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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isin (沒有絕對) / 柴門霍夫站
標題: 原住民的鳥占
時間: Thu Jun 11 22:58:51 1998
標題： 原住民的鳥占
初冬出草入山深
先向林間聽鳥音
草雀飛來音較亮
諸番競奮逐前禽
——清．黃吳祈「詠上澹水八社」
原報的社長趙貴忠（台邦．撒沙勒），小時候跟隨大人從舊好茶部
落，進入太武山狩獵，途中大人看到一隻鳥兒自右邊叢林飛往左邊，
叫聲急噪嘈雜，大人命令他停住腳步，不可以再往前走。他心裡想，
往前走又不會怎麼樣，但是大人厲聲警告，他祇好停步不動。今年元
旦，我與友人前往舊好茶廢墟一遊，魯凱族導遊李來生，沿路解說鳥
叫的吉凶，眾人都聽得津津有味。
根據文獻的記載，原住民的鳥占，最早在十七世紀間，開始被世人
所注意， 當時荷蘭的統冶長官布格（ V，Burg ）於一六四○年三月
中旬，命令林迦上尉（ j.V.linga ）， 率士兵一百二十人，自安平
乘戎克船前往台東卑南採金，在勘查旅行的途中，卑南的原住民嚮導
，聽到小鳥的鳴叫聲，認為不吉利，不肯同行。林迦上尉頗感驚異，
卻不得不折回，無功而返。
同年三月底，荷蘭的佐理商務員馬丁‧衛西林（ M.wess Lingh ）
也是為了採金，率同伴抵達卑南覓（台東縣境內），可是當地原住民
因鳥鳴的占卜不如意，也告中途折返。
這兩則記載於「巴達維亞日記」上的史事，就是有關台灣原住民鳥
占信仰的最早記錄。當時分佈在台東一帶的原住民，包括現今的阿美
族、排灣族、卑南族和魯凱族，這四個族群都有鳥占的習俗。根據調
查結果，現今山地九族，除了蘭嶼島上的雅美族，其他各族都有這類
的習俗。至於已經被漢族同化的平埔族，是否也有相同的習俗呢? 讓
我們來看看荷蘭據台的最後一任長官揆一（ F ‧ Cogett ）的記錄
：
「他們（指台南一帶的西拉雅族人）以為靈魂會受罰的那些罪惡，
在荷蘭人看來，卻是無關緊要。例如：他們因不重視夢卜和鳥占而去
尋找牡蠣。」
一一被忽略的台灣，一六七五。由此可見，平埔族人同樣重視鳥占
的預兆。不過，西拉雅族人是南部的原住民，那麼北部的平埔族人又
如何呢？讓我們再來看看一位卓越的佈道家馬偕（ G.L.Mackay ）博
士的見證：
「他們（原住民）以最迷信的尊敬，崇信小鳥的唧唧聲和動作。每
一次探險均須事先考慮一一尤其是狩獵，及大部份的出獵人頭一一每
次都先到部落外邊，投樹枝於樹上，驅走鳥類後，如果鳥聲和其飛走
的方向有一定，他們才會出發，否則頭目也鼓不起勇氣來行動。他們
相信小鳥，使他們常感煩擾和不便」。
「我們開始爬 Sylvia 山，心中感到激動和興趣，因為這山中之王
‧‧‧‧‧‧‧立於凸出的峻巖，眺望四周美景，靜聽溪流瀑布的演
奏，遙望遠處閃爍的藍色海洋...., 這是何等動人的美景。但隨著狂
喜的一夜之後，到來的卻是令人失望的早晨，當我們登上 Sylvia 山
的山頂時，頭目說決定下山重回哈資部落，因為他曾到外面觀察鳥的
蹤跡，發現鳥飛走的方向，是告誡他必須走回頭路的。我們祇得跟著
他下山，心裡雖然不願意，但還是很快下了山」。
---- 台灣遙記，一八九六。馬偕在台傳教（一八七二 --- 一九○
