□魚。熱鬧非凡的港口漁市, 擺滿了其他漁船豐收的□魚。有人勸海湧伯:『一天兩、三百斤放在 海底,你在瘋什麼?」海湧伯沒有回答。 船隻漸行漸遠。海湧伯爬上塔台,他表情冷漠,兩眼茫然似無焦點 ,也許,在海湧伯心中,自有其不同於其他船隻的視野。蓊鬱遠山, 清藍蒼穹,如絲如緞揚動無邊的澄藍大海,船隻擺脫繁華巡遊在單調 的藍色視野裡。我曾經告訴一位岸上的朋友:「也許我們相距只短短 數浬,我站在船隻塔台最高點,這個高度遠低於你在岸上的任何位置 ,我看到了你在岸上看不到的遠山,看到了城鎮高樓都被壓縮模糊成 一道山海間的雲煙……,我在海上,擁有與你迥然不同的視野。」 塔台一陣抖擻。海湧伯拉緊油線,單手掄動方向盤,船隻迴首衝出 ,海湧伯似是看到了什麼!如在沉藍夢裡驚醒,我踮起腳跟循著海湧 伯直射視線在海面摸索他眼神的焦點。可能是一根漂流浮木;一片被 潮水聚攏的泡沫水波;一條曲蜷的斷纜……,也可能是一群海豚;一 隻探頭的海龜……,不是海湧伯殷殷期盼的大魚。 「幹!」海湧伯鬆掉油線隨口罵出。船隻瞬間癱軟下來,我們如被 托上峰頂而後鬆手衝落浪谷。幾天來,我們在高低起伏的湧浪間大弧 擺盪,從點燃湧聳希望到灰燼冷滅,船隻總是衝得太快。 海洋如一面鏡子反射日光,我們站在塔台上,酷熱陽光從上從下烤 曬我們一整天,我們像懸在竿架上曝曬的魚乾。海水波動無常,有時 我們的視線能夠切入水面,看到一絲絲溶在水裡搖擺的金黃絲線,有 時,海面像覆蓋一層亮光胄甲,視線變成一把魯鈍的刀如何也切不進 堅密光閃的海面胄甲。海洋的寬廣、深沉和善變,提供了大魚無限的 迴旋空間,而我們只能在單一平面,用毫無把握的期待來圖繪大魚的 夢。 又是一陣聳動,三百公尺外,大片赭紅浮潛水面。引擎捶動雷鳴, 海湧伯眼神如犀利鏢尖,顴骨咬牙鼓起,鼻側褶皺,臉頰顫跳不止。 二百公尺,排氣管噴出火花,海湧伯姿態僵硬如隨時就要爆炸的氣 球。 一百公尺,一根似是魚鰭的灰黑翼片掃出水面又即刻沒入海水裡。 我們怕跌得太重仍不敢縱火燃燒希望。 五十公尺,海湧伯鬆手油門,手掌掃來打中我的胸膛。 「鐵魚!」海湧伯大喊一聲。 喊聲揚昂粗獷如一聲破雷。多日的抑鬱沉悶都隨海湧伯這聲衝天叫 嚷剎那煙消雲散。那幾乎有半艘船大小的寬敞魚體,亦裸裸橫躺船前 。 鐵魚,一般稱做翻車魚,唯有討海人叫牠鐵魚。事實上,牠周身柔 軟,如「鐵」字所呈現的堅硬意思似乎毫無關聯。除了表皮暗褐粗糙 ,牠體內全是白皙皙軟骨和雪白嫩肉,沒有一根硬骨頭。討海人用鐵 鏢刺牠,只要擲鏢手尾使點狠勁,鐵鏢往往都能刺穿牠的身體。 這是一隻我們夢寐以求的大魚,一隻巨大的鐵魚。 「下去!」海湧伯喝斥著,語調裡壓抑不住火樣的亢奮。我從塔台 跳落跌跌撞撞衝進駕駛艙,心跳鼓鼓捶打,氣若哽窒住了喘不開來, 面對這樣的大魚,我慌亂得手足無措,我很懷疑我們是否具備足夠能 力來對付這樣的大魚。 舵柄仿若舉棋不定在駕駛艙底搖搖擺擺,我伸手碰住舵柄,眼睛一 抬,海湧伯以一股永不回頭的氣勢已經釘立在船尖上。鐵鏢夾挾在他 右腋下,鏢尖斜向右前指住鐵魚,海湧伯兩腳弓膝身體傾出船尖外, 左臂高舉揚動,指尖頻頻點頭向前。這是海湧伯在告訴我,他毫不猶 豫的強烈企圖。 在海上,除了罵人海湧伯很少開口說話。平常時候,我在駕駛艙掌 舵,他在船尾放鉤或是在船前收拉魚線,他要的方向角度和動力大小 ,往往都是頭也不抬的就那麼隨手一揮。有時我貪看海上風景看漏了 他的手勢,他手上魚線的拉力和角度會讓他立刻查覺到我的疏忽。