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 withfrog:文筆讓人看了很舒服 推~ 01/02 16:42
是個風和日麗的早晨。
當時我正打算入睡，平頭拎著兩瓶洋酒跑來找我，心裡有
話又不說。直到他把自己灌成半醉，才肯侃侃道出鬱悶原因，
原來有人告訴他小慧劈腿，對象是她的上司。我意興闌珊，頂
著睡意笑他杞人憂天，只想打發他走。
時隔兩個禮拜，那天晚上我剛吃飽等待開工，平頭突然call
我，這次卻是懇求我陪他去捉姦。因為時候尚早，也想印證平
頭的疑慮是對是錯，我和他約在「歐薇motel」門口碰面，塞給
櫃檯小弟幾張白花花鈔票請他偽裝成警察臨檢，當陌生的中年
男子打開房門，我看見小慧僅僅圍著一條浴巾坐在床沿。
很尷尬。
機靈的櫃檯小弟似乎見慣這種場面，一溜煙就無影無蹤。
平頭不等小慧穿上衣服，拉著我闖進房內要和中年男子談判。
小慧原本神情窘困，大概是因為平頭眼露兇光、咄咄逼人的模
樣令她惱羞成怒，小慧咬住下唇挺身而出迴護男子。結果演變
成小慧指著平頭鼻尖質問他心裡從來只放得下工作，每天不到
午夜絕不下班，就連周末也想著回公司報到，一個月她見不了
他三次，兩人感情早已淡薄稱不上男女朋友，難道他沒發覺？
平頭訝然，啞口無言。
我替平頭感到難過，我知道他不會發覺女人被冷落的那份
寂寞。
捉姦行動變成分手宣言，事已至此，我用手攀附在平頭肩
膀帶他離開。我怕平頭意氣用事，要他上我的車。載他回我公
寓路上，平頭臉色陰陰森林，我暗自祈禱他盡量沉澱情緒，畢
竟我習慣每天閱讀報紙，最近刊登太多因情自殺的真實案例，
更想不開的就先殺掉對方再自殺共赴黃泉。我認識平頭多年，
他的個性綿裡藏針，情緒發作時他像一顆炸彈隨時會引爆。我
開始思考有什麼方法能讓平頭淡忘剛才的事。
沈文這時來電，她說朋友臨時找她閒話家常，要我延到十
點再去接她。
其實我恰好想到沈文，只是我在猶豫。當我瞥見平頭滿臉
的灰心喪志，我終於決定讓沈文和平頭見面。
我問平頭有沒有這個意願，起初他不置可否，幾分鐘後他
又興沖沖接受我的提議。不過有點可笑，平頭指定和沈文見面
的地點竟然在「歐薇motel」，小慧和中年男子幽會的那個房間。
※ ※ ※
是我把劇本寫壞了。
明知沈文會讓正常男人失魂落魄，但是捉姦那個晚上平頭
很真的不正常，我以為他跟死人沒有兩樣，所以我讓沈文見他。
是我的錯，我沒料到平頭遇見沈文立刻活過來，我卻死了，每
當平頭下班，他壓根兒不理會那時已是三更半夜或天色乍亮，
總之他會瘋狂call我。他說他愛上沈文，他要見她。
我不答應。
沈文，他碰不得。
我知道平頭在那家股票上櫃的科技公司混得不錯，今年35
歲他已經升遷到部門副理的職位，而且靠著公司的員工分紅認
股制度，平頭實現他要在40歲之前成為千萬富翁的承諾。依照
平頭目前的身價，他的確可以不必在乎每次和沈文見面，他得
從口袋掏出十二張小朋友。
但是我在乎。
這很容易估算，即使抽頭的兩千塊我不向平頭收取，再扣
掉女人每個月總要休息十天八天，平頭一個月至少要耗掉二十
萬，一年則必須花掉數百萬或更多。我沒算錯，這根本不是15
萬 × 12個月那麼簡單，剛開始男人總會買個小禮物博得女人
歡心，再來是手機、電腦、鑽戒、車子然後是房子，而這些數
目只是浮上檯面的自然數，當我拿掉絕對值，負號就會現形，