一）期間，是以台北盆地、淡水、噶瑪蘭（宜蘭）為活動範圍，其間
也曾深入宜蘭和新店附近的高山生番部落去佈道。他僱請哈資部落的
頭目，或宜蘭新店附近的平埔族人帶路。可見，北部的平埔族人，同
樣忌憚著鳥類的鳴叫聲。
人類學者認為，預兆和占卜是產自好奇心與求知慾，原本都是人類
自然的心理反應，但在原始民族之中，又會添加了精靈的觀念，和對
於不可思議現象的驚畏感情，再加上錯誤的推理，因而促進了對於預
兆的信仰，基於這種信仰才產生占卜的行為。占卜常與祭祀相聯結，
在祭祀剛完成後，跟前所見的或所聽到的聲音，常被當作精靈的默示
。因此，原始禁忌可以視同現代社會的法律，其規範能力廣及原住民
的許多生活和行為。例如現象上，婦女的月事被視為不潔，遇動物交
尾也是禁忌。事物上，碰到百步蛇、石虎都是不吉利的。生理上，打
噴嚏、放屁，都觸犯了禁忌。吃動物的頭和尾巴，也被禁止。觸摸死
者的家屋、遺物，更是不可以。
台灣原住民的占卜，除了鳥占以外，夢卜同樣重要，均被各族所重
視，而不同族群也另有不同的占卜方式。賽夏族遇有疑難和疾病，則
行水占，以碗盛水，投草一枝，在碗中立起細竹枝管一枝，禱告後，
以耳就竹管聽之，精靈就會給他指示。卑南族和阿美族，如遇家人連
續死亡，必行竹占以決定是否要請巫師來鑲拔治療。當巫師來了以後
，他作法時先砍伐二尺長的竹枝一根，唸咒後，從竹枝的中腰處折斷
，看看斷裂處的竹絲形狀，來判斷病源與吉凶。布農族施行飄壺上放
一塊圓石，再從石頭的固定與否來判斷吉凶。雅美族常以夢見惡靈為
最大禁忌，而咒術是施行於新船下水之前。新船長宰豬殺羊祭拜亡靈
，族人則圍著新船大跳大叫以驅鬼，保祐魚船，不致被惡靈作祟而在
海中翻覆。施法時的物品包括：籐葛、檳榔葉掃帚、晰惕、紅石子和
木炭灰，族人則手持槍矛，並在大跳驅鬼舞之時，面露猙獰狀，以嚇
走惡靈。一支被賽夏族消滅的小黑人族群，他們生前以蟬占定吉凶。
不過，在原住民各族群之中，鳥占和夢卜才是最普遍的，並且兩者
幾乎都是先後接連施行，不論出草獵頭、狩獵、祭祀、婚姻、建屋和
開墾，大都要用這兩種方法去占卜。
以下將清代以來採集到的原住民鳥占，加以列敘：
1 ‧南路鳳山八社番（平埔族）：「近番以鹿易酒，將捕鹿，先聽
鳥音占吉凶。鳥色自，尾長，即蓽雀也（番日蠻任），音宏亮，吉：
微細，凶」。——黃叔璥、番俗六考
2 ．南路鳳山傀儡番（排灣族）：「有事他出，聽鳥音：吉則趨，
凶則返」。---- 黃叔璥、番俗六考
3 ‧高雄縣桃源鄉布農族：「獵首前夜舉行夢占，若獲吉夢，翌朝
決行獵頭。軍發後，出社更行鳥占，吉則走上征途」。一高雄縣志
4 ．鳳山平埔番：「不曉卜筮，出門樵獵，必聽鳥聲，以占吉凶」
。---- 鳳山縣志
5 ‧嘉義縣曹族：「昔日曹族習俗，出獵期決定後，應守戒禮，有
喪事或家有婦女懷孕者，禁忌出獵，獵具禁婦人觸摸。出發前一日，
集合於會所共宿，禁食蔥、韭、魚之屬，戒勿行房，當晚參加獵隊者
，全體夢卜，夢凶則停獵。出獵當日黎明，由部落出發，領導者先在
途中鳥占，鳥聲愉快有節者為吉，聲長音悽者為凶，獵則停止。蛇橫
中途或見山貓（石虎）者亦凶，數人同時打噴嚏亦凶。有此等癥兆，
皆暫停出發，或由領隊者於次日再行鳥占，二次皆沒有得到吉兆時，
改期舉行。」
「鳥聲長鳴，主敵人來襲」。「獵首大事，須夢卜鳥占併行，而其
夢卜場所，亦由鳥占決定。是時卜者靜立社郊，以傾聽一定期間內的
