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行紀
之一
十二月初，冬天，我們去溯溪。
騎了幾個小時的摩托車，被風吹得臉都痠了，終於，當陽光灑滿在清澈的溪水上時，我們到了幽幽谷的起點。
幽幽谷，一個學長姊口中充滿傳奇色彩的地方。
換上溯溪鞋，踏進溪水中，慢慢地往前進，感覺冰涼從腳底、大腿，一直向上蔓延，直至充滿了全身，而我們所能做的，除了不斷地顫抖外，就是彼此交換鼓勵的眼神。
水，依舊是那麼冷。
走吧！抬起腳踩住一個看似穩固的腳點，雙手不斷四處摸索，想在溼滑的石塊上找到好抓的手點。溪水於此，匯集成一束束小小的水柱，四處發射，不斷噴向臉上、身上，一定要讓
你與它融為一體，才肯甘心。
狼狽地掙脫水的包圍，起身，繼續前進，這只是前奏曲。
等風與體溫，把神奇的排汗衣弄得差不多快乾時，又要泡水了。
只不過，這次是深潭。
跳吧！穿著救身衣，只要拼命揮動手腳就可以前進了，而且還有保暖功能。
學長如是說。
寒冷總會適應。
卻還是忍不住要站在石頭上掙扎個幾十秒，才肯下水，深吸一口氣，以最笨拙的方式前進。
過了一關還有一關，這就是幽幽谷。
溪水從兩岸沿壁中瀉出，聚集成一個幽暗的深潭。向上仰視岩壁的後方，只見清朗的天空。後面會是什麼，另一個現代桃花源或是美麗新世界？
狹窄的岩壁有個特別的名字-煙囪地形，試想，如果聖誕老人每年都要忍受這種煙囪地形，那大概世上就不會有聖誕節了。
可是聖誕節依舊存在，因此煙囪地形還是得過。去吧！不要掙扎。
嘩啦啦的水流聲將我們的談話聲淹沒，卻止息不了抖動的的我們身上不斷抖動的寒意。
單獨一人游過深潭，奮力站上岩壁，開始一場人與石頭的親密接觸。
努力伸長雙腳頂住岩面，另一邊靠背及臀部和岩壁的摩擦緩緩前進。腦中不斷重播著學長的示範動作，卻怎麼樣也無法翻拍到自己身上。
沒有人可以幫你，耳中充滿嘩嘩的聲響，只剩下，背部與石頭摩擦的感覺。
過了煙囪，站在石塊堆成的平台上，回看陰暗的下方，享受明亮的感覺真好。
清風徐吹，落葉與蝴蝶已打成一片，四處飄散在幽幽的每一處。
之二
凝神屏氣努力向下看，深潭下不知道有什麼，噴火的恐龍，淒美的愛情故事，抑或是古老的夜明珠？
我只知道，有我的眼鏡以及深深的嘆息。
「在這裡掉眼鏡是很平常的事。」
「上天要你的眼鏡留在這裡，一定有祂的理由。」
「等哪天幽幽谷的水乾了，我們再一起撿回眼鏡。」
「後世的考古學家到幽幽谷來的時候，會發現這裡曾經出現過一種動物，兩個圓圓的身體，有兩隻腳……。」
難過只是一時，眾人的歡笑卻是不斷，洋溢著整個山谷。
這樣結束眼鏡的生命，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情，比起被踩壞了，或是舊了，都來得浪漫許多。
不只是人，想在生命最燦爛的時刻畫下句點。
連眼鏡也這麼有個性。
好吧！既然，我們都這麼喜歡幽幽谷，而我們不能留下，那就讓眼鏡代替我們留下吧！
於是，我們與幽幽谷有了訂情之物。
之三
夜晚。幽幽谷。點點亮光。
遠處是成對的螢火蟲，來來回回穿梭，配合著溪流聲，演出一場自然的交響樂，我們則是免費入場的觀眾。
近處是一群人拿著鋼杯及湯匙，擁擠地圍著小小的一堆火，望著燒得紅通通的柴上放著的一鍋麵，除了等待，還是等待。心情像是冬夜裡的街頭遊民，互相依隈著共享夜裡微弱的溫
暖。
放置在一旁收訊模糊的收音機，口齒不清地訴說著北高兩市市長激烈的選戰，眾人的耳朵和心情，全部牽繫在小小的收音機上。負擔太沉重。
在凝重的氣氛中，抓溪蝦成了唯一的消遣。在漆黑的夜裡及微弱的頭燈照射下，溪蝦的二隻眼睛隱隱發光。水中原來也有螢火蟲。
「腳步要輕，不要驚擾它們。」
「先把鋼杯放入水中，手在後面趕，這樣才能請君入甕。」
「啊！那隻太小隻了，不要理它啦！」
聽著學長經驗老道地傳授抓溪蝦的要領，抓蝦，竟也成了山野技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回到現實，聽著雙方差距從三萬票到五萬票，甚至有逐漸加大的趨勢，眾人悲憤的心情無處發洩，可憐的溪蝦便成了代罪羔羊，混和著香油及蒜頭，平均分配至每個人的胃中。吃東
西可以化解哀傷的情緒，小小的一隻溪蝦亦功不可沒。
「不夠辣！」有人下了這樣一個令人悲痛的結論。
冬天，夜裡，幽幽谷，幽幽地冷。眾人的心卻因選戰而沸騰。
之四
深潭過後是一高十公尺的瀑布，也是每一次溯幽幽谷的盡頭。
「這一次我們一定要攻上去。」作為攻擊手的學長姊奮力地在溼滑的岩壁上尋找手腳點，觀察岩壁的裂縫，用力地敲入岩釘，再以這根岩釘作為腳點，繼續往上攻。
瀑布的水，不會因人的努力而停止流動，仍是以它一貫的強勢，不斷往下沖瀉。於是，人的生命，僅憑藉著幾根自己釘的岩釘，幾條繩子與鉤環的確保，在岩壁上與自然搏鬥。
人，有時就有一股傻勁與衝動。
資格不夠的我，只能站在下方的石塊上，仰望高高在上的攻擊手搏命演出。天是藍的，雲是白的，而人，是渺小的。
「以後別人在看瀑布，你就要說：『瀑布不是用看的，是要用爬的。』」學長流露出難掩的興奮之情。
這是他第五次溯幽幽谷了，第一次成立溯溪俱樂部，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終於可以攻上瀑布了。每一次的幽幽之行，身分不斷轉換，由學弟變成學長，
那會是怎樣的一種心境？同樣的地點，做同樣的事，只是人物換了，心情就變得不同，回憶便豐富許多。
幽幽谷是個充滿傳奇色彩的地方。
瀑布後方別有洞天，至少，有著明亮燦爛的陽光。
十五公尺長的滑瀑，讓眾人玩得不亦樂乎。這算是上天給予的嘉獎嗎？
感受身體與水合而為一，往下沖瀉，除了速度感外，還有臀部與岩壁摩擦的感覺。親身體驗到石塊的粗糙。
有人的褲子破了。在嘻笑聲中，每條褲子都有屬於自己的故事。
幽幽谷是個充滿故事的幽幽勝地。
之五
我們幽幽地來，幽幽地去。
只留下滿谷的歡愉以及聽也聽不膩的故事，陪著落葉、蝴蝶與淙淙的水聲，洋溢著整個幽幽谷，也洋溢著我的心。
以奚淞在三月的札記中所寫的一段話作結吧！
百、千、億年後……
什麼樣的山水？
誰將到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