這代表男人還得賠上事業、生命。
別人死活我不想管，平頭他是我的少數知己之一，他不能
愛沈文，我不答應。
當然，我知道沈文不是這種女孩，她需要錢，但她不貪。
但我還明白這個世界絕對沒有絕對的不可能，我曾經以為小慧
個性內向，拙於交際，不可能紅杏出牆，到最後我還是伴隨平
頭闖進MOTEL，當他捉姦的目擊證人。
還有，我必須顧慮小慧的感受，這段期間她其實曾經找我，
看起來很苦惱。我沒有責備她，這種事情總是這樣，人人都是
加害者，也是受害者。
她對我托出事情的來龍去脈，中年男子果然是她的上司，
常常在公司用言語挑逗她，小慧雖然知道他有家室，但是她也
不是認真和他來往，就因平頭心裡只想著事業把她冷落很久很
久，她感覺心靈空虛加上心血來潮，所以才想玩玩。反正，都
是心在作祟。
我問小慧為何那晚迴護她的上司，反而指責平頭的不是，
這豈非把情況弄得更加不可收拾？小慧說她不想和上司扯破臉，
她30歲了，難得在那家公司一帆風順，她要這份工作。
最後她說，她愛的人是平頭，她要我幫她，請平頭原諒她。
我不懂為何平頭和沈文纏綿短短兩個小時就決定要愛上沈
文，同樣我也無法理解為何小慧如此天真，難道她以為繼續留
在原本工作崗位，她和上司的曖昧能夠一刀兩斷，不再糾葛？
我認為，這對男女一直沒有搞清楚狀況。
包括我也是。我不懂我在這齣鬧劇扮演何種角色，戲份有
多吃重。
如果我不多事讓平頭遇見沈文，也許我會要求小慧離職，
再以勸合不勸分的心態對平頭說：「天啊！現在都什麼時候了？
擁有處女情結的男人真是落伍到應該被時代潮流所淘汰。」我
還會說：「這是適合男人表現寬容的年代，女人出軌早就不是
新鮮事，你真是沒見過世面！」何況平頭和小慧還沒結婚，根
本談不上「捉姦」、「出軌」這種不當名詞。換個角度思考，
我還能勉強說：「小慧只是還在選擇，重點是她最後選擇你。」
我相信平頭聽過我的勸解，他會原諒小慧，而且經過這次教訓，
他應該對她更好，他必須慶幸自己沒有失去小慧的心。
不過，我畢竟沒有要求小慧離職，只說我會試試。
我很心虛，揣想或者我才是破壞兩人感情的真正兇手，我
心裡老是會浮上一層油膩膩的噁心，罪孽。我想，對於平頭、
小慧或我，傷害會隨著時間流逝而漸增，我只能對沈文提起平
頭的事，我說他是我的好朋友，我問沈文該怎麼解決。
「你希望他們在一起？」沈文這麼問我。
我沒有側頭去看沈文，我知道她闔住眼睛躺在椅背，像一
朵睡蓮。這是她無意間養成的習慣，坐上我的車子沈文就不看，
她說她討厭MOTEL的招牌。我握住方向盤，盯著前方騷動的車
潮，緩緩吐出一口氣。無論如何，我不能讓事情延宕下去，儘
管我要接的話對沈文頗為殘忍。
「他們能不能在一起端看緣分深淺，外人無法強求。我只
是覺得，我的朋友不應該愛妳。」
「因為不值得？」
沈文答得很快，露出一抹微笑，慘然。
我依然沒有側頭看她，只是尚未開口之前，我心裡已經清
楚看見她的表情。面對沈文自我嘲弄的詢問，我選擇不答。
那晚，沈文沒再說話。
※ ※ ※
沈文畢竟約了平頭，解鈴還須繫鈴人，見面地點當然不是
MOTEL，而在一家西餐廳。我不想多事向平頭戳破那不是一頓浪
漫的燭光晚餐，而是一場鴻門宴，因為我相信沈文。
我相信，善良如她會讓平頭全身而退。
送沈文到餐廳，她要我在外面等候，我只好站在停車場抽
煙，一根接著一根。等待期間，我看見一個頭禿腹凸的中年男