這 時,他挺住魚線緩緩抬起頭,表情像一頭齜牙咧嘴就要衝撲過來的惡 狼,一連串既狠又毒的咒罵,蓋過引擎響聲,毫不留情劈啪刺殺過來 。這養成了我在海上的習慣,只要扳著舵柄,我的視線不會離開海湧 伯身上。漸漸的,他的每個手勢動作,我都能清楚明白。有一次上了 碼頭,海湧伯拍住我的肩膀說:「大聲罵是為著將來。」 海上作業,每個動作必須熟練而且完美,尤其是魚繩扽力遠超過手 臂挺得住的氣力時,即使是一個小小繩結錯誤,一個些微疏失,甚或 只是一個腳步踩錯繩圈,都有可能危及生命安全或是造成漁獲損失。 我左擺舵柄,輕扯油門,讓船尖與鏢尖順成一直線。海湧伯連串的 手勢反覆在告訴我,船隻以正確方向和穩健速度接近浮躺著的鐵魚。 他凌空指揮著讓鐵魚從船前右側轉出,這時的距離不到十公尺,海上 漲魚活鮮鮮轉入我的眼網裡──牠隨著波浪搖擺如沉睡海面的一張大 搖籃。 我摒住呼吸,唯恐任何多餘的聲響驚嚇到海上鐵魚,儘管船隻和鐵 魚的距離已迫在眉睫,但只要驚嚇到牠,只要牠匆匆潛下一、二公尺 ,我們大魚的夢將即刻瓦解破碎。 鐵魚會在大太陽及南風天浮出海面,像在海上做日光浴般翻倒平躺 水面。南風徐徐,海波為床,牠大片身體懸浮在波浪頂端,兩片尾翼 舒張鬆垂,那是慵懶無骨無比舒適的姿態。看著鐵魚沉睡模樣,我想 到南洋海灘椰影樹隨風搖擺的吊床。討海人講起鐵魚,總愛用即羨慕 又嘲笑的口吻說:「起來吹風曝日頭乖乖在睡吶。」 最後五公尺,海湧伯左掌急轉翻下,指尖向下急躁拍打。我即刻退 掉油門,船隻藉慣時性衝力順勢緩緩滑行。海湧伯讓船尖以最安靜的 腳步躡近鐵魚身邊。 眼看著船尖就要騎上牠的身體,鐵魚睜開眼,瞪看船尖一眼,尾鰭 甩動,好像很不耐煩我們吵鬧了牠的睡眠。我從沒看過這樣大塊而且 大方的魚體。 鐵魚外形古怪,像正常魚體斷了半截。牠尾側長著一列波浪狀尾裙 。兩片大三角尾鰭長在尾裙上下兩端,像魚體伸出去的兩根搖槳。牠 動作溫吞緩慢,一副與世無爭聽天由命的慵懶模樣。牠隨波逐流像個 海上浪子,牠身軀肥碩龐大,動作雍容自在,又像個海洋貴族。 船隻緩緩緩停靠在鐵魚身邊,鐵魚瞪大眼仍舊翻躺著身體。海湧伯 兩手挺鏢,如高舉一根鋤頭就要搗下泥地。 好幾次夢見大魚,每個大魚的夢境都很相似。我夢見大魚懶懶的被 拖拉上岸,大魚眼珠子無塵晶亮耀閃光芒,牠的血水和體液黏瘩瘩拖 流一地,一股血腥臭味瀰漫。 海湧伯出鏢剎那,一陣北風吹打在我臉上。被鐵鏢刺中後,鐵魚翻 身立起,高大的上尾翼緩緩舉出水面,溫吞吞搖擺兩下。海湧伯用淒 厲的聲音大叫:「兩隻!」我怔住顫抖了,為牠慵懶的逃生態度,為 了我時目到兩片尾翼幾乎平行貼住同時豎起。那可是兩條鐵魚一上一 下疊躺在一起?就連中鏢翻身間,兩條鐵魚幾乎沒有距離摩擦著肌膚 緊緊依偎在一起。 我隱約聞到夢裡那股血腥氣味。 兩條鐵魚如一對水上芭蕾舞者動作一致的在海面搖擺一陣,拖住鏢 繩潛下水裡。海湧伯斜身俯在店尖,眉頭皺起撐住前額髮根,鏢繩磨 過他手掌汩汩竄出。我推動船舵,敲響引擎,船尖追住出繩方向盤旋 。陽光沒入流雲裡,海面折起茫茫白波,鋒面下壓天候遽變,原本亢 奮的「大魚心情」瞬間翻轉覆沒,一股不安的氣息隱隱擾上心頭。 北風越吹越急,船尾管架裂縫呼嘯出陣陣尖銳哨聲,滾白浪花綻翻 在脈脈浪丘稜頂。海湧伯苦苦撐住,鏢繩直挺挺垂下舷邊水面。船隻 止住,我想到船底深處苦苦掙扎的鐵魚,海面上,海湧伯有我作伴, 有我接手沉甸甸的鏢繩,不曉得海面下牠的伴侶是否仍陪伴依偎在牠 身邊?