該處鳥聲。獵首時的鳥占，最為重要，概由主帥為之，其正確與否，
事關成敗。至於狩獵或遠行者，由當事人自為之。鳥聲之類別與吉凶
：清脆之音，表示鳥健快，主吉。澀滯之聲即鳥沮喪，急促之聲即鳥
驚慌，皆主凶。喘喘哀鳴，即鳥將死，主大凶。」一嘉義縣志。
6， 雲林縣平埔族：「行獵時多在農曆八、九月間為之，初先占卜
而後行。皇清職貢圖：「捕鹿時必聽鳥音以占得失」。台海見聞錄：
「番捕鹿口出草，於八、九間，聽鳥音以定吉凶：吉則往，凶則退」
。一雲林縣志
7 ．彰化縣平埔族：「鬼列哭鳥狀如黃雀而小，灰色有斑，聲如吹
噓，巢如雞卵，土番出草，聞聲則返」。一一彰化縣志
8， 南投縣泰雅族：「獵首前夜夢吉則黎明出發，由壯丁二人同時
向目的地前進並作鳥占，以蓽雀鳥的鳴聲與飛向決定吉凶、大凡鳥聲
清和者為吉，增而急者為凶。鳥占吉則以敵髮結在鳥鳴聲處之茅草上
，然後二人歸而報告隊長，隊長印集合眾人到鳥鳴處，稍作休息，然
後前進。鳥占凶，則留宿一日再占，占三次皆凶，則停止出草。一一
南投縣志
9. 南投縣布農族：「獵首前夜所有戰士行夢卜，凶夢者留下， 此
等人數達半數以上，則全隊不去。有人作夢丟了東西，也不去。出發
時，如有人放屁，稍停再走，再放屁，則次日再出發。打噴嚏，亦是
如此。路遇蛇鼠，例須折返社中，次日再去。如此三次，三天後再去
。再遇，一週後再去。再遇，十日後再去，路上不能抽煙，否則打不
中敵人。路遇尬當鳥（今名不詳）鳴叫飛行，即作鳥占，鳥在左邊叫
，吉，在右邊叫，凶。自左飛向右而不叫，吉：自右飛向左，凶。在
左邊叫了以後，飛向右邊，大吉大利：反之最下好。如尬當鳥在左邊
叫了四聲後，主帥吹口哨回答他，就停止叫時，表示會獵到很多人頭
，否則人頭獵得不多。如尬當鳥不叫，而和別種鳥一同由左邊飛向右
邊，也是吉兆，反之，則是大凶。鳥占不吉，全隊整裝回到部落去。
」一一南投縣志
10 ‧日月潭邵族：「瑪速尼島（今名不詳）懂得人意， 能預知禍
福。出外時遇到牠，在左邊叫為吉兆，在右邊叫，大事不妙。另一種
鳥斯奎伊鳥（今名不詳），也具靈性，但報凶不報吉，看到了祇有回
家一途。」南投縣誌
11 「台北縣泰雅族：「出獵時，聞有艷頭鳥的啼聲， 則斷吉凶。
在路邊聞一邊鳥啼，數十步後聞另一邊又有鳥啼，吉，再數十步，有
第三隻鳥啼，大吉。其他情況的鳥啼，不論單啼、對啼或橫路飛過，
都是不吉利。」
12 ‧台東縣卑南族：「農神祭典後，司祭率領代表， 攜帶新粟赴
社郊的鳥占處附近，以新粟炊飯，司祭向都巒山的田神、山神擲祭三
次。次日行祭獵，在鳥占處占卜，吉則赴山」。一台灣省通誌
從以上鳥占的記載來看，原住民從事鳥占時，碰到不吉利的情況遠
比吉利的時候多。一般的事不打緊，但碰到迎親隊伍或收割時節，如
鳥叫聲一再不吉，就要耽誤大事了。
據魯凱族的老人家說，過去，一列迎親隊伍從高雄縣茂林鄉的萬山
村走到多納村，原本祇須大半天的腳程，但因為鳥叫聲作怪，隊伍走
了一個星期硬是走不到新郎家，男女雙方都叫苦連天。
到底那些鳥類受到原住民的敬畏，用來作為鳥占的神聖之鳥？據目
前所知，喜雀、樹雀、斑文鳥（或錦鴝）、繡眼畫眉、鷦鷯和台灣晝
眉、小彎嘴畫眉等等都曾是鳥占的神鳥。
然而，小小鳥類有什麼神異之處，竟讓原住民沈迷深信於此？事實
上，鳥占不是台灣原住民的專利，凡是烏來坡里尼西亞文化圈的南島