子，他將手貪婪貼在身旁那名妙齡女孩的臂部，女孩並不介意，
反而略施手段將男人哄得眉開眼笑，女孩因此露出得意洋洋的
神態。我注視這對年齡相距二、三十歲的情侶，心中揣想他們
的關係、接下來的目的地，還有，他們的未來。挺容易猜。
我一時興起，覺得這種打發時間的方法還不錯，我另外觀
察其他男女。
像學生的那雙情侶，女孩似乎鬧起彆扭，她走得很快，男
孩跟在後面追，直到坐上摩托車，女孩還在生氣，男孩於是曲
膝弓身陪笑對女孩說幾句話，女孩忍不住笑輕輕搥打男孩，男
孩趁機捉住女孩的手心。還有像上班族的那對夫妻，老公心情
似乎不佳皺眉只是向前走，老婆神情漠然跟在後方喃喃自語，
從我面前走過時我聽見她說：「既然你這麼絕，我們乾脆離婚
算了！」
我來不及體會女人語氣有沒有隱藏哀怨，也許她是隨口說
說。我已經看見平頭獨自從餐廳走出來，他的臉色不太好，踱
到我身邊拍拍我的肩膀，他要我好好照顧沈文，這句話由平頭
嘴巴說出來特別詭譎，但我只是笑笑，盯著他開車離去同時，
我撥電話給小慧，我要她去尋他。
然後沈文出來，她坐進車內闔上眼睛仍然不和我說話，我
知道她還在氣我，所以我不問，我站在車外抽煙，一根接著一
根，最後看看手錶，時間差不多，我送她到一家MOTEL。
小慧後來遵從我的建議辭掉工作，並且更換手機號碼，搬
進平頭剛買的公寓，如果她不再主動聯絡舊上司，一切就能重
頭來過。平頭雖然遲鈍但不古板，他認為是他先犯錯，他是導
致小慧劈腿的罪魁禍首，他希望彼此能夠淡忘這段不悅耳的插
曲，當作不曾發生。平頭還說，他們打算在今年底訂婚，明年
初結婚。我幫他們推算，他們還有半年多的時間可以後悔，這
倒不是潑他們冷水，我只覺得愛情來到現代，誰來經營都沒把
握，何況這對男女似乎還在狀況之外，竟然嚷著要結婚了。
無所謂，那就結婚吧，反正合離就是一張契紙，簽名蓋章
容易。世上還有多少男女搞不清楚狀況就和對方簽約我不得而
知，只是冷眼旁觀的我覺得滑稽，因此奉上最誠摯的我的祝福。
而且，平頭不再提起沈文，小慧始終不知道沈文曾經出現。
這樣也好。
※ ※ ※
我在想，2005年天空是什麼顏色？經過十年、二十年，誰
還會記得？
我不會。
但我知道，沈文她會。
她說，她的天空一片富麗堂皇，會滴水，灰的。所以她會
記得。
我不該問沈文這個問題，我希望她能忘記2005年，就像沈
文也不該問我，當初為何踏進這個行業。我說我不記得了，誰
會記得這種事呢？
奇怪的是，自從沈文問我之後，我就經常夢見過去。
※ ※ ※
很年輕，那時候。
我剛服完兵役不久，順利找到人生第一份工作，在竹科當
工程師。搬到新竹，節儉的阿母特意打來一通長途電話，她說
阿爸還在住院，暫時不能到新竹看我，她要我努力工作，不必
擔心家裡的事，她會好好照顧阿爸。她還說，如果沒事也別回
家，把車錢省下來以後可以討老婆。
我想不到以後的事，以後留給以後再說，我只是不斷盤算
如何分配我的薪水，我必須償還供我讀完大學的銀行助學貸款、
長年久病的阿爸積欠左鄰右舍的醫藥費，還有兩筆阿母標下並
已花用的互助會。我逐漸明白，為何兩個姊姊嫁出去就很少回
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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