我回想擲鏢前後牠的溫吞模樣和瞋視眼神,牠可是為了用牠大 片身軀做為保護傘、做為盾牌,來保護貼身在牠身體下的伴侶? 海上成雙成對出現的魚不多。□魚和海豚雖然有明顯的雌雄配對, 但牠們通常群體出現,而且在伴侶同游之間保持著有機可趁的間隙。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毫無間隙緊緊相擁的一對伴侶。彷彿浩瀚大海無 數生命中牠們是彼此唯一的選擇,牠們珍惜相遇相知的情緣,這樣牢 牢相守相貼。 繫在鏢繩上的大型浮筒,一下沒入水面一下翻跳上來,浮筒堅持著 一點一滴耗蝕水底鐵魚的性命。我們把長鉤杆、大鐵鉤和鏈條起重機 準備在船舷邊,從水底到水面,從水面到甲板,就這最後兩段距離, 我們就要來圓這場大魚的夢。我感覺一陣恍惚,難道就這麼輕而易舉 我們就要得到這尾以「鐵」字命名的大魚? 就坐在船舷邊等待。我真心希望牠的伴侶已經拋棄被鐵鏢刺穿的牠 遠遠離開,我又期待親眼見證一場刻骨銘心的情愛。鐵魚以無塵晶亮 的眼珠子反覆出現在我腦海裡,無論牠的伴侶是離開或是堅持陪伴著 牠,從海湧伯出鏢剎那,這對鐵魚就注定了這場矛盾的悲劇,我又如 何能夠期待更悽愴的結局?我想起看過一篇捕鯨船手記──母鯨見我 們接近,並不害怕,牠盤旋打轉用胸鰭托起幼鯨保護住牠。我知道, 先刺殺幼鯨就等於逮著了母鯨。母鯨寧可被殺,也不會丟下受傷的幼 鯨── □魚被拉上甲板,會暴烈地用頭部猛力敲打船板,直到鮮血流出抽 搐著死去;被船隻鏢中的旗魚,會瘋狂的衝撞,在海水裡就了決了自 己。魚類中鏢或上鉤後,通常都會兇猛的掙扎翻跳,讓生命像一顆易 燃燒的火藥,瞬間爆炸燃燒迅速歸於寂靜。面對船隻的拘捕,牠們用 火焰樣的生命,燃燒出美麗而沉痛的火花。 鐵魚已經撐過了半個小時,牠溫溫懦懦不衝撞不翻跳,只用龐大的 體重和溫吞的生命和我們沉沉耗著。 大約一個小時過後,浮筒像戰死沙場的鬥士橫倒水面。海湧伯仰動 下巴,船隻趨前。我和海湧伯上下交手抽拔鏢繩,鏢繩下端仍一陣陣 顫動,鐵魚仍活生生搖划著牠的兩根大槳。海湧伯表情嚴肅的說:「 沒看過這麼韌命的魚。」 浪濤已高仰到三公尺上下,甲板晃盪不安,高掛在塔台側的起重機 鏈條一陣陣碰撞發出錚錚脆響。遠山陷溺在一片茫茫水煙裡,詭異不 安的氣息籠罩包圍著船隻。 鐵魚繞著8字形圈子浮上水面,果然!牠的伴侶緊貼住牠跟著浮上 來。牠的伴侶始終像牠的影子,跟隨著被拉近舷邊水面。我寧願相信 ,這是海湧伯一箭雙鵰同時刺穿兩條鐵魚。 海湧伯用起重機彎鉤勾住受鏢那尾鐵魚,我拉動起重機鏈條。鐵鍊 唰唰尖噪聲中,鐵魚被一寸寸拉離水面,那不只是鐵魚巨大體重的負 荷,我感受到那是非常沉重而且沉痛的拉力,我眼睜睜看著牠和牠的 伴侶被一寸寸拉開。 鐵魚被吊離海面,下尾翼仍垂在水裡。牠的伴侶舉著上翼攀貼上去 ,像是趁著最終一刻緊握住手不忍別離的一對情侶。 「啪啦!」一聲巨響,懸掛住起重機的纜繩爆炸般碎裂出小股繩絮 。鐵魚懸空側翻,重重摔下前艙甲板,大股波浪漢進船舷,船側被這 重重一擊傾側幾乎翻覆,我和海湧伯一陣踉蹌差點跌下水裡。鐵魚頭 部和前段身體跌入甲板裡,尾裙和兩片尾翼橫跨在右舷上,至三上噸 重的魚體偏壓在船隻右側。船隻左舷翻仰突起,右舷下沉幾乎探入水 裡。 牠的伴侶靠緊右舷,隨著波浪起伏頻頻探頭張望已經跌躺在甲板上 的鐵魚。船上這隻鐵魚沒有任何掙扎翻跳,只一下下搧打著尾翼,像 是在驅趕牠的伴侶離開。 