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汪，當然，往街的盡頭啊！ by于千
走著走著，我來到了這條街。
消防栓、路燈、騎樓的柱子、帆布遮雨蓬…
街上每樣東西的影子，都被夕陽托向遙遠的盡頭。
我的影子也是，巨大卻看似蠅弱不堪。
嶄新的柏油、乾淨的街道、映出清澈光芒的玻璃櫥窗，
讓人有種似乎連空氣中都沒有絲毫雜質的錯覺。
這樣的街道上卻不見人煙，簡直就像費心保持清潔的電影片場。
我踩著影子的腳，朝盡頭走去。
服飾店、玩具店、養生運動器材行、糖果舖、寵物店、咖啡店、速食店…，
這些店舖像跑馬燈一般快速地閃過我眼前。
每家店都亮著燈，走近時發現卻都鎖著門。
我繼續跟上影子的腳步。
走著走著，我看見前方有個小小的十字路口。
我在路口停了下來，左右瞧瞧橫過眼前的街道，
兩邊的店家就像滾筒式衛生紙一般，整齊劃一。
我根本分不出哪一張是哪一家。
小小的十字路口卻當真是五臟俱全。
兩條大概只能容得下一台車單向行駛的馬路，
路口被四條短短胖胖的斑馬線圍出個正方型，
四根行人號誌燈分立四角，彼此相望。
我看著對街不到三公尺處聞風不動的小紅人，
再轉頭看看隔壁正在跟數字賽跑得小綠人，小綠人腳下的秒數是，50。
數字暫時領先。我決定不理會號誌，逕自走過斑馬線。
當我三兩步踏上斑馬線的前段，同時也是踩上後段的那一瞬間，
一道閃光從冒昧地從我身後，搶先一步落在我正要踩的影子上。
我從容地多走一步先來到對街，然後轉身。
是一隻狗，一隻脖子上掛著相機的狗。
「這位先生，你擅闖紅燈，我依法舉發。」狗這麼說。
這是一隻警犬，不，應該說這是一隻”警察狗”。一隻品種是柴犬的警察狗。
鐵灰色的上衣、斗大的勳章與橫槓、黑色的西裝褲、套在腰際黑暗的粗大警棍，
還有掛在脖子上的照相機，當然，這一切都遠不及那頂套在狗頭上的黑帽來的顯眼。
那是專屬於警察的帽子，上頭也有個純銀大勳章。
只有笨狗才認不得。
警察狗的鼻樑上還掛著個淡咖啡色的太陽眼鏡。
鏡片上反射的花花世界，不代表正是警察狗眼中的世界。
「警察狗先生，真抱歉，」我只是看路上既沒車也沒人，所以才…。
「汪，」警察狗汪一聲輕笑，說道「你倒也聰明，知道警察狗，我，汪。」
被認出真正的身分，似乎讓警察狗感到十分自滿。
「警察狗先生，」請您看在這街道空無一人，別為難我好嗎。
我正打算對一隻狗動之以情。
「汪，」牠又笑了，不過這次卻多了些輕蔑在其中
「老兄，違規是違規，當罰，汪，沒的談。」
說完，警察狗抬起臀伸直前腳，張大嘴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當牠低身時，在脖子下懸晃的相機叩一聲地敲在地上。
這一聲叩就像當頭棒喝一般，讓牠趕緊起身，甩甩頭挺起掛著警章的胸膛。
警察狗正在豎立牠的狗尊嚴。挺著牠的長滿奶油黃毛的胸膛。
「警察先生…拜託啦…」警察狗先生…。
牠不理會我的軟語請求，逕自低頭從胸膛的口袋裡挑出一冊小本子跟一枝筆。
一隻紅筆。
紅色的筆是一種以血腥意相來評斷一切的殘忍工具，
所有形象正直的工作都不能少了它。例如，老師跟警察。
警察狗吹開第一頁，咬開筆蓋\，輕啣起筆，然後便專注的在上頭畫了起來。
技術高超又自然，我不得不打從心裡欽佩。
以對待一隻優秀的狗，所該持有的敬意來欽佩。
「身分證。」牠啣著筆說。
我心有不甘地拿出皮包，把身分證放在地上。
這是個衛生上有待檢討的程序細節。但僅限於狗警察才會有的問題。
在牠專心畫單的過程，我叉腰無趣地四下張望。
太陽的腳步比以往來的緩慢，
腳下的影子依然像製作麵條的麵粉一般，甩得細長而脆弱。
街上依舊空盪盪，商家亮著燈、鎖著門，紅綠燈上的小人一會罰站一會狂奔。
「有警察…貓嗎？」有警察狗，想必有警察貓存在的可能性。
警察狗停下搖著筆的頭，沉默不語。寂靜的街道，沉默的警察狗。
我嗅著尷尬的空氣，等著牠回應。
「汪，你，人，糊塗啦？」警察狗緩緩抬起頭，一臉不可思議的神情。
所謂狗臉上不可思議的神情是指…
側著頭裂嘴，臉上堆出一層層的皺摺和倒U型的眼框。
「不是四隻腳就好，狗，白人；貓，黑人，哪有黑人總統！汪！
過街老貓，卑鄙的流氓，汪，吃、睡，汪，沒用的貓，
只配吃難吃的鼠，汪，臭貓，瞎貓，貓大便貓……」
警察狗口沫橫飛地數落著貓的不是。我這時才親耳證實貓狗不合的傳言。
也許\哪天該找隻貓來問問。
警察狗叨叨絮絮地說個沒完沒了，由於我著實對貓狗之間的恩怨不感興趣，
於是我便一邊咿咿阿阿地應著，目光則早從這已無新鮮感的狗身上飄離。
我斜著眼望著街的盡頭，影子變得更為巨大，也更為稀薄。太陽真的老了，下個山可以走上那麼久。
我把落在街的盡頭的目光，沿著影子，一步一步地走回我腳下。
警察狗仍在嘮叨，我也本能性得應著聲。
我盯著腳下的影子，兩條比我的腳更為粗大的黑柱。
我就只是盯著，一動也不動的盯著。
「警察狗先生。」我輕喚著。警察狗正說得忘形，沒聽見我得叫喚。
「警察狗先生！」我放大聲量再說。
這次牠聽見了。警察狗喘著氣，薄而軟的大舌頭掛在嘴外，
舌尖還落下一串串的水滴。一串串帶有異味的狗口水。
「呼，呼，汪？」警察狗喘著說。這是”怎麼”的意思。
「請問…」我舉起右手比向影子的頭「這條路是往哪？」
警察狗將空氣大口地吸進牠的狗肺裡，然後緩緩吐出。
「汪，」牠一副沒好氣地笑著說「人，傻了？汪。
「路，汪，當然，往街的盡頭阿！」
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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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噘嘴,我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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