系民族，大都有此一共同的文化特質。例如：菲律賓民答那娥島上的
巴哥市族（ The Bagobos ）也一樣盛行鳥占， 以鳥的鳴叫聲和飛行
力向，作為判斷吉凶的依據。島上其他各族亦然，以是鳥占的鳥各族
有所不同，巴哥市族是用班鳩為卜鳥, 以其鳴叫聲的長短、回數、緩
急作為指標，以決定行事的進退，就像台灣原住民所作的一樣。
鳥占的起源，台灣各族原住民的說法都不一樣，現在祇剩下泰雅族
和曹族還保存著這方面的傳說。泰雅族的傳說有兩則。一則是：人類
創生之前，一座大山的山頂上有一塊大石頭。某一天，眾鳥群集在這
塊大石頭上，想要搖動它卻做不到。其中一隻鳥提議說：「能夠搖動
這塊石頭的，我們就共同尊奉牠為首領。」大家都表同意。結果艷頭
鳥（鷦鷯）舊力一擊，搖動了它，石頭滾落山底溪澗，破裂成二塊，
中間生出一男一女來，成為泰雅族人的祖先。另一則是：古時候泰雅
族的祖先和烏鴉有約，如果烏鴉能夠將河邊的大石抱持過河，就用牠
作為占卜之神鳥。烏鴉力氣不夠大，每次石頭都掉落河中。後來，艷
頭鳥飛來了，牠一試就把大石頭運到對岸，因此泰雅人就依約視牠他
占卜的神鳥，族人有事都必須問牠。
曹族方面也有占卜之鳥的傳奇故事。從前曹族人民還沒有發明弓箭
，捉野獸都使用捕獸陷阱。後來有一個阿里山顛的孤兒發明了槍器，
可以把鳥獸打倒，犀利如神。等到這位發明家年老了，體力衰弱，不
能夠再入山打獵，他告訴曹族的子民說：「我死了以後會變成番畢（
即蓽雀，色自尾長，名日蠻任，音宏亮則吉，微細時則凶）。每當你
們出外打獵時，必須注意牠的鳴叫聲。」老人家死了以後，身體果然
變成蓽雀，飄然飛去，成為占卜的神鳥。
由於鳥占通常和夢卜併用，夢卜是在鳥占的前一夜施行，夢見吉兆
才可以在第二天黎明出發，或獵首，或狩獵，夢凶則暫停行動。到底
夢卜的吉凶如何判斷？這和鳥占一樣，各族群並不相同，不過綜合歸
納起來，大抵可以得到下列幾個特色：
1. 夢見死人來找，如果他的面容發怒則凶，喜則吉。
2 ‧夢見揹負病人，如果覺得揹起來很重，則必死無疑，輕的可以
痊癒。
3 ‧夢見送東西給別人，凶：接受別人送禮，吉。
4 ‧夢到牙齒掉了，不吉。
5 ‧夢見丟掉東西，凶：喪失了刀銃, 武器，則他這一家必有入非
死即病。
6 ‧夢到被蛇咬了，凶，把這條蛇打死了，大吉大利。
7 ‧夢到衣服被火燒了，凶。
8 ‧夢到被蜂螯刺傷了，凶。
9 ‧夢到溺水，凶：被人救起來了，吉。
10 ‧夢到被敵人殺了或被捉了，且逃脫不得，大凶。
從這十項來看，夢卜也是得凶者多，得吉者少。何況除了鳥占夢卜
，其他禁忌仍多，難怪原住民經常是空閒時多，忙碌時少，因為占卜
後的預兆得凶的機會多, 他們柢好閒著等待另一個機會，也許三天
、五天或十天，甚至必須停止行動，可以悠閒地倘徉山林之間玩樂，
或做其他次要的事情。
現在，原住民傳統文化已經瓦解，不論鳥占夢卜，祇有留守在部落
的老人家還信奉不渝，年輕的一代在現代文明的沖擊之下，幾乎沒有
人再去傳續古老的價值觀念，因此當我們在森林中看到山地青年掛起
細網來，捕捉那些他們祖先的神聖之鳥而去賣錢時，就好像看到他們
一再濫捕祖靈之神一百步蛇一般，乍然感覺到嗒然若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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