我和海湧伯用盡所用力氣和辦法,始終無法將甲板上的鐵魚挪進一 分一釐。牠身上附生著斑斑綠藻和叢叢紫色水螅,像一塊肥沃的花園 ;牠嘴巴一折一閤發出咻咻重重的嘆氣聲;嘴角咕嚕一聲嘔出一攤血 水;眼珠子仰望天空睜著眨著閃出水光。牠撐過了折磨,忍住了性命 ,但再也看不到牠海上的伴侶。 牠不停的搖搧尾翼,像在對牠海上的伴侶揮手告別。失去牠彷彿失 去了魂魄,牠的伴侶徬徨無依呆楞在船邊,像在苦苦哀求我們。 我轉頭想告訴海湧伯,將牠的伴侶一起帶走。海湧伯俯趴在鐵魚身 邊像在尋找什麼。我們這才發現,鐵鏢、鏢繩、鐵鉤和起重機……, 所有能將牠的伴侶鉤拉回去的工具,全被牠緊緊壓死在寬廣沉重的軀 體下!像一座堅毅不動的山,牠穩穩鎮壓住船上的所有武力。 船隻啟動回航,船身劇烈傾斜,像跛腳般行走在坑凹不平的北風浪 中。海湧伯放低船速,謹慎的在瞬息萬變的波峰浪谷間選擇回航通道 。 牠的伴侶從前舷緩緩落到船後,距離漸漸拉開,牠尾翼劃出海面搖 擺著切剖浪峰,似在奮力追趕船尾鼓起的泡沫。船前那條鐵魚,深深 鬆嘆出一口長氣尾翼高高舉起,彷彿在對牠海上的伴侶說:永別了, 我的至愛。」 從來沒看過像鐵魚這樣溫弱、摯情和堅韌的魚。牠溫吞緩慢幾乎毫 無抵拉任我們折磨欺凌;牠展現鋼鐵般的堅韌生命扭住了別離前夕和 牠伴侶相偎相守的每一分每一秒;牠們那相護相持不忍別離的似鐵深 情……,都讓我們這場海上戰鬥失盡了光彩,讓我們大魚的夢沾染了 血腥罪惡。 我坐在駕駛艙橫板上,一身潮濕血腥,我想起曾經告訴一位岸上的 朋友:「如果能夠選擇來生,我願意是海裡的一條魚。」我恍然明白 了,從刺殺這對鐵魚的剎那起,我已經永不回頭走入當一條魚的輪迴 裡。我轉頭看海湧伯篤定的神定,我敢確定,他早就準備好讓自己是 一條魚。 船頭破浪高仰,滾白浪花如千軍萬馬在船前崩裂坍塌,港口長堤若 一道黑線隱隱浮現浪緣。船隻朝向港堤斜身危危衝浪,隨時都有可能 翻覆。我低低垂下頭,不敢再看船前、船尾那兩根遙遙相送的尾翼。 《得獎感言》 生活在山海的故鄉,我時常望著巍峨大山,望著澄藍大海,想像翻 越山脈嶺頂後的視野;想像航行到極目之東的世界。這種對陌生世界 的想望,是我成為一個討海人的主要原因。 每趟航行出海,我都能感覺海洋不同的面貌,她的變幻莫測提供了 源源不絕的寫作題材。 海洋的善變,使我不得不相信命運,沒有一個討海人能夠雲料這趟 出海可能的遭遇,所以,參賽文章一寄出,就如虎隻駛進大海,能夠 得獎,全是命運之神的眷顧。<鐵魚>這篇文章,大部分在海上寫成 。海上作業忙碌後,總有數小時的返航水路,這段時間,我時常蹲踞 在甲板角落,將活生生仍在翻跳的魚兒;將仍然新鮮的掙扎拚鬥場景 ,翔實的記錄寫下。 很多朋友問我:「為什麼走討海這途?」這一直是我很難解釋清楚 的一個問題。藉這次得獎,我終於能夠大聲回答──我是討海人,我 以討海人為榮。 《本文取自時報文化事業出版有限公司─人間叢書『魚骸』 第十八屆時報文學獎得獎作品集》 > ======================================================================= < -- 珍惜晨昏每個疾馳的畫面 祝福每個擦肩而過的靈魂 Origin:《 成大計中 BBS 站 》[bbs.ncku.edu.tw] 上線處:[140.115